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 上——万俟海
万俟海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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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6月,刘XX(男,18岁,工人)

1993年7月,肖XX,(男,16岁,店员)

1993年9月,程X(男,27岁,售票员)

1993年11月,王X(男,21岁,学生)

1994年3月,黄X(男,15岁,学生)

1994年5月,邵XX(男,19岁,学生)

他想了想,划去了27岁的程X,又在是教师的赵XX旁边打了问号,不太符合风格。

纪录还是太简单了,他暗忖,只有年龄、职业和失踪时间远远不足以推断,常新和翠林小区那具新发现的尸体都有染发和穿耳洞的痕迹,看得出这个犯罪人是有目标的。然而江帆的生活圈与基本情况与常新完全不同,犯罪人究竟是因什么而选择的他呢?找到这个原因,也许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然而江帆现在的状态全然无法配合,不能只等着戚大夫,他也很辛苦。

苏笏用手里的铅笔轻轻敲击着纸张,现在发生的案件无法推断,那么以往既成的案件是否会有些线索?例如失踪的店员所属的是什么类型的商店?无业游民居住在哪条街?或许由此着手可以锁定犯罪人的职业和住址。但是这些信息在现在这几张简单的传真上根本看不出来。

要不要去青岛一趟呢?

苏警官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景宁,出乎意料的,王景宁竟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老刘有点儿轴,人还是热心的,关键是要给予老同志必要的尊重。”

苏笏板着脸努力回想自己在电视中看到的诚惶诚恐的样子点着头,心里却想“我什么时候不尊重老同志了,赵启亮的帽子还没给我摘掉吗”。

“青岛不大,工作集中在一天内完成,路上辛苦些。”

苏笏回到大办公室,拨通了戚维扬的电话。

“我准备去趟……出趟短差。”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苏笏没有点明自己要去的地方,也许是怕引起戚维扬对那天尴尬的记忆吧。

戚维扬在电话那头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苏笏这话太熟捻了,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直抒胸臆,对于自己这种问个路要说上半天“您好,打扰了,麻烦,请问一下”的人还真有点儿难接,不过说起来,处了这么长时间,也并不反感。苏警官是一个简单直白的人,干净澄澈的令人羡慕,虽说不通人情世故。

自己也没意识到嘴唇微微弯了起来,戚维扬说道:“我这边已经确定江帆有血栓,治疗方案药物或是手术都行,现在就等他的答复。”

“进展的比我这边快啊。”

听着电话里苏警官掩饰不住的懊恼戚维扬咧开了嘴:“我这边都在明处,比较好操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孩总给我一种不能丢下他不管的感觉,总觉得,有那么些熟悉。”

苏笏很惊讶心理医生居然也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江帆和某个他们都认识的人相似还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明星的大众脸呢?他并没有在电话里深究这个问题。

第五十章:噩梦

不知道林鑫是否真的倾尽全力、出尽百宝,总之在戚维扬去拜访过后的第三天下午,江帆终于同意去三院做手术了。

戚维扬找胥黎联系床位,跟魏大夫打招呼,要求林鑫带着江帆当晚就入住——因为在江帆身上一直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公安局的人已经撤了——他们的行动颇为自由,但也缺乏必要的保护,迫不得已的心理医生亲历亲为,下班后带着张强感受了一把保镖的滋味,心情还颇有点儿复杂。

等到忙完乱七八糟的事请小张吃完晚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准备给苏警官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发展情况,才想起来苏笏这会儿恐怕已经在火车上了。抱着身上凉凉的狗才站在阳台上,有些寒意的风拂在脸上,看看窗外璀璨却又寂寞的灯火,戚维扬问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是什么让自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做这些事情?自己不是最怕麻烦的吗?是什么样的感情和心理使得自己伸出手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巨大的看不见的力量懵懵懂懂地推搡着向前走去,而前面等待的却不知道是什么。

他觉得心悸,不安,自打那天在医院里那令人厌恶的战栗后,这种不快的感觉就一直挥之不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这种感觉令他害怕,害怕到表现出软弱的地步。

……好像,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似的……

……

又回到了那个懵懂的孩子,蜷缩着身体,拼命的想要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有脚步声响起。

昏黄的灯光在远处显现。

从来不知道光亮也能让人心神俱丧。

发起抖来,想叫,嘴巴却张不开。

后悔,不甘心,眼泪流下来,淌过的地方有湿湿的感觉,还有些疼。然而跟心底的害怕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个人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

就那么想回家吗?

