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对异族的芥蒂吗？」

「至少现在来说还是吧。」

洛伊抿着唇沉思了一会，神色似乎变得很严肃，突然而来的沉默让埃兰觉得有些紧张，心脏不受控制地改变了跳动的频率。

他不说话了？

这是不是说明……

就在埃兰紧盯着洛伊看时，洛伊突然愉快地笑了起来，一下子从之前的沉思变成此刻的满面春风，埃兰有些傻眼了。

洛伊突然问：「所以我可以理解成，菲尔德先生因为很在乎我，所以不希望我是异族吧？果然您心里是有我的。」

这句被他眯着眼睛用异常暧昧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差点让埃兰吐血，仿佛被人迎头痛击般的挫败感让他险些直接晕倒。

可恶，他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告诉洛伊自己的心思？他一定是脑筋秀逗了吧？

埃兰没有发现就因为洛伊这样一句话，之前还显得有些沉重的气氛全部烟消云散了，而他本来在纠结的问题也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

「菲尔德先生，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那之前您欠我的吻现在可以……」

「什么两情相悦！伯爵您不要借题发挥好不好？」

「咦？难道我又误会您的意思了吗？您难道不是因为在乎我吗？」

「我在乎！但是那和您说的根本就是两个意思不是吗？」

「真的不是吗？菲尔德先生，难道您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吗？」

绝对演技派的莱温特伯爵此刻手捂胸口愁容满面，活脱脱一副被情人抛弃后的可怜样。

埃兰额冒青筋地瞪着他，很想直接给出否认的反应，可悲的是，他居然因为看到洛伊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而说不出口，更可悲的是，他明知道洛伊是假装的，根本就是在耍他。

可恶，果然洛伊·莱温特这家伙真的很可恶！

被埃兰精彩的表情变化彻底逗笑，洛伊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笑得简直不像是一个高雅的贵族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

埃兰郁闷地撑着脑袋，斜眼一脸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伯爵，您在别人面前好像不会露出这么夸张的笑容。」

印象里，洛伊在别人面前总是会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样子，就算是笑也是优雅的微笑，可怎么到了自己面前就老是这么肆无忌惮？难道是因为自己好欺负吗？

洛伊闻言勉强停下了放肆的大笑，摆着手说：「菲尔德先生，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人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是会不一样的吗？」

埃兰翻了个白眼，心想洛伊这家伙果然是说不出什么正经的话。

回诺维斯的一路上，时间就在这样调侃与被调侃的过程中度过，洛伊一路上都很愉快，而相应的，埃兰一路上都很郁闷。

好不容易在三天后回到了诺维斯，埃兰头也不回地回了协会，完全没有继续和洛伊纠缠的力气了。

「唉，前辈，你回来了，伯爵呢？没有让他过来小坐一下吗？」埃兰一脚刚踏进协会主屋，迎上来的凯就说出了他此刻最不想听的话。

他有些头痛地瞥了凯一眼，摆了摆手说：「伯爵几天不在诺维斯，公馆里还有事务需要他处理呢。」

「唔，倒也是哦。」凯嘟着嘴，一脸惋惜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好像还在期待洛伊是不是会突然出现。

埃兰对于他的反应十分不满，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罗克雷斯部长在吗？」

「在，刚刚从总部有信传过来，他在资料室呢。」

「嗯，知道了。」

淡淡答了话，埃兰朝通向资料室的走廊看了一眼，深吸口气，抬步走过去，猎人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他想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步子刚迈开，却听到凯在身后又叫了他一声，「前辈。」

声音里似乎夹着一丝失望，埃兰察觉到了，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怎么了？」

凯苦着脸，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撒娇般地说：「前辈，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的考试情况吗？还是说，才出去几天，你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考试？埃兰愣了两秒钟，随后猛地想起凯的猎人升等考试确实就是在他和洛伊出发去蒙泰城的那一天。

「抱歉，我忘了，」埃兰皱着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随后笑着问凯：「考试结果怎么样？」

「嘿嘿，我通过了！」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埃兰，凯看起来极度兴奋，简直有些忘乎所以。

虽然事先就知道凯会通过考试，但是此刻看到他这么激昂的样子，埃兰还是很为他高兴，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恭喜你，凯，这下你真的成为华莱士家族的第一位高级猎人了。」

「是啊，所以母亲大人决定明晚为我举行一个庆功宴呢，前辈也要来哦。」

「好啊，没问题。」

「嘿嘿，那就这样说好啦。」

点头应下了凯的邀请，埃兰看着他手舞足蹈地跑出去的背影，神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既然凯已经成功通过了升等考试，成为高级猎人，那么为什么罗克雷斯部长没有把总部传过来的信件一并给他看呢？

会这样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罗克雷斯部长认为信件内容并不适合让凯知道，也就是说，那应该是涉及到猎人协会秘密的内容。

