灵魂之路 上——万俟海
万俟海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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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着眼睛看向月色下受到灯光照耀的荡漾着层层波鳞的河面,突然想起方台台说过这条河里有鱼,夏天还经常看见有兴致高的人垂钓,“这么说作案人是个躁郁症患者了?”

苏笏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你怎么想?从……”他伸出右手比划着,“从心理学的角度,你觉得……吻合吗?”

戚维扬拘谨的笑了,说起来,这桩扑簌迷离的案件他也并不是没有思考过,何况说起来自己现在也算是掺和进去了,也确实是存有一些想法。

“坦率的说,我觉得有些违和感。嗯,怎么说呢?躁郁症的特点是情绪波动,在狂躁阶段,患者会感到极度高兴和兴奋,并对自己的能力特别有信心,他们倾向于冲动,并容易分心。在抑郁的时期,情况恰恰相反,病人会感觉难过,绝望,信心水平也非常低。就案发情况来讲,比如说,陈尸于闹市,尸体受到一些……很严重的损害,要我说的话,更像是有反社会人格障碍者所为,还有那些消失的脏器,与其说是倒卖器官,倒不如像是一种仪式。”

“仪式?你是说类似宗教的祭祀活动吗?”

戚维扬伸出右手,掰着指头算,“凶手只摘走了肝脾肾,像角膜之类的常用移植器官被保留下来,摘除的非常有选择性,对吧?这不像是一般器官倒卖者所为,按道理来讲,这些人本着利益第一的原则,应该是能拿的全部拿走,不会留下。从这方面来讲,加上胯骨上遗留的数字,我觉得更像是一种仪式。”

“还有……”心理医生思索着,看来正在考虑如何措辞。

苏笏的视线越过他,望后看去,那一片浓厚粘稠的深红色,在时而被路人遮挡的摇曳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不停扭动的蛇一般,妖异而恶心,几乎能嗅到一股腥臭之气,就像是……血液一般,他开始有些理解心理医生的不适了,是什么人,会画出这样的画呢?

“还有就是,躁郁症患者因其情绪波动异常所致,采取的过激行为一般都是具有很强的冲动性的,而在这起案件上,除了那个叫江帆的男孩,我看不出有冲动作案的痕迹。”

和苏笏想的一样,他点头表示同意,交叉着双臂观察周围,老人和小女孩走得越来越近了。那是个略为有些胖胖的小女孩,大概是和祖母在一起,蹦蹦跳跳的被老人紧紧地拽着,扎得高高的发辫不停的抖动着,看起来像个鸡毛毽子。

戚维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了,“家有老人是个宝啊。”

苏笏微微垂下眼睑,被光拉长了的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上,看起来竟难得的具有了几分感性。

“我祖母很早就去世了,看到跟着老人的小孩,经常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羡慕来。”

“人之常情啊。”戚维扬感慨道,“说起来,我也没有对祖父母的印象呢。”

苏笏抬起头来,不自觉地,他的身体有些绷紧了,“很少听你说到家里的事呢?老人都不在了吗?”

“在或不在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是否拥有曾经和他们在一起的记忆,如果拥有,尽管他们已经离去,你仍然会有曾经被关怀被疼爱的幸福感,如果没有拥有,只用想象是无法体会的。”

“所以?”

“很不幸,我属于后者。”戚维扬自我解嘲的笑笑,“不过说起来,尽管我没有对他们的印象,但我总是一心认为他们是很疼我的,这大概也是属于一种既视感,也许是幼儿时期记忆系统还不完善的我懵懂之中所拥有的吧,即便如此也很珍惜。”

“在父母身边长大可能很难体会被老人宠爱的那种感觉,这就是所谓的‘隔代亲’吗?”

