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跟皇叔没有关系，你也不要再困扰了，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抬起沈清的下巴，秦颖凑到他的面前，贴上他的唇，沈清的脸色在恢复中。

“即使我去想，也无济于事。”沈清微微苦笑，头向后仰，跟秦颖拉开了距离：“秦颖，带我去见皇叔秦寿。”

放开沈清，牵起他的手，秦颖和他并肩走出殿门，并示意秦禄跟上。

前往流翠宫的路上人迹罕至，不复从前的热闹，一路上，秦颖和沈清二人都不曾再说话，秦颖牵着沈清的手也不曾放开过。

夜空里是稀疏的星子，洒下来的光辉，让他们所走过的路上的景物朦朦胧胧，看上去影影绰绰犹似只在夜色里出现的兽，随时准备吞噬闯进他们领地的人。

秦禄在前头，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也只能照亮秦颖和沈清前方一步之地，在暗夜里行路，偶尔有风从耳边鬓角吹过，即使是夏夜里，也会让人感觉到凉意。

“陛下，清君，流翠宫到了。”秦禄在前方低低说道，上前推开了宫门。今夜秦颖和沈清的异样沉默，让秦禄也觉察到漂浮在周围的一丝不安，除了必要说的话，他便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沈清，那只是意外。”在要进去流翠宫之时，秦颖扭头对沈清说道，并捏了捏握着他的手。

是意外吗？沈清望着流翠宫通向，各处宫室的青石砖路，心头还是压着一丝的沉重。

“王爷，陛下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后宫的清君。”秦禄率先进了密室，那一桌子凌乱的鱼骨头，鸡骨头和猪骨头还在，他边急急的收拾，边对斜躺在卧榻上，无所事事的秦寿说道。

第八十九章

“后宫的清君？”秦寿一下子蹦起来，秦禄所说的清君激起了他的兴趣，秦颖来流翠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过来都是孤身一人。

在秦颖身上围绕着，一股肉眼看不到的寂寥，深深的缠绕在他的身上，凝成一股股带刺的藤蔓，刺到了秦颖的身体里，有血滴落在藤蔓上。

秦寿对这样的寂寥不陌生，他就是一个寂寥的人，虽他在礼亲王府里左拥右抱，看似风流浪荡好不快活，却无人知晓他埋藏在热闹下的寂寥。

怀中抱着多么热情柔媚的人，也无法激起他内心深处的热情，他只是机械的在他们身上，用上他修炼的采补之术，那些人在他的眼里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提高他功力的炉鼎，他从这些人身上采补，这些人从他这里收获金银珠宝，他们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机械的生活了多年，秦寿便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机械的活塞式的运动，他拥着温暖的肉体，内心却是无比的空虚，身下人的温暖是传递不到他身上的。

他需要的，他渴望的，却永远也无法得到。

看到秦颖，秦寿就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是他得不到的在万里之遥，而秦颖想要的就近在咫尺，却恪守着尊重而不肯恣意索取。

他们两人又相似之处，却也不尽相同，昔日他将渴望的狠狠的拥在怀中，即使那人会恨他，他也固执的用仇恨和厌恶，换来了一夜的欢愉。

秦颖却不会去强迫，在意的那个人，即使那个人一再的用各种借口不让他亲近，他都能一如既往的迁就和忍耐。

这就是他和秦颖的不同，他渴望，就去做了，秦颖渴望，却一再的放手。

秦颖渴望的颜风，秦寿见过几面，他不喜欢颜风，没有原因就是不喜欢他，甚至还厌恶那一个人。

这些秦寿不曾对秦颖说过，他就没有推波助澜，只是冷眼旁观，看着秦颖身上的寂寥一增再增，若秦颖得到颜风，或许就不会屡屡放手。

不是秦寿冷血，也不是秦寿看不得他人幸福，他直觉认为秦颖和颜风不合适，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颜风有可能会毁了秦颖，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秦寿的直觉不是无中生有。