想到这里，埃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如果说协会内部还存在着不能让猎人知道的秘密，那应该就是他这次从艾里斯那里得到的讯息吧。

快步穿过了走廊，来到资料室的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在里面传来罗克雷斯部长的回应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埃兰，你回来了。」罗克雷斯部长看到他似乎很高兴，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资料室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可以看到空气中飘荡着很多浮游生物。

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的罗克雷斯部长正被一堆资料包围着，各种各样的典籍被翻开了摊在周围，显然他正在找什么东西。

埃兰走过去，朝他正在翻阅的典籍看了一眼，声音平静地问：「听说从总部来了信件，是有什么情况吗？」

罗克雷斯点了点头，推了推看书时才会戴上的老花眼镜，叹气说：「异变者的事件果然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发生，而且可以推测，若继续放任不管的话，将对人类社会造成很大的危害。」

这个消息埃兰并不觉得惊讶，毕竟狼人如果制造异变者的话，绝对不会只在诺维斯进行实验，他在意的是别的消息。

注意到罗克雷斯翻阅的都是一些比较古老的典籍，埃兰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他抬手按在罗克雷斯在看的一本典籍上，沉声问：「部长，总部只发来了这个消息吗？」

罗克雷斯愣了愣，老花眼镜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着埃兰眨了下眼睛，「嗯？埃兰，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要隐瞒我们猎人产生的方法？」咬紧了牙关，埃兰紧紧盯着罗克雷斯的眼睛，丝毫不给对方逃避的空间。

他知道这件事在协会内部是秘密，但是他相信像罗克雷斯部长这样的老前辈一定了解事情的内幕，而且詹姆斯也应该是知道的，否则的话，之前在地下室里，他不会阻止那个异变者把话说完。

那个异变者说过，人类做过的事远比他们异族要卑鄙残忍得多。

罗克雷斯的表情起了一些变化，从惊讶到了然，他有些为难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皱着眉说：「埃兰，你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埃兰深吸了口气，但是目光中的坚决没有丝毫退让，「我之前跟着莱温特伯爵去拜访了那位有名的吸血鬼艾里斯。」

在他走之前，他有让凯帮他跟罗克雷斯请假，但是请假的理由，是说他要去拜访一位住在邻镇的朋友，而不是去拜访艾里斯。

罗克雷斯闻言恍然大悟般地挑起了眉，低头考虑了一会，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资料，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拉着埃兰坐到资料室的沙发上。

「埃兰，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冲击很大，但是希望你明白，协会也是出于保护大家才把这件事隐瞒下来的。

「我们猎人协会的猎人，大多都是因为被异族杀掉了亲人才会被协会收养，对于这些人来说，异族的血液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东西。但是如果不接受的话，他们永远无法和异族抗衡，你明白吗？」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异族天生就是人类的克星，不论你如何反抗，只要你没有力量，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

埃兰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越是明白，越是觉得心寒，结果他们还是要借助异族的力量，才能勉强争取生存的权利。

好一会儿后，他叹了口气，低声问：「所以，真的是协会和异族订立了契约，然后将血液注射到人类的身体里吗？但是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罗克雷斯点了点头，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在他左手手肘的内侧有一个刻印，刻印的形状是一只狼头，「你还记得这个吗？」

「记得，这是猎人的标志，所有猎人身上都有这样一个标志，只是部位和形状不同而已。」

埃兰说着卷起了自己的裤管，他的右脚脚踝内侧也有一个刻印，只不过他的刻印不是一头狼，而是一个上弦月。

「没错，猎人的刻印就是契约，而血液则是在身体检查时注入的，大多数猎人来到协会的时候还是很小的孩子，他们不会记得这些事。两种不同的刻印代表了两种力量，分别是狼人和血族。」

「也就是说，到现在还有异族在和协会合作？」

「是的，就像人类中也有残暴的人一样，异族中也有善良的存在，和协会合作的异族都已经和人类共同生活了很多年，他们非常支持人类为了生存而努力。」

埃兰皱着眉陷入了沉默，罗克雷斯的话和洛伊的话同时在脑海中浮现了，原来异族和人类共生真的是可能的，他之前也许真的太绝对了。

也许他不能因为经历过十岁时的那个夜晚，就将所有的异族都归入仇视的范围。

沉思了片刻后，他又问：「艾里斯说，继承的血统越强大，获得的力量就越强大，那我们身上的血液到底是什么血统，协会知道吗？」

「很可惜，这一点我们无法确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协会保留了数百年的血液，大多都是很强大的异族身上的血。那是从上一次的圣战中保留下来的，其中甚至有王族的血液，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始终无法分辨血液的来源，所以猎人们都是碰运气而已。」

这样的说辞和艾里斯的说法是一致的，埃兰忍不住又想起了之前在地下室时听到的话，他忍不住把那件事告诉了罗克雷斯，并且问：「协会到底有没有从抓到的异族身上取过血液？」

罗克雷斯的神色变得很严肃，可见在这件事上他也有很多挣扎，他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答话：「有过，数百年下来，当年储存的血液已经快用完了，协会只能透过这种残忍的手段取得新血液。」

