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沧海,死若巉岩——竹下岚
竹下岚  发于:2012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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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吾思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他耸耸肩,“将来你想知道就带他去做亲子鉴定。”

“好。迟早我会做的。”

“那就这样吧。我想了半晚上,就是想和你谈这个协议。我把一切都给你,相对地,你得背上更沉重的责任,就像

你母亲临死时留给我的那样。将来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梦到我,在梦里我会问你韦综和吾思怎么样,如果不好的话

我会向你讨债。”

“随便你。我会留下韦综,吾思不用你担心,我不会让他受委屈。”

“那很好。”英辛毅露出个开朗的表情,掸掸雪起了身,“走吧!”

英凭海默默地转身走回来路。他踩下的脚印已经被新的雪覆盖了,得重新走出一条路来。走了几步,他没听到英辛

毅的脚步声便回头去看,却发现英辛毅站在比刚才还要靠前的位置,准确地说,是在英海崖的悬崖边上。

“你……小心!”

雪花被一阵大风吹起来,在他面前弥漫起一片白雾。英凭海挥手驱散雪雾冲向前去,他伸出手要拉住英辛毅,却看

到他转过头看着自己,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英凭海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凉透了。果然,英辛毅往前一倾,直直地

栽进了白色暴风雪下面的黑色深渊。英凭海冲过去往下看,什么都没有,暴风雪的呼啸连落水声都掩盖掉了。

英海保全的雇员在冰冷刺骨的海水和礁石之间来回打捞了一整天,终于捞出了英辛毅的遗体。英海崖下面是汹涌的

急流和坚硬错杂的暗礁,他一掉下去就撞上礁石,头骨碎裂,也没受什么苦,很快咽气了。英凭海抱着父亲的尸体

从船上下来,踩进拍打着白色沙滩的海水,他全身都被海水浸湿了。衣服沉重如铁,咸水泡透了、结了冰。

“爸……”

等在海滩上的英晓舞一看到大哥抱着父亲的尸体上来就跪了下去,捂住脸,哭声一开始不大,但很快就控制不住了

。英实月的脸色惨白,动了动嘴唇一句话都没说,待大哥把父亲放在沙滩上以后,他突然扑过去揪住英凭海的衣服

,打了他一拳。

“二少爷!”英烨拖住他,“你打你大哥做什么!”

“你要是早点去找也不至于让他死了!”

昨天晚上的事,英凭海一句话都没说,回去就说风太大说不定落海了,让英海保全组织打捞。英实月现在是真的恨

自己大哥,他觉得父亲的死都是大哥的错。

甩开英烨,英实月想要抽英凭海一耳光,手挥到半路还是没挥下去,而是攥成拳打在英凭海脸上。毕竟那是他大哥

,他不敢僭越,哪怕此刻他已经快要崩溃了,他还是牢牢记着面前这个人是他大哥,长兄如父的大哥。英辛毅并没

有履行多少父亲的责任,要不是英凭海,他和英晓舞根本不知道父爱是什么。可是,英辛毅终究是生身父亲!英凭

海再怎么冷血也不该那样对待他,母亲早亡,现在连父亲也……

“别管他,英烨。”

英凭海被弟弟的一拳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流血。他擦了擦血示意英烨放开手。英烨真的放了手,英实月反而不动了

,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湿漉漉的沙滩。英凭海冷冷地俯视就要成年的弟弟,突然拎起他来,一耳光抽过去。他这一下

比英实月刚才的两拳都要狠。

“打人不是你那样打的。得这样。”

居高临下地对着躺在沙滩上捂着脸的英实月说完,英凭海仰起头,拖着一身的冰碴、一身的疲惫和疼痛离开了沙滩

,没有再看沙滩上静静躺着任风吹浪打的英辛毅的遗体一眼。

屋子里太温暖了,没有一丝人声,似乎所有人都围在沙滩上哀悼英辛毅。他跌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的冰碴簌簌

落下。进到温暖如春的房间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冷,冷得他只能抱紧肩膀发抖,在海水里浸了一天的双手已经冻得发

紫,进门时镜子映出的是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乌青的嘴唇。他全身都被冰包围了。

暖意逐渐化开了冰碴,水滴流到地毯上,他的手指能稍微活动开了。英凭海从肺里呼出一声冰冷的叹息,倚在了沙

发背上。觉得背后有什么硌着,他伸手进去摸了摸,找出一盒香烟。这似乎是英辛毅抽的牌子。

点燃香烟,一开始英凭海被呛得直咳嗽,很快他就适应了。香烟的味道慢慢麻醉了他,虚假的温暖笼罩了周身,抽

完一支他又点燃了第二支。终于,他精疲力竭地闭上眼。

“伯伯,伯伯……”

将他从伪装的美好幻境中拖出来的是抓着他的裤腿摇晃的小手,和稚嫩的童音。英凭海坐起来,看到小侄子趴在沙

发边,好像很害怕似的看着他。

“吾思?阿姨呢?”

