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生子)下——夜笼纱
夜笼纱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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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就权当是雅竹的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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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缓慢的行进着,雅竹将身子靠在窗边,两眼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着朦胧的房舍。直到方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后悔了。云娃虽然对他极其不舍,却最终没有违背父亲的意愿,回到了内宅。原打算,等云娃认了亲,让她两下里住着。哪怕一月只有十日呆在自己身边,也是很满足的。现在看来,竟是痴心妄想了。实在是高估了,在云娃心里的分量。果真是血浓于水吗?如此下去,在过得一两年,自己便会完完全全的淡出她的视线。那这十二年又算什么?做梦吗?这梦也未免太长,太真实,太甜蜜了。

犹记得当年,云娃初来乍到。小家伙又哭又闹,又踢又咬,只是不许人近身,嘴里一直哭叫着要爹爹。自己就立在院门口,望着那小小的身子,在丫鬟们中间左突右冲。涕泪交流的脸上,那双晶莹的眼里写满了恐惧。身不由己的,向着那孩子一步一步走过去。当与她四目相对时,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朝她伸出了双手。周围突然安静下了,丫鬟们退到了两边。小家伙儿眨着泪眼,向前迈了一步就再不肯动了。自己也向她眨了眨眼,鼓励似的拍拍手。她迟疑了一会儿,又向着自己走来,最后快步冲到自己面前,伸着短短的胳膊,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脖子。从此,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会笑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牵挂,第一次明白,肩上有了一份责任。太多的第一次,太多的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皆来自于那个突然闯入的孩子。于是,他给那孩子取了个小名儿叫“宝宝”。她对自己而言,就是上天赐予的一块无价之宝。

宝宝一直憎恨着姨母,处处与她争锋相对。记得她来后的第二年,姨母想亲自教她功夫。在自己百般劝解无功而返后,上演了一出实实在在的苦肉计。自幼因蛊毒导致的头疼,每月必犯一次。而这次,姨母没有运功为自己减轻痛苦。她点了宝宝的穴道,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抱着头,疼得从床上滚到床下,再对着桌椅板凳和墙,一通儿乱撞,惨叫声盖过了她的嚎啕大哭。就在意识逐渐模糊之时,陡觉头顶处,一股清凉之气直灌而下。他明白,这是姨母在为自己运功。约半个时辰后,头上如火烧般的灼热感渐渐退去。姨母对她道,只有学成她那样高深的内功,才能为自己运功治病。才会在自己痛苦不堪之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从那以后,宝宝习武相当刻苦。自己知道,她是最怕疼的。可每次大哭一场之后,又继续一丝不苟的练功。自己着实心疼的看不下去了,求着姨母不要再逼她练了。因为过于急躁,言语上便失了分寸。当那一记耳光打在脸上时,宝宝已扑了过去,狠狠地咬住姨母的手臂不放。见她那发狠的模样,自己也慌了。好歹把她拖开,姨母的手臂上早已是皮翻肉开,血流不止。而她犹嫌不足,在自己身后用糯糯的童音叫道:“你敢再打他,我就杀了你!”屋里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自己也慢慢回头望着她。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心酸。这世上除了姨母,竟还有人肯这般待我。姨母推开为她上药的丫鬟,走到我们近前。还以为她要对宝宝不利,自己张开双臂,紧紧的将那孩子护在身后,语无伦次的哀求着。姨母神情复杂的望着宝宝,许久方道:“你再说一遍。”不等自己回头,宝宝果真不怕死的又说了一遍。姨母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莫名的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记着你今日的话。不光是我,只要有人敢欺负他,你便杀了他们。”又抚着我的肩道:“有她在你身边,我大可放心了。”此后,她们虽然还是不和,也只限于互相的冷嘲热讽,拌嘴斗气。我发现,姨母看她的眼神有了别样的不同。