“这个我还真没研究过,”戚维扬看着笑呵呵的老人牵着过于活泼的小姑娘走过了画廊,风吹来她的评语,“画的什么东西?好难看。”

戚维扬心下完全同意,“我甚至都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我……”

甜美清亮的女声响起,是苏警官的手机铃。

苏笏心下暗骂着,掏出了手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关掉手机,他看向戚维扬,“查询结果出来了,江苏xx公司的碳酸锂缓释片一般药房不售,这种药附近市区医院只有三院有售,而三院最后一个开这类药医嘱的大夫是……”

戚维扬站起来,“是我。”

河边传来轻轻的扑通声,好像还真有鱼,不过这个时候,两人谁也不会在意。

第六十五章:抓捕

专家根据戚维扬、胥黎和林护士的描述,很快按照相貌特征勾勒出一副人物速写来,经郭建安指认,与他小吃店里的常客看起来很相像。

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从三院建的门诊病历卡中,可以直接调出嫌疑人刘斌的各项信息,包括家庭住址、联系电话等等。值得庆幸的是,刘斌的信息是属实的,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持续离家一周以上了。

因为没有确定罪名,询问的时候也只是提到有事情想向本人了解一下,但刘妻的态度几乎可以用恶劣来形容。那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妇人,穿的过于时髦,或者以她的年龄来说有些装嫩,油光都浮在粉面上,眼妆又有些浓了,看起来脏兮兮的,说到刘斌的去向,一问三不知。不过看她那挑衅中带着几分躲闪的眼神,苏笏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隐瞒了什么。

苏笏将联系电话交给她,嘱咐她如果刘斌有什么消息要及时联系警方,女人一副心不在焉意兴阑珊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对牛弹琴。

王景宁下令,小组人员24小时不停歇的盯着这个小区的所有出入口,小林和周锦守正门,他和陈锋守停车场开的那个小门,看牢刘斌妻子的一举一动。

这天,他俩坐在局里配的那辆半白不白的富康里吃早饭——小区邻近主干道,被城管整治的连个卖早点的地儿都没有,周锦跑出二里地去才找到家超市,买了袋面包片还忘了拿水——面包片干的连唾液都拌不匀,梗在喉咙口就是咽不下去。陈锋使劲儿抻着脖子才吞下去一口,不知道有多痛苦:“这玩意儿太他妈拉嗓子了,要不我买点儿水去吧。”苏笏皱着眉毛,一说话面包渣喷他一脸一裤子,给他郁闷的,使劲儿摆了摆手。

陈锋下了车,苏警官这一通拍裤子,想擦擦脸,却怎么也找不到面巾纸,无奈只能用手胡乱抹抹。想一想,监视刘斌妻子也已经快三天了,嫌疑人在逃,随时可能有新的案件发生,虽说是时间紧任务急,但终于有明确的方向与目标了,于是大家都很低调的高兴着,一派痛并快乐的氛围。可自己的心境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对案情新的进展总是有所怀疑。不通,解释不通,不应该是这样,然而应该是哪样又说不清楚,就好像坐标轴上一堆混乱的节点,只需要一个方向,一条线,就可以绘出完美的图形。可那根线却总也找不到,自以为已经找到的方向又被新发现打破了,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X轴与Y轴,所以看起来还是那样的一盘散沙。那个被各项证据都指向的躁郁症患者刘斌,如同默认一般失踪了,可是纵观所有节点,他这根线串不起来,即便能解开其中的一段,剩下的还是缠绕不清。他有一种隐隐的怀疑,也许大家放心的太早了。还有,自己私下发出的那些调查函,青岛方面反馈的影印件,和那边联系说是已经发出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却一份也没有收到,心下不禁有些忐忑。

正胡思乱想,从小区内部通向地面停车场的门开了,一个女人鬼鬼祟祟的闪身出来,戴着墨镜,快速的奔向一辆停放在边上的桑塔纳。

熬不住了吧。

苏笏联系小林和周锦,“出来了,有车,我先跟上,你们随后。”