颜风的消失，让秦颖变得冷酷，他不顾皇太后的阻挠，前往燕国将废太子带回后宫折磨，还将秦炎也拉下水，三人纠缠不清秦颖还是不肯罢手。

秦寿不曾见过燕国废太子，却认为秦颖哪怕折磨他也好，就能了断秦颖跟颜风之间的纠葛了，即使是用着为颜风复仇的念头，秦颖终归是背叛了颜风，他和颜风之外的人有了肌肤之亲。

在得知秦颖的所作所为后，秦寿竟然大叫一声‘好’，还叫秦禄给他送来美酒，他说要庆祝，庆祝秦颖的最终解脱。

而今，听到秦禄说秦颖不是一个人前来，还带了后宫的清君，秦寿又惊讶又欣喜，他的侄儿真的解脱了。

“除了他带回来的燕国废太子，还有什么人能入得他的眼？！”秦寿一把揪住秦禄的衣领，兴奋的追问着。

“王爷，清君就是原燕国废太子，也就是先前的清妃。”秦禄边从秦寿手里，抢救自己的衣领，他快被阻的不能呼吸了，边告诉秦寿清君是谁。

“叫他们进来吧。”秦寿随手一抛，秦禄就被他扔了出去：“让我看一看，燕国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陛下，王爷答应了。”秦禄被扔出来，差点就撞到沈清身上了，被秦颖一把拨到了旁边。

“皇叔，你准备好了吗？”秦颖走在前方，问站在地上神色有点复杂的秦寿。

“准备好了，秦颖，这样的事我只帮你一次，下一次，不要找我，我已经厌烦了那种机械的生活，对今夜的事其实有点苦恼。”

过了几年清心寡欲的生活，秦寿已经适应了，不和人肉体纠缠的生活，便跟秦颖强调只有今夜这一次，下一次再有同样的要求，他是不会答应的。

“皇叔，你要食言。”要处置后宫的妃嫔，不一定要秦寿亲自出马，秦颖是要让秦寿死水不起波澜的生活有些改变，几年来，秦颖每一次来看秦寿，都觉得他在自我毁灭中。

看起来秦寿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壮和生龙活虎，但他的眼神却是黑黝黝的没有一丝的人气，好像吞噬了所有的光辉的地狱最深处，他的肉体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他的灵魂却一点点的消散了。

秦寿为何要自我毁灭，秦颖不知原因，只知秦寿来找他，将他囚禁在流翠宫之时，眼中的疲倦不是对采补之术的厌烦，而是对生命的厌倦，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来自我毁灭。

“不是我要食言，而是我实在是……啊……！”秦寿摇头反驳，秦颖也发现了吗，他是从里向外逐渐的腐蚀着，只为他剩下的仅有绝望。

唯有绝望啊，在那人拒绝厌恶他之后，秦寿脸上在嬉笑，心里却在苦笑，他没有继续生存的必要了。

这个念头却在秦寿无意中，看到秦颖身侧的沈清后，被完全的颠覆了，他吓得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沈清面前，近乎是脸色狰狞的抓住沈清的肩膀：“你是什么人？！”

“燕国太子沈清。”沈清回答，用的是这个身体原有的身份，他想，或许答案就在秦寿这里。他是在听到秦寿这个名字时有了激烈的反应，秦寿是在看到他的人后，才会如此激动。

“皇叔，你抓痛他了。”秦颖被秦寿突如其来的举动，给狠狠的推到了一旁，等他反应过来，沈清已经被秦寿抓在手里了。秦寿的神色狰狞，让秦颖担忧起来，秦寿还从未出现过如此狰狞可怕的表情，他一向是笑嘻嘻的，好像完全没有烦恼一般。

秦寿却不让秦颖轻易的，从他手里救下沈清，他的身子一转，右脚向后飞踢，秦颖不得不向旁边闪避开，否则秦寿这一脚踢到他身上，他非得骨折了不可。

沈清猝不及防下被秦寿抓住，还被他用力的抛到卧榻上，眨眼间，他的脖子上还被绕上了，几圈禁锢秦寿的寒冰所铸就的铁链，冰冷刺骨的寒意汹涌进入他的身体里，让他打了个寒战。