因宝宝毕竟是女孩子,家里又有秀庄的生意,所以,姨母便叫了最好的师傅教她刺绣。自己则将在夫子处所学,倾囊传授与她,几年间倒大有所成。只是宝宝年纪尚小,难免有懒惰厌学之时。舍不得骂她罚她,却能狠下心罚自己。只要宝宝不肯用功读书,便拿了夫子的戒尺,不知轻重的打在自己手上。没有耐心学针法,便抓了针在自己的手掌上狠狠的刺着。宝宝又是害怕,又是心疼,此后在学业上再不敢有半分懈怠。因为宝宝习武,自己也将府中所藏,有关武学方面的书全都读遍。

姨母过世的前一年,拉了宝宝一同闭关。虽然就在后山的岩洞中,时间也只有短短半年。却让他切身体会到书中那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除了每日亲自送饭,他甚至希望,每月的头疼能多犯几次。这样也许能见宝宝一面,可惜,每次都只姨母前来。

好容易盼到了出关,自己拉着她在房里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她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

当时,下人们暗传自己与宝宝有了男女私情,所以才这般的亲厚。姨母虽重罚了为首造谣之人,自己却替宝宝担起心来。她一个女孩儿家,又尚未出阁,不要因为自己坏了名声。想着平日宝宝对自己的亲昵态度,还真怕她情窦初开喜欢上自己。于是,有意无意的,渐渐跟她稍微拉开了些距离。宝宝很快便察觉出来。先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解不出,便拉着自己无休无止的问。呵斥她两句,立即便听到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人都说自己脾气古怪捉摸不透。对旁人便是个寡情之人,一对上宝宝,立时冰化雪融温暖如春。而最让自己招架不住的,便是她的眼泪。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磨磨蹭蹭的将实情相告。岂料,宝宝听得鼓起了双眼,看怪物一样的盯着自己,粉嘟嘟的小嘴儿张得大大的,半天才见她大笑出声。直笑得捂着肚子直哎呦,倒在床上滚来滚去。指着自己几次想说话,几次都没说出口。怕她笑岔了气儿,忙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宝宝这才连喘带笑的道:“你这……这辈子都只是我的……我的大哥哥。就算我们……哈哈……我们不是亲手足,你也只能是我的哥哥。哈哈,笑死我了!等我能嫁人之时,你都多老了?大哥哥,你……究竟是缺心眼儿啊,还是二百五啊?!”过了会儿,慢慢收起笑容道:“大哥哥并不是在乎别人议论之人,我也不是,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若是再让我听到这些混话,我便要他晓得我的厉害!不过,话说回来,大哥哥年纪不小了,为何还不与我娶房嫂子回来了?”这句话正戳在自己的痛处。

“娶”?自己不配,或是说,根本不行。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身子,一个怪物,有朝一日被她晓得了,会不会从此对自己避如蛇蝎?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担忧,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是,我就是传说中,极其罕见的阴阳人,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

母亲在被父亲的爱妾,下了蛊毒后生下了我。当得知这个消息后,除了震惊,并无丝毫嫌弃之意。父亲及祖母却大为光火,立逼着母亲将我送人。母亲誓死不从,尚未满月,便被赶到破旧的小院居住。跟过去的,只有母亲的两个陪房丫头。也多亏了她们,让母亲同我过了五年,虽然贫困但却安静的日子。五年后,母亲毒发含恨而终,把我托付给了她们。那两个丫头虽会功夫,奈何,父亲家也是江湖名门,她们根本不是对手。在出逃之时,一个被打死,另一个抱着我被押了回来,重新关回了那所破院儿。又过了两年,被我视作唯一亲人的他也病死了。临终之时,咬破了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千叮咛万嘱咐的对我道,我还有个姨母,名叫雅韵姿,她一定会来接我出去的。到时,将这封书信交给她,她一看便知,这封信千万不能让其他的人看见。

自她走后,我便成了一个有家的孤儿。府里的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的欺负我。更不用说我的那些兄弟们,他们将我视做游戏的道具,取乐的重点对象。我骂不过他们,力气又小,被打得头破血流是常事。只有厨子叔叔一家对我好。偷偷地与我糕饼吃,他家娘子还帮我洗澡补衣服。