等不了陈锋了。

桑塔纳一直往北开,快到郊县了,下了主路,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苏笏尾随其后,瞥了眼路标,这地方叫凤庵街,听着跟庙似的,街两边都是老旧的青砖房,一户一户独门独栋,被漆成黑色的铁门,围墙上防盗用的竖起来像尖刀一般的玻璃碴子,和市区光怪陆离的建筑相比,有一种奇怪的时间停滞般的沈淀感。

苏笏看见刘斌妻子将车停在一户贴着对联的院子外面,有些怀疑的看向这边,这条街是直道,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开过去,故意侧转了脸。好不容易到岔口,一转弯就停下了。

跟小林和周锦说完地方,他猫着腰往凤庵街一看,车还在外面,先放下半颗心,刘斌妻子不在,大概是进院子了

贴着墙边,苏笏快速的移到那家院门口,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大嗓门的男人嚷嚷着要先去河北,他心中一惊,他们要是这会儿出来,自己奔过去开车再追那可就拉远了。周锦他们的车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过来,他觉得太阳穴都突突的跳了起来,看看周围,狠了狠心,踩着隔壁院墙上一块儿没抹齐整的水泥突起,左手揪着墙头的玻璃碴子,右手伸出去使劲儿地拽了两块下来,没修过边儿的玻璃碴划伤了他两只手,疼得直吸气。

也顾不上许多了,他拿着两块玻璃渣,奔到那辆车旁,将沾着自己血的最尖的那一面对准右后轮前方狠狠的扎了个印子,又小心翼翼的将锐角部分对准印子,轻轻地垂直放在地上,在刘家私车的后轮上留下了好几个血手印。还好,这车没安报警器。铁门内的声音越来越大,苏笏蹭到门边守着,蹦紧了身体,手上的伤口如同跟着脉搏跳动般一抽一抽的。

紧张的等待之中,只觉得对所有声音都分外敏感,心跳声怦咚怦咚,仿佛要从身体中掉出来一样。喀!喀!门闩滑动的声音,苏笏轻轻地抬起一条腿,右扇门刚刚挪动一条缝,他便用力狠狠的踹了上去,门后传来嗷的一声痛叫,也分不清是男是女了。他心下有所顾忌,使了六分力气将那人隔着铁门压在侧墙上。回过身来,一个男的正往外冲,苏笏扶着门边跳起来给了他后腰一脚,那人一头撞在车窗上,发出好大一声,直接就趴下了。

远处,那辆望眼欲穿的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进来,苏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靠着墙慢慢蹲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尴尬的审讯(上)

这是个阴霾的秋日,连天空都蒙上一层昏黄色,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偶尔在流动中泄下几丝来也是转瞬即逝。缺少水分脆如薄纸的落叶在脚底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大概已经碎如粉齑了。凋敝,戚维扬想着,竖起了风衣的领子。

他在前往市局的路上,被那个姓陈的警官通知去认人。打电话的不是苏笏,他实在是很有些惊讶,以至于一时有些发怔。

被带去审讯室的时候心理医生吓了一跳,高瓦数的探照灯直对着铁栅栏,里面的人垂着头坐着,带着铐的双手耷在腿上,粗短的发茬在脸上投下道道阴影,有一种奇怪的近似狰狞的感觉。

苏笏、陈锋和王景宁就坐在对面的桌子旁。王景宁朝他点点头,示意医生坐下。

戚维扬有些疑惑的看着对面的人,“这个……”

苏笏轻轻的摇摇头,问道:“刘斌,你认识这个人吗?”