“阿姨出去了。伯伯,你好凉。”

“哦……”

热热的小手努力地抓着他的手,这孩子试着覆住他的手来温暖他,但那小小的双手实在无法盖住一名成年男子的大

手。英凭海的鼻子没来由地酸了,俯身抱起小侄子。看了看自己潮湿冰冷的衣服,他拍拍小侄子的头让他等着,自

己回到卧室去换了身干衣服。回去的时候,小孩子正低头在沙发上玩那盒香烟。

“别动这个。这可不好玩。”

“伯伯。”他扔了香烟扑进英凭海的怀里。

“吾思,你喜欢伯伯吗?啊?”

“喜欢。”小侄子乖乖地回答。

“是伯伯好还是你爸爸好?”

“伯伯好。伯伯最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英凭海抚摸着怀里小侄子头上那柔细的黑发,喟叹道。

葬礼一周后举行,一切事宜整理完毕后,英烨负责收拾英辛毅的遗物,在他的保险柜里发现了遗书。如他所说,一

切都留给英凭海,上面已经盖上了他的印章。

此时,中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风域军队卯足了劲要打下中都,皇室和各行政机构已经趁尚未合围的时候迁离中都,

落地清禾首府。中都居民能逃的逃,逃不了的都困在城里,其他各邦在对付自己那边的战局的同时还得派遣军队增

援中都,也忙得焦头烂额。比较轻松的就是西部三个大邦,因为风域军队根本没打到他们那里去。由于中都情势复

杂,北方六邦一群人碰头合议之后,放弃中都、北方独立的流言开始满天飞。

幸好,北方六邦野心家居少数,目前还是识大体的人多。齐赭素和齐墨音坚决反对北方独立,齐氏带头反对的话北

方商会就统统一边倒,少数人的独立之梦就此结束。三年仗打下来,北方人力物力都消耗太大,军队已经出现了巨

大的缺口,尤以星邦为甚。十一月底,征兵令下发。

卓中校荣升上校,目前带着整编后的晨钟驻军绕到风域军队背后伺机行动,安全局那边负责英海监管的顶头上司又

换了个人,英凭海只听说此位异常阴损,但是没想到他如此阴损。为了把英海牢牢控制在手里为政府效力,他竟然

弄了张征兵表格往英凭海面前一放。

“这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就算是谢特派员也觉得太过分了,不禁别过头去。

“想让英某人参军?”

“每户要出一个成年男性,英家没有特权吧?”

那位新来的上司抱着胳膊翘着腿,说得得意洋洋。英凭海硬是压下宰了他的冲动。

“如果英某人前去报效国家,英海的生产怎么办?”

“谢特派员已经跟你一起工作了三年,流程他都懂。不就是监督生产吗,一个监工还不好找?”

“英海是英家的家传企业,不是英家的人掌权那些元老是不会听话的。”

“那简单,不是还有英二少爷吗,让他以英家代表的身份代理就是了。”

“恕难从命。如果非要让英某人参军,请军部下达直接命令。个人认为,在英海监督生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愚

弟年纪尚轻难以胜任傀儡的角色,而且不才在后方所做的贡献绝对大于在前方浴血奋战所作出的贡献。不见命令,

英某人不会离开英海一步。”

英凭海还是太天真了。他忘了他有通敌前科在安全局备案,他们真想把他和英海重工分开,办法多的是。安全局目

前势力如日中天,从里面出来的军官占据军队要职,在行政机关和皇帝都被架空的现在,作为军部特设机构的安全

局就是这个国家的老大。安全局的命令不日即到达英海,英大少爷要么进安全局受审交代他的通敌行为,要么上战

场为国捐躯去。

最后的最后,英凭海落败了。他只能乖乖地上战场,把英海重工交给这群中山狼。英实月担任代理总裁的职务,总

算英海还没被彻底夺走。如果英凭海能活着回来,或许将来还有转机,要是他死在战场上,英家的一切都将化为乌

有。

“他们想我死,我不会死的。”

双手抓着窗框,英凭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死了我也要回来!”

“我们将来该怎么办?”英实月站在他身后问道。

“不知道。以后就靠你自己了。记住别和他们硬抗,如果他们要对你们不利,暂时放弃英海也可以,去风间堂躲起

来。我迟早会回来,你们等着就是了。”

“大哥,你要小心。”

“嗯。”又看了会庭院,英凭海转过身,“照顾好吾思。”

“好。”

英实月犹豫了一会,问道:“如果我们不得不寻求风间堂的庇护,韦综怎么办?”