等我又长大几岁后,眉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颗痣,而头疼的毛病却越发的厉害了。我的那些兄弟们,看我的眼神异常的古怪。他们喜欢在我那里摸来摸去,我知道那是不好的,却躲不开。他们把我推搡到僻静之处,强行扯掉我的裤子,大家围在一起边看边议论。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话,更没有力气推开按在我身上的手。当时又羞又怕,死死的咬着牙没有哭出声。

记得那天特别的热,我在小院儿石桌上睡着了。猛地惊醒后,看见一个黑影立在我眼前,他正将我的双腿用力的分开。还未等我惊叫出声,他却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我慌得滚下桌来卷缩成一团儿,以图遮盖赤裸的下体。抬头看见有两个着黑衣之人,向着我走过来。其中一个找到我的裤子扔了过来。我哆哆嗦嗦的穿好后,另一个安抚我一番问道,雅大奶奶同小少爷住在何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望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这才有些转过弯儿来,他问的正是自己同母亲。我犹豫了会儿,告诉他们实情。问我话的黑衣人听后,有些站立不稳,甩开同伴的手,抓住我的肩问我叫什么?我告诉他,母亲让我随她的姓,我叫雅竹,他拉下面巾,仔细的打量着,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带着哭腔的说,他是我母亲的妹妹,我的姨母。我有些不相信,问她的姓名,她说叫雅韵姿。这个名字,我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猛地想起那封血书,我在屋中角落里翻出来,双手递给了姨母。明亮的月光下,她的脸色不断变化着。悲伤的,惊诧的,愤怒的。我吓得一步步往后直退,看着她将那封信揉成了细屑。

我被她交给了另外两个黑衣人,她对我说,要与我们母子报仇。我伏在黑衣人的背上,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眼前的景物快速的倒向身后,耳边的风呼呼的吹着,我们竟然在房顶上“飞”!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来我又在做梦了。

可当我再次醒来后,却是在颠簸的马车里。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长的有几分像母亲的容貌。见我有些发慌,笑着安慰说,从此以后便随她住在一处,再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发了会儿呆,似乎记起昨夜之事。如此说来,这一切竟都是真的?我果然脱离了苦海。姨母郑重地道,他杀了父亲同他的小妾们,还有祖母和我的那些兄弟,又放火将宅院付之一炬。母亲在天有灵,因该可以安息了。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不信她的话,我就怎么傻傻的望着她。她问我是否恨她?我道,已不记得还有父亲了。她将我揽入怀中,轻抚着我的背一言不发。很多年不曾有人抱过我了,那种安心温暖的滋味,让我贪恋不已,我亦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一路上乘车坐船,总算是到了姨母的府上。我终于过上了吃得好穿得好,不受人欺负的日子。虽然是这样,我还是不爱说话,不会笑。姨母先后为我请了两位先生,最后那位诸夫子对我很有耐心,手把手的,不厌其烦的教导着我。一年后,我似乎比从前开朗了些,学业上也有了进展。

十二岁那年,我知道了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惊天秘密。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我忽然觉得小腹微微有些坠痛。先时并不在意,直到感觉下身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到厕屋褪下裤子一看,那刺目的红色,把我吓得跌坐在地上。这分明是血呀!怎么会流血了?难道我得了什么要紧的病吗?是要死了吗?怎么办,怎么办啊?越是恐惧慌乱,越是觉得小腹疼的厉害了。万般无奈之下,我找到了姨母。让她屏退了左右,涨得满脸通红,声如蚊蚁的说明事情原委。姨母听后并未像我一般慌张,只是点了点头,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将我叫到跟前,郑重的告诉了我身体的秘密。并安慰我无需害怕,世间所有的女子每月必会行经一次,而我则是半年一次。十二岁虽然还有些懵懂,却多少知道一些人事了。困扰在心中多年的疑惑终于被解开。难怪父亲同祖母这般厌恶自己,难怪满府的人叫自己是妖怪,甚至还要强行扯下自己的裤子来看,难怪那夜……

