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生子)下——夜笼纱
夜笼纱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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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云修儒先时尚在院子里坐着,因是秋末时节,外头经常起风。伺候的人皆知他体弱多病,倘或是受了凉不能侍驾,到时上头怪罪下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于是,连劝带架的将他弄回房去。

这几日慧锦帝忙着除去骆缇,倒不曾过来纠缠与他。夜深人静之时,细想过往的桩桩件件,不由得暗自心惊起来。他现在最挂怀的便是廉松风,也不知走到哪里了?自己落到如此境地,日后还有何面目在与他相见?他虽无性命之忧,但陛下绝不会让他过舒心的日子。云修儒深知,他武艺再高强,也不会对陛下动手。死,有时真的很难。自己一死倒可解脱,然而,却再也见不到想见之人。那些人怎么办?当雷霆之怒来袭时,必将会被炸得体无完肤,甚至是万劫不复。要那么多人为自己陪葬,不,不行。看着云燕亭随骆缇远去,他心里止不住的一阵阵发慌。身边再无可靠亲近之人,屋里屋外尽是陛下的爪牙。李放只在自己生病时才来,开了药方便离去。身边时时有人看管,多说一句话也不行。

目光扫过窗外,忽然看见两个人手拉手地走过来。待走进些了才看清楚,是慧锦帝抓着那个人的手腕儿。再往那人脸上看去,云修儒猛的瞪大了双眼,神情即喜且悲。立起身来,掉头便往屋外跑去。里头两个不曾提防没抓住,立时叫嚷起来。外头两个将他拦腰抱住,同赶过来的人一起,抬了他往屋里去。云修儒一路奋力挣扎,踢打,喝骂,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全都发泄出来。那些人不敢对他十分用强,见他状若癫狂力气倍增,心里倒有些害怕起来。

廉松风全身筋脉受损,没有一年半载的精心调养,是好不起来的。此时,只要用力过猛便会痛不可当,反倒不如一介常人。慧锦帝很轻松的将他制住,对里面喝道:“放他出来。”于是,云修儒发髻蓬乱,衣衫不整的,光着脚冲了出来。跑了几步后,狼狈的跌倒在地。慧锦帝忍住没有过去,却将手一松,看着廉松风跌跌撞撞的跑向云修儒,二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云修儒有太多的话想问他,此时却一句也问不出口。他贪恋着那温暖的怀抱,那人身上的味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仰起头,恼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云修儒不停的擦试着。他要牢牢的记住这张脸,便是到了奈何桥上,喝了那孟婆汤,也不会忘记。廉松风忍住身上的疼痛,望着那一湾秋水,神色平缓的轻声道:“你莫要以我为念,只要记得,生死我与你同在一处。”

话音未落,肩上便重重的挨了慧锦帝一脚,“嚓”的一声响,似乎是骨头错开了。廉松风被踢的扑倒在地,疼得哼出声来,头上立时便见了汗。云修儒被几个内侍按在地上不能动弹,眼睁睁的看着慧锦帝,命人将廉松风一顿暴打。他声嘶力竭的朝着慧锦帝喊叫,求情,可慧锦帝并不予理睬。云修儒被逼得连连唤了几声“欢郎”,慧锦帝冷冷的俯视着他道:“你叫我什么?”云修儒愣了一下,慌忙改口道:“君山别再打了,奴婢……我……我依……依从便是。”慧锦帝喝退了诸内侍,扶了他坐起来,拿着衣袖与他拭泪道:“这便才是。他如今已不是御马监的掌印了,只不过直殿监,一个洒扫的下等差役。跟着他面上无光啊。你只记着一句话,你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他。看在你的面子上,等他养好了伤再做事吧。你若是想见他,须得我应允,否则……我让你此生都休想在见他。”又抚着他的脸道:“可听明白了?”云修儒艰难的点了点头。

廉松风被人抬了出去,云修儒只觉得三魂七魄也随他去了。如今这个身子,便如那傀儡一般任人摆布。

慧锦帝还有公务要办,将云修儒交给了糜江城,让他小心宽慰着。糜江城方才忍得辛苦,这会子总算敢将笑脸摆出来。今日虽是阴天,但此刻,在他心里却是艳阳高照,畅快无比。

扶了云修儒在屋里坐下,命人上了茶,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看着那人痴痴呆呆的样子,便觉十分的解恨,笑道:“公公可知廉掌印……哈哈,说顺嘴了,他如今已不是掌印了。公公可知廉松风为何去而复返?”云修儒眼珠微微动了动,慢慢望向他。糜江城继续笑道:“我方才听他对陛下说,路上遇到了一二十个黑衣人,他自己的儿子,师弟都做了客死异乡的冤魂。便是廉松风自己……哼哼,也被那伙人废去了武功。”云修儒扶着桌子想站起来,瞪眼望着他道:“你……你说什么?”糜江城好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于是,在他得意之极的笑声中,云修儒一头栽倒在地上。