“……带着她。只要她不是急病身亡,就让她好好活着。”

“知道了。”

“我去看看吾思。”

推开弟弟,英凭海朝自己房间隔壁的小房间走去。“我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现在孩子还不记事,等我回来他就该

不认识我了。”

他的语气很萧瑟,好像要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似的,有种深深的伤感。

十 回家

南方怎么这么潮,迟早要把骨头都潮坏了。窝在红砖墙下,倚着行军背包,英凭海摸了一支发潮的香烟出来,很认

真地抻直,试着用打火机点燃。结果打火机根本打不出火来。他把打火机一扔,塑料壳的廉价打火机滚了几滚,沿

着刚刚下过雨的湿润路面滚入下水道。又在内袋里找了找,终于摸到一盒火柴。英凭海低头划了火柴点着烟,火柴

的光照亮他的脸,也照亮了黎明前湿粘的灰色天空。

新兵训练一个月,行军三个月,他别的没学到,烟瘾见长。现在他所在的侦察连队跟随南下的星邦驻军在晨钟四处

移动,清除小股的风域军队,据说不久就要加入夺回中都的战役。如果是在北方,现在是芳春四月,空气清爽,有

一点冷,但是天蓝得能让人睁不开眼睛;而这里呢,终日春雨连绵,他连队里的北方同胞都嚷嚷着衣服能拧下一缸

水来。

没人知道他是英海的大少爷,虽然英不是常见的姓氏,但大家的联想力也不至于丰富到会把他和英海重工联系到一

起。本来嘛,英海重工,这场战争的军火库,他们家的大少爷干嘛跑这里来找死?但是,对这个年纪不大,长得又

超凡脱俗的年轻人,很多人都抱持着好奇心。

“你睡醒了没?等会该集合了。”

“这种潮得要死的地方,谁睡得着。”英凭海懒洋洋地说道,别过头去。弹掉烟灰,他把香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

撇了撇嘴角。这番动作真称得上色气撩人。安景忆曾经说过他,明明是在勾引别人,还弄得自己道貌岸然的,也不

想想多少人沦陷在他的眼神里。

“喂,副连长那里弄到两盒好烟,我去给你讨几支?”

“不要。”

英凭海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他不受任何人的恩惠,受不起,也不该受。

突然被编入安全局直属的侦察科下属小分队,英凭海很是吃惊了一阵子。他本来以为马上就要跟着部队移动到风域

军队后方接应其他军团,突如其来的一纸调令把他和另外两位战友都带到了安全局侦察科。去了才知道,前一阵子

侦察科在转移中遭遇风域军队,折损科员若干,现在正到处从下面的军队里抽调有潜质的新兵来补充血液。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直属上司是那位卓中校,现在已经是卓上校了。这位不好对付的大爷从军队里借调回来

,直接升上了安全局军检处处长的位置,他们这些新调来的要脱离侦察科,在军检处下面成立一个侦察分组,卓越

是负责官员。说是分组,实际上人数多达一百余人,每十人一组,每组一个组长,训练完毕就分散到指定的几个兵

团中去,补充其侦察力量的不足。训练的两个月简直是人间地狱,英凭海怀疑卓越想把这一百人淘汰掉一半以上,

他不亲自监督训练则罢,只要他来,必然是惨叫连连,一个个的都被放在担架上往外抬。

第一次被他一鞭子抽下来的时候,英凭海眼前一黑,几乎就这么晕过去了。挨了三下又去训练,那一下午他的背上

都火辣辣地疼,钻心地疼,疼得皮肉都不是自己的了。一个月训练完,还坚持下来的是七十人,没有一个没被卓越

打过。

“等将来你们就明白我是为你们好。”

中期考核结束,卓越把抽人用的马鞭捆成一束往墙上钉子上面一挂,说道。在场的七十个人都默默无语,也没有人

看他;他倒是也不在乎,告诉教官加强训练强度后就前呼后拥地走了,身后那些人愤恨的眼神他看不见,看见了也

当看不见。

英凭海一直以为他没有认出自己,直到有一次分组训练时,卓越照例来巡视,看到英凭海的小组里面其余四个人都

被他放倒在地上,突然来了兴致招呼英凭海和他动手。英凭海拿不准该不该出全力,一开始试探性地用了五分力,

没想到卓越腿脚生风拳掌如铁,拆了两招后英凭海就在心里骂自己天真,转而拿出全力。卓越打得酣畅淋漓,最后

将被他踢倒在地的英凭海拉起来之后,他很难得地笑了一笑。

“英少爷,不错。”

他那墨绿色的双眸里透出一点赏识,冰冷凌厉的底色终于有了点人味。英凭海还没来得及客气,他一挥手带着人走

了。英凭海自己回营房上药,心想这人真够可怕的。

两个月的训练结束,一百余人剩下六十二个,统统脱胎换骨。英凭海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德行,估计让英实月看见

他得吓昏过去。看看身边如狼似虎摩拳擦掌两眼放光的队友,他深深地怀疑起来,自己莫非也是这个样子?难道最

后一周卓越的洗脑这么有效?

那个卓越,看起来像是饱读诗书,挺有教养的,打起人来像职业打手,拿枪指着人的时候比杀手还吓人,讲起大道

理来活像行政院院长,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从家国情怀讲到人生追求,最后落实到家里的父母孩子妻子兄弟;远到

古时候某个名人为国分忧,近到上个月某军团浴血奋战死而后已,先夸奖他们性格坚韧能干有前途,再讲将来战争

结束了国家不会忘记你们,到时候你们家里心爱的姑娘也会把你们看做英雄……最后一周,他每晚讲两个小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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