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孩儿,听完姨母的话后,却叫我一时无所适从。怯怯的问她,我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姨母深深的望着我的眼睛道:“你心里想要做什么?”我毫不犹疑的道:“自然是男的。”姨母颔首道:“既然你选择做男人,那就要拿出做男人的样子来。”

于是,我除了读书,还要跟着姨母学做账。到后来,家里所有的生意,农庄我都参与了打理。姨母召集了众管事,言明,日后我将继承所有的一切,要他们尽心扶持。管事们见我年少面嫩,难免有不服者。在战胜了一个一个刁难之后,我学会了恩威并施,学会了知人善用。

姨母见我年纪渐长,又听到那些不堪的谣言,私下里也曾问过我,是否对宝宝有意?我当时便急了,跪下道,曼说我是这样的身子,便是堂堂正正的男儿之躯,我也不会对她有男女之情。之所以这般超出常理的疼爱与她,那是因为一见到她,便想起自己幼时受的罪。宝宝与我,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甚至更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姨母将我扶起来,用悲悯的眼神望着我道,你以后可怎么处啊?既不打算娶,可是要嫁吗?我一下子愣住了。一直全身心的照顾着宝宝,从未想过这些事,如今,突然就摆在了面前,让我感到一阵茫然。许久之后,我才对她道,实在要嫁,也只做正室不为男妾。若是不能如愿,宁可一生独守。

此事过去不久,姨母便一病不起。临终之时,将我与宝宝叫至床前,要她发誓一生一世护我周全。宝宝却对她道,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她会用心守护我一生。我从未在她面前流过眼泪,此时禁不住泪如泉涌。

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也走了。她虽然对我不及宝宝那般亲昵,却丝毫不影响对我的拳拳慈爱之心。那段日子,我内心惴惴不安。这一次我彻彻底底的成了孤人,宝宝总有一日会知道自己的秘密,她会不会像父亲同祖母那般厌弃与我?失去亲人的悲痛,加上对未来的恐慌,使我的头疼一月连犯了两次。宝宝也曾在姨母的指导下与我运功,虽然熟悉,毕竟年纪太小功力有限,连着两次让她几乎经精疲力尽。望着她睡梦中还蹙起的眉头,我便渐渐生出一丝恨来。母亲为什么不像父亲一样的嫌弃我?为什么不替我结束生命?这样,我便不会遇到宝宝,让我连死的决心都没有。

一日,宝宝与我并肩坐在紫藤花架下,很自然的对我道,大哥哥要嫁什么样的人?当时,我像被人冷不防的,在身上很抽了一鞭。心猛的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也凝固在了身体里。宝宝不是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却故意忽视了这些,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清晰无比的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只要同以前一般真心待我,你便是我永远的大哥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还有我。是啊,我还有你,你是我的宝宝,我的孩子。

宝宝才来之时,为了安抚她的心,对她说,在这里住到十六岁时便送她回去。在我想来到那时,她怕是早将以前之事忘个干净了。可是,我渐渐察觉到,这十几年来,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她的父亲。尤其是近一年,她时常独自一人发呆。以至于我这个不会武功之人,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听到她将那一声爹爹叫出了口。我只觉真个人都被掏空了,虚弱的连站也站不稳了。她自然是发现了我。我们就这样相望着,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我艰难的道,容我想想好吗?说完,尽量保持着步履平稳,慢慢消失在她视线以外。而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关切的跑上来扶我。我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灼热的射在我的背上。

思念亲人的滋味,我深有体会。宝宝同姨母闭关之时,只短短半年,又近在咫尺,便已经让我魂牵梦系,坐卧不宁了。更何况,是硬生生的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寒暑交替十数载,又相隔天涯。我一介两姓旁人,尚且有如此感受,他们是血脉相通至亲的骨肉,岂不比我更思之若狂?若宝宝忘记倒也罢了,便是拼着死后下地狱,也不会将她送回去。可偏偏是她没有忘记。对别人寡情寡义,对她却永远做不到。我将她捧在手心十二载,她不至于看了一眼父亲,便把我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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