可是不能让你回家了呢。

你的脸受伤了,不处理会发炎的。我们来做个交易,如果你答应我不叫,我就帮你撕开胶布。

使劲地点头。

脸颊火辣辣的痛,但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好孩子。

什么东西敷在脸上,有些刺痛,然后凉凉的很舒服。

谢谢。

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微弱的灯光中,那个人的表情有些惊讶。

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呢。

……

疼痛。火焰灼伤一般的疼痛。

不能叫出声哦,叫出声你就犯规了。犯规要受到惩罚,就像那些不乖的人。

于是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胸腔中一片冰凉,谁来带自己走吧,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痛。好痛。

……

想醒过来,真的很想很想醒过来。然而昏昏沉沉的,刚刚从梦魇中醒来,不过侧个身的时间,又被残忍的拽了回去。我不想想起来,不愿意想起来,求求你,放过我吧。

不能放过你。

我不会放过你,会一直跟着你。

那个人是这样说的。

发丝拂过满是汗水的脸庞。

我放你走吧。

对上那双有几分温柔的眸子。啊,是这双眼睛。记起来了。

我放你走。快跑。快跑。

楼梯在旋转,拼命的奔跑。

疼痛,好像要马上就要跪下来一般的乏力。然而还是没命的跑着。

狭窄而肮脏的通道。

绊脚的东西。

跑过去。跑过去。快一点。

看得到了。

可以回家了。

触及到的灿烂的阳光,是那么的炙热。

戚维扬醒了,慢慢的自床上坐起身来。

他以前也梦见过在狭窄的通道里不断的奔跑,前面是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能够看见阳光,后面明明没有人追逐的痕迹,却还是一个劲儿的跑着。他一直以为就是工作压力的潜在反映,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今晚的梦,不太一样。在以往的梦中,只有奔跑,没有别人,也没有说话的声音,所以才认为是想要从充满紧张感的那个自己逃开吧。

这个梦,就好像发生过一般真实。

那双眼睛,在梦中明明那么清晰,一醒过来,就好像阳光升起后的雾霭一样在眼前散去了。

那是谁的?在哪里见过的眼睛呢?

戚维扬用手轻轻拂过胯骨,幻觉一样,竟然还有几分疼痛的感觉。

他浑身发抖。

太真实了,他突然有一种冲动。证实它,就是现在。

于是奔进洗手间,打开灯,拉起衣服,除了那一圈颜色已有些泛白的伤疤身上什么都没有。那是读中学时那个小车祸留下来的。他还记得,出租车撞得他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儿,运动裤在不那么平整的马路上蹭破了几个洞,胯骨两侧的皮肤破了很大一片。后来他还就这事儿跟胥黎吐槽,学校肯定是吃了回扣,校服的质量也太差了。

夜里的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颓然靠在墙上,看着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满头满脸的汗。

不知站了多久,有猫轻轻的叫声,他低头,发现狗才已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有些担心的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伸手抱起猫,惊魂未定的戚维扬慢慢沉静下来,怎么回事?是案件太投入了有代入感么?

第五十一章:一进一出

手术那天早上戚维扬一早就到了三院。尽管他再三重申是应胥黎所邀,看看他神经外科副主任的精湛技术,顺便痛悔一把为什么要离开这样令人尊敬受人崇拜的岗位,方台台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从今后要加个词条叫做二十四孝医生了”。

戚维扬离开诊所的时候想,听说这个女人终于找到准长期饭票了,希望这张饭票有担当一些。

胥黎一见他就笑:“你还真来呀,这么不放心我?”

气得戚维扬:“太虚伪了啊。”

神经外科医生还没来得及反驳,江南美女林护士就揭了他的短儿:“戚大夫,胥主任可等你半天了,刚才还念叨说你怎么还不来呢。”

戚维扬闻言笑咪咪的说:“我不来没主心骨吧?”

胥黎翻着白眼,“才怪。我让你来的主要意思是去看看那只热锅上的蚂蚁。跑进跑出好几趟了,我怕我手术没做完,他先倒了,没得添乱。你是心理医生,给疏导疏导。烦得我。”

林护士接茬道:“那本家小孩吧,跟陀螺似的,转的人眼晕。”

话音未落,戚维扬就看到一个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可不正是林鑫。他走过去,拍拍男孩的脑袋,拎着脖领子就拖走了。

到病房的时候戚维扬还在唠叨:“你这样干扰了医生的正常工作,对主刀大夫和病人都带来了压力,得不偿失。”

林鑫低着脑袋,看他老实,戚维扬又不忍再说下去了,却见病房里张强正往窗外看去,“你也过来了?”