残忍的手段……

埃兰觉得心里惊跳了一下，就像是有人拿着针在他身上深深地扎了一下，而且很突然，刺得他整个人缩了起来。

都是真的，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他还是觉得很难以接受。在他眼中，人类面对异族时从来都是弱者，是因为要活下去，他们才会和异族战斗。

可原来拥有了力量的人类也不过如此，一旦取得了战斗的胜利，人类的本质其实和异族根本就毫无二致。

那个异变者说的没错，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力量的人注定拥有强取豪夺的资格，不管他们本身是异族还是人类。

虚伪的世界，除了这个词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去形容。

罗克雷斯抬手拍了拍埃兰的肩，却没有立刻说话，就好像是要给他时间去消化那些对他来说太过残忍的事实一般。

埃兰抬头环视了一下资料室，这里堆积着的很多资料都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这些资料上是否也曾记载过人类犯下的罪行呢？

一直以来，人类所了解的只有异族残暴的行径，却从来不曾知道原来人类也有黑暗的一面，如果说这些记载着历史的典籍也不完全是真实的，那么关于异族的种种罪恶，是否也有虚假的成分呢？

沉默的空气渐渐变得压抑，埃兰握紧的拳慢慢松开，谁能来告诉他，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罗克雷斯知道埃兰无法在短时间内体谅这件事，其实他当年知道一切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挣扎了很久呢？但是也许这点良心上的谴责，终究比不上他们的肩膀上所承受的重担吧。

他决定转移话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埃兰，「这是总部今天发来的信件，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埃兰沉默地接过了信，展开后很快浏览起来，信上除了提到异变者的事件已经影响人类的生活外，还提到近期各地都有吸血鬼失踪事件，总部怀疑这些失踪的吸血鬼都被狼人抓去创造异变者了。

除了这两件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请各分部部长查阅典籍，寻找释放异族血液力量的方法。

「释放血液力量的方法？」埃兰惊讶地挑起了眉，难道单纯继承血液还不足够吗？还需要另外释放血液的力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不是每个高级猎人都擅长法术，就像我比较擅长的是力量和速度方面的能力。」

罗克雷斯突然提起这件事，埃兰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很快地点了点头。

「狼人和血族本身在力量上就是有区别的，所以继承了他们血液力量的我们，在能力上也有偏差，只有被注入血族血液的猎人才会使用法术。但是也许是因为体质的关系，血液的力量并没有被完全释放。

「如果说我们继承的血液有百分之百的力量，那么现在，我们顶多只发挥了百分之六十，只有找到解放血液力量的方法，我们才能真正发挥这份力量。」

埃兰觉得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协会的高级猎人仍然不是长老级异族的对手，不是因为他们的血液力量不够，而是力量本身还被封印着。

「交给协会刻印的异族，难道没有告诉你们解开限制的方法吗？」

「很可惜，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做。」

「如果连他们都不知道的话，典籍上就更不可能有记载不是吗？」

人类目前所拥有的典籍，都是根据本身的知识进行整合和猜测整理出来的，那如果是异族自己也不知道的方法，典籍上根本不可能会有。

罗克雷斯皱着眉，推了推鼻梁上几乎就要掉下来的老花眼镜，说：「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如果能找到类似，或者有一点点关系的事件，也许可以进行一些推测，说不定能阴差阳错的找到方法。另外让我比较在意的是，伯爵究竟是怎么训练凯的，凯的实力有了明显的提高，我认为和血液力量的解禁有关系。」

一句话点醒了埃兰，他这才想到洛伊之前确实说过，猎人协会并不知道正确的特训方式。

而从洛伊和库尔撒都这么强来看，也许他们真的掌握着激发血液力量的方法。

「之前我曾经跟伯爵说想观摩凯的特训，伯爵虽然没有拒绝我，但是后来我并没有亲眼看到。」

那次因为公馆的结界，他放弃了去观摩凯的特训，现在看来，他当初的选择还真是大错特错。

罗克雷斯却因为他这句话眼中一亮，笑呵呵地说：「既然伯爵愿意给你观看，我想，如果你直接去问的话，他应该也会告诉你吧。」

「您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问伯爵？」

「嗯，伯爵对你很特别，如果是你的话，他应该不会隐瞒什么。」

埃兰听到这句话抽了抽嘴角，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怎么每个人都觉得洛伊对他很特别？难道这是真的？

罗克雷斯在这时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埃兰的肩膀，欣慰地说：「好了，埃兰，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当然我这边也会继续查阅典籍的。」

「部长，我……」

「埃兰，这可是关系到全人类的未来的大事，就算心里有别扭，你也要放下，明白吗？」

面对罗克雷斯部长委以重任的样子，埃兰除了无语，就只能无语了。

Chapter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