铁栏后的男人刚抬起头,就被刺眼的灯光照得别开脸,慢慢的将双手举高,像是透过指缝往这边看一样,动作有些停滞,突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嘿嘿嘿笑起来。

戚维扬有些不解,他已经听苏笏说了,刘斌家里搜出了锂盐的药剂,算算日期,他应该是吃了一段时间便无视自己的叮嘱自行停药了。抑制神经中枢的药物一旦突然停用是有可能产生极端的反应,可是……

他抿着唇,深吸几口气,“刘……斌,刘先生,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们不久前才见过。”

铁栏后的男人还是有些僵硬的笑着,看着戚维扬,咧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然后生硬的说:“不认得。”

可是看他的眼神分明记得。戚维扬盯着他的眼睛,他有些颤抖,眼神躲闪,片刻,突然嗷的大叫一声,医生被吓了一跳。

男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力摇晃着铁栏,手铐发出一阵阵吭啷声,圆睁着双眼,一脸警惕的望着这边,偶尔和戚维扬的眼睛对上,便惊慌失措的飞快挪开,大张的双唇颤抖着,躲避着迎面而来的强光,高声叫嚷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高,倒嗓的声音像是损毁的打印机费力地移动墨盒底座般刮擦着,刺耳到令人有压抑不住的掩住双耳的欲望。

卖力的演出,可惜演技不佳。戚维扬思维有些抽离般想着,看向苏笏,后者也正探询般望着他,心理医生迅速的摇了摇头,苏警官心下了然,直视着面前辛苦耍弄的刘斌,喝道:“别装了!”

刘斌浑身一颤,像是被苏笏敲到了中场休息铃一般,叫声嘎然而止,紧张的眨着眼望过来,梗着脖子费力地咽着唾沫,眼神惊疑不定。

“准备摘冠金鸡?见人就叫,问你就嚎,行啊,一套一套的,老实交待!”大概是被刘斌胡搅蛮缠混了好几天,陈锋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就嚷了起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苏笏面沈如水,“说说你作案的动机和经过吧,我看你也不必装了。”

刘斌瞪着眼,咬牙切齿,“我是生病了,怎么了?不行吗?”他指向戚维扬,用力之猛使得另一只被铐住的手被链子牵引着狠狠地砸在铁栏上,发出钝响,“他——就是他——他还给我开过药的,你问他,问他!”

戚维扬把胳膊放在桌面上,交叉着双手,看向对面那个双眼突出鼻翼张翕呈兴奋貌的男人,“我是开了碳酸锂缓释片给你,那是用来缓解你呈现的躁郁症症状的。你的病症属于一种双向性情感障碍,与人格障碍和类精神分裂无关,也绝不成其为你丧失行为能力的借口。”

刘斌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几乎是有些愤恨的望着戚维扬。

“还有一点,”苏警官补充道,“不是说你有精神方面的障碍就可以逃脱法律的追究。《刑法》第十八条规定了: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已行为的时侯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必要时由政府强制医疗。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控制自已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时候犯罪,应负刑事责任。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现代医学很发达,想查一定能查出来,又不是几十年前,不要以为你演出卖力我们就一定会认可买单。”

第六十七章:尴尬的审讯(下)

屋里沉默着,寂静的好像能听到日光灯发出的嗡嗡声,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停止了,但仔细去听,又好像还有震动的余韵在耳边萦绕不去。

刘斌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塌塌的坐了下来,弓着背,耷着肩,垂着头,当所有自欺欺人般色厉内荏的外壳褪去之后,他也就像是一只被剥了甲的皮皮虾,只剩灰色的,几乎没有反击之力的肉瓤。

“为什么选择那个男孩下手?”苏警官的声音毫无平仄,低低的,压抑着,就像有一根细细的线绷着,沉闷到能闻到那股窒息的气味。

戚维扬发现,王景宁迅速的瞥了苏笏一眼,暗忖这小子是不是又不按牌理出牌了。

刘斌眼窝深陷,以一种令人厌恶的眼光朝这边看过来,尔后收回目光,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的说,“什么选择不选择的,白衬衫……”

“他一看就和其他几个人不一样吧。”陈锋有些讽刺的说,“别告诉我们你发散性选择受害人,这跟我们掌握的情况可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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