“你是什么人？！”秦寿再问，神情三分狰狞，三分疯狂，三分欣喜，一分的难以置信。

秦寿握着铁链的手在发抖，他只要用力沈清下一刻就会窒息而亡，他死死的盯着沈清的脸，脸上掠过迷茫，悲伤和痛楚。

“燕国太子沈清。”沈清任凭秦寿压制着他，没有试图挣扎或者攻击秦寿，秦寿的精神看起来不稳定，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发狂。

“你不是，你不是燕国太子，你不是！”秦寿低吼，他发抖的手却轻轻的落在沈清的脸上，眼里浮起了回忆和怀念，以及强烈的要毁灭一切的爱恋。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秦寿连连轻喃，他的手温柔的抚触着沈清的脸，一寸寸慢慢的感受着，手下熟悉的五官和脸庞的轮廓。

痴痴的凝视着这张早已烙印，在他心底的美丽的脸，秦寿的眼前在晃动，他的视线变模糊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他以为他完全的绝望了，原来上苍还给了他一线的希望吗？

二十多年了，他忘不了，他如何能忘得了，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喜欢，喜欢的他都想要将两个人一起毁灭，却在这个念头付诸行动之前，他用暴行阻止了心中疯狂的念头，却远远将这个人从身边推开，只留下他一人面对毁灭。

那时候，他曾经得到了这个人，得到了他的身体，却彻底的失去了他！

他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看到他，看到他不再憎恨和厌恶的明眸。

“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秦寿说着，双手向两旁一扯，沈清就着被勒住脖子的姿势，被架在了秦寿的双臂之间。

“皇叔，你要做什么？！”秦颖飞快的冲上前，也用力的将秦寿的双手向中间合拢：“他是燕国太子，他是沈清，他是朕的清君，不是你认识的人，你看看他，你仔细的看看他，他只有二十岁，皇叔，你不可能在他襁褓里就已经认识了他吧，你睁开眼看仔细啊，皇叔……！”

勉强将铁链合拢了一寸，沈清还是不能呼吸，他还是被架在秦寿和卧榻之间，身体堪堪的沾到了卧榻。

“皇叔，他是朕的清君，不是你认识的人！”秦颖急了，也顾不得秦寿比他武功高强，两手一绕狠狠的拉扯着铁链，铁链也勒进他的肉里，鲜血沿着铁链滴落，落到沈清的脸上，一滴，两滴……

第九十章

“秦颖，你说不是他，你凭什么说不是他？！”秦寿不为所动，他的神情疯狂已近崩溃的极限。

这明明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拥有这样一张美丽的，不沾染一丝尘埃的脸，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拥有！他是他的，是他的……

“皇叔，你清醒吧，不要说世上人有相似，难道你分辨不出二十岁的人，跟四十岁的人的差别吗？”

秦颖不觉得流血的手疼，他觉得秦寿所感知的疼痛，要比他受伤的手的疼痛超出许多倍，他只是手疼，而秦寿疼的是心，就好像他那时失了颜风一般，也是疼得很不得毁灭一切，然后追随那个人而去。

他撑了过来，秦炎第一次打了他，对他厉喝道：“你不是一个人的帝王，你不是颜风一个人的帝王，你是秦国百姓子民的帝王，你要为秦国的百姓子民负责，哪怕你要追随他，也要将所有的一切安排好，你可以看着秦国覆灭，但是你不能看着你的百姓子民覆灭！”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他对秦炎说，是啊，朕不是颜风一个人的帝王，朕是秦国所有百姓子民的帝王，朕要对他们负责，但是秦炎，秦颖笑，笑容冷酷残忍，朕要做点什么，才能排解心中的痛，才能面对失去颜风的秦国。

于是，他就做了，将沈清强拉到，他们兄弟的手中，让三个人纠缠不休，他不想，也不愿一个人痛苦，他便让三个人痛苦。

走出了那段心伤，疯狂的岁月，秦颖才能理解秦寿的痛苦：“皇叔，你看看你自己的脸，你还是当年风华正茂的少年吗？你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也不是！”