张强怔怔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呃——哦,刚来一会儿,我中班,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就拿了点水果过来。”他指指桌上那摊水果,“反正小楠也忙得顾不上吃……”他说着说着,话音就低了下去,挠了挠脑袋,终于不再吱声了。

戚维扬心里叹气,又让方台台说中。转眼看看江帆,病患本人坐在床上,正在看书,倒是坦然平静得很。心理医生正想着,虽说没有太高的就医愿望,但这个状态倒是不错,却发现江帆拿着书的手有些微微的发着抖,捎带着捻着的书页都轻轻的颤了起来。

到底还是有期待的吧,戚维扬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为之紧张,正想着,林护士推门进来:“准备进去吧。”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开始的时候林鑫还紧紧地盯着那盏灯,仿佛那是一盏会实现他愿望的阿拉丁神灯一般,眨眨眼愿望就会跑掉,过了不到半小时就坐不住了,先是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让戚维扬深深体会到了美女护士的形容,并为其妥贴而深感敬佩;紧接着就不停的说话,“栓塞手术就是切除吧,是要用到止血钳吗”,“应该没问题吧”,“您说会有并发症么”,“怎么还不出来呀”,尽管医生明白他是为了减少心理压力而喋喋不休,却也被烦得够呛,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坐下。闭嘴。”

林鑫坐下了,脑袋深深埋在膝盖中,蜷缩成一个婴儿,戚维扬想,这是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最让人安心的姿势。看看揪成一团的年轻人紧张的样子,他有些埋怨自己的不耐心:这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屁孩子呢,见过什么阵仗?倒退十来年,自己还不定是什么鬼样子,无言的摸摸自己益发像熊猫的黑眼圈,忍不住有些感慨时光荏苒,居然这样小半辈子就快没了。

“张强,你中班时间还没到吧,要不你带着小林出去转转。”

张强应了一声,这就准备起身,林鑫却跳得老高:“我不要!我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去。戚大夫,您让我留在这儿吧,我保证不说话了。”

戚维扬心想,才怪,你小子跟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平常看着人模狗样的,关键时刻这么靠不住。

他拍拍林鑫的肩膀:“还有时间呢,全院一天多少个手术,都像你这样的值班护士还不得烦死?我们出去走走,缓解一下紧张气氛,我心脏供血不足,你来回来去的有点儿受不了。”

林鑫不语,看了看手术室外闪烁的灯。

“我们就在楼外面,十几分钟,什么时候你想进来就进来,好吗?”

林鑫这才点了点头。戚维扬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他头都昏了。

三个人一起离开。到楼门口的时候,张强说有点事,要先走一步。戚维扬想他可能是惦记着中班的事情,虽说没到点儿,但有热情总是好的。

第五十二章:突变

为什么有的人会伤害别人?为什么有的人会被伤害?

在住院部的小花园里,林鑫闷闷的问到。

戚维扬一时有些语塞,这个问题太深邃了,如果是方台台,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说“因为这世上就是有变态”吧,这女人总是这样的直抒胸臆。胥黎会说什么?嗯,大概会说“原因是哲学家关心的事情,结果是公检法要解决的问题,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我碰到的时候能不能顺利的绕过”,这小子最功利。苏警官呢?他是那样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黑与白,应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被人伤害是那个人的错,追究那个人的责任,是自己的问题,退回去,下次不再犯。至于心中有没有痛苦,苏警官有那么一颗坚定的心灵,肯定挂着面瘫脸不以为意的想“那么多别的事可做,不去想它就可以”。

心理医生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可以用弗洛伊德自我本我和超我的理论轻易地敷衍过去,但是现在他却不想这么做,特别是对这个为深受伤害的朋友而揪心不已的年轻人。

整理了整理自己的思路,他小心地斟酌着词语:“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组成我们个体的不仅有作为物理基石的身体,还有一个叫做精神的抽象的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身体会生病,生了病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就会变得严重,会转移,会扩散;精神也一样,精神上有病也会通过身体表现出来,比如易怒,比如好斗,比如抑郁。”

“这些病人有先天后天之分,比如先天性心脏病,比如后天因为饮食不善造成的胃溃疡。有的病人是因为后天的种种境遇精神上得了病,有的病人天生就因为某种原因——有些说法认为是基因的排列顺序,我个人倾向于此——在精神上有一些障碍,得不到治疗,都会变得严重。而且,精神上的疾病因为不像身体上表现那么明显,一般很难发现,一旦爆发了也许会很有攻击性。”

他深吸一口气,“至于为什么有些无辜的人会被伤害,用一句并不能安慰人的老话来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厄运往往会降临在好人身上,没有什么原因,我们无法控制。”

林鑫看着他,“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信仰吗?并不是信仰本身让他们相信,而是他们愿意去相信,相信‘神迹’可以帮他们控制那些无法控制的东西,即便发生了什么,也可以用以麻醉、安慰自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愤愤不平,可以获得心灵上的安宁?”

戚维扬叹了口气,“你的朋友可能未必愿意听到你这么说。”

“我不会当他的面说,但是我觉得他的心里在动摇。说真心话,戚大夫,您真的认为这么一个手术他就能好了吗?会恢复吗?还会是以前的那个江帆吗?”

这是个敏锐的男孩,戚维扬想,只有敏锐的人才能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他能理解,这对那个男孩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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