秦颖在为沈清努力，沈清也在努力，他抓住锁链向外撕扯出一线空隙，得以让自己能够正常呼吸。

秦寿为何会如此疯狂，他将自家看成了谁？除非秦寿能冷静的坐下来，跟他们谈一谈，他才能知道，秦寿为何会对着他的脸发疯？！

“不是他吗？”秦寿恍惚的问，秦颖忙说道：“不是他，皇叔，不是他。”

秦颖也不再说，他是朕的清君，唯恐再刺激到秦寿，秦寿的突然发疯，是他不曾预料到的，若是事先预料到，秦颖就不会将沈清带到秦寿面前了。

“不，是他！”秦寿又要疯狂了，秦颖在考虑要不要喊暗卫进来，一同制服秦寿，他不能坚持太久，沈清也不能坚持太久。

“我是不是你心里的人，秦寿，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为何不肯承认，我根本不是那个人，你在害怕什么，你在犹豫什么，你这个懦夫！”

被困住的沈清除了呼吸不畅外，他的脑海里再度有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秦寿这个名字，好像他不能说出来，好像是一个禁忌一般！

“我没有害怕，我没有犹豫，我不是懦夫！”秦寿喊，人慢慢的平静下来，眼睛里的疯狂也慢慢的消褪了。

“皇叔，你先放开沈清，再来谈论这个话题。”秦颖能将更多的铁链合拢了，他也在防着秦寿再度发疯，必须尽快从沈清的脖子上，将缠绕的铁链解下来。

秦寿望了望秦颖，再看看沈清，在秦颖期盼加防备的目光里，松开了对沈清的束缚。

一得到自由，沈清就不由的大口呼吸了几下，空气大量的涌进他的喉咙里，他咳了好几声才呼吸正常了。

秦颖飞快的拽起沈清，将他隔在自己和秦寿二人中间，秦寿扫了紧张的秦颖一眼，主动向后退了好几步，跟他们二人隔开一大段的距离。

捂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沈清才直起腰，父亲和爹爹哥哥他们，一定不知道，他来异世不过短短时日，过的却是非常的‘精彩’。

他的视线落在秦颖受伤的手上，抬手抚上脸颊，湿漉漉的，不是他的泪，是秦颖手上的鲜血：“叫秦禄进来，先给你包扎一下吗？”

“这里有伤药。”秦寿先将一盒药膏投过来，秦颖伸手接过了，将那盒药膏递给沈清：“你帮朕敷药。”

沈清将淡绿色的药膏，在秦颖两只手上都涂抹了薄薄一层，药香扑鼻没有滞涩，是上好的药膏。

秦寿在角落里，一直紧盯着沈清的一举一动，他的眉峰忽而蹙起，忽而放开，瞧着瞧着，他微乎其微的叹息了一声：“你不是他，我相信了，你不是他……”

秦颖和沈清一起看过去，秦寿苦笑几声，脸上既有怀念，还有伤怀：“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年，是我硬凑上去，不管他如何打骂，如何整治我，我还是一径的缠着他，他逼不得已才接受了我的存在。”

他不能不相信了，分明是一样的脸，这张脸上却是平静，柔和的神色，那个人除了一张木头一样的面具，就在没有其他表情，明明是活生生的人，看在旁人的眼里，却是毫无生气的偶人。

曾经，秦寿也努力过，试图让那个人变换一个表情，却屡屡败北，他屡败屡战，最终还是屡战屡败，没有一丝是成功的，就是他用强的那一次，那个人的表情也没有改变，至多是眼神里装上了厌恶和憎恨。

“皇叔，你方便讲一下，关于那个人的故事吗？”不只是沈清想了解，就是秦颖也开始对秦寿的过去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一向豪爽不拘的秦寿，绝望到要自我毁灭。

“那个人，有一张跟他相同的脸。”秦寿开始回忆，柔情从他的眼里涌出来，一瞬间秦颖和沈清以为，秦寿变回了二十多年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策马狂奔意气飞扬。

“我和他只相处了三个月，他就将我赶了回来。”秦寿的表情时而甜蜜，时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