没有人去向慧锦帝报信,糜江城只将李放叫来与他诊了脉,不容多说便赶他走了。

云修儒醒来,执意要去质问慧锦帝,却被两个内侍按在床上动弹不得。糜江城命人好生看管,亲自往御书房去了。

慧锦帝本想责怪与他,却听他道:“奴婢也是性急了些,只想着早早的断了,云公公对廉松风的痴念。如今他既已知道,便该晓得,没人能帮他了,好好的在陛下跟前伺候,才是正经。”慧锦帝道:“你过几日便将云修儒因怕连累,已与廉松风割袍断义之事传扬出去。”糜江城应了声是。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陛下今夜要他侍寝吗?”慧锦帝笑了笑道:“不让他骂几句怎么行了?你去安排吧。”糜江城暧昧的一笑,躬身而退。

云修儒在屋中坐卧不宁,盼着要慧锦帝亲口证明,此事与他无关。在他心里,还存了一丝对慧锦帝的幻想。陡然间,又想起了云燕亭与骆缇。他两个闻此噩耗,不知是怎生的伤心呢?一定要回府看看才能放心。

晚膳提前摆在了梧桐院内。

云修儒从慧锦帝一进来,便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慧锦帝只叫他用完了饭再说,云修儒自己盛了饭,三口两口吃完,坐在那儿立等。谁知,平生第一次狼吞虎咽便被噎住了。堵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难受至极。慧锦帝一面与他拍着后背,一面喂了他几口水才算缓过来,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又是何必了?好,此事与我无关。”见云修儒将信将疑的模样,又道:“你本就不信我,又多此一举的来问我做什么?”云修儒跪下道:“奴婢求陛下派人彻查此事,将廉庭芳与骆智远,并那几名护院的尸首找到,替他们申冤。”慧锦帝上前将他扶起来道:“此事扑朔迷离,那些黑衣人又蒙着脸。要查,也不是一月两月便可查到的,心急没有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且放心,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云修儒垂着眼帘半响无语,慧锦帝以为他相信了。端了碗,正夹了口菜到嘴里,还没等嚼上一口,便听他在背后缓缓的道:“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的人?泊然与智远的功夫非同一般,竟然……看来绝非一般劫道的强人……”慧锦帝不知是心虚,还是觉得云修儒老想着廉松风的缘故,眼中已显出恼意。将碗摔在桌子上,起身来自他面前道:“你如今已与他没有关系了,还当着我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他做什么?”云修儒仰头望着他,嘴角含了一丝冷笑道:“陛下心虚了?廉松风既然与奴婢毫无关系,形如陌路,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拿个不相干之人来要挟于我了?”糜江城在一旁火上浇油道:“云公公怕是忘了陛下的话了。就不怕廉松风再受你连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吗?”云修儒立起身叫道:“陛下只为一己私欲,便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与那史书上的昏君有何分别?”慧锦帝一时大怒,抬起手来便要打。云修儒仰着脸瞪视着他。

慧锦帝忽然笑道:“差一点便中了你的计。”慢慢放下手道:“我不打你,是我舍不得。在你这里受的气,我自去找那人讨回来,也免得我们伤了和气。”说罢,转身要走。云修儒张着手臂挡在他面前道:“是奴婢得罪了陛下,何必又要去牵扯旁人?奴婢认罚便是。”慧锦帝道:“你就那么爱他?”云修儒将脸扭向一边不答。慧锦帝看了他一会儿,暂将那股酸意压下去道:“你听好了,我最后一次告诫与你。”说着,拉了他在身边坐下,继续道:“日后,只你我二人时便唤我君山。不许在我面前提廉松风。好好的,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你让我舒心,他便好过。”忽然又收敛了笑容道:“倘若下次再犯,我叫人将他绑在你面前,让你亲眼看着他,因你之过而受刑。若是只有这样你才长记性,我现在便可成全你。”云修儒紧咬牙关,心中悲愤已极,却再不敢出言顶撞。慧锦帝见他微微打着颤,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趁其不备,狠狠的吻了他一口。云修儒不料,他竟然当着众内侍之面轻薄自己,顿时脸涨得通红,方要发怒出言指责,却见慧锦帝不怀好意的笑着。好歹忍住了,自去那边榻上坐下生闷气。

慧锦帝洋洋得意起来,向糜江城挥了挥手。于是,众内侍全都悄悄的退了出去。等云修儒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慧锦帝轻而易举的将他压在了身下。云修儒挣扎道:“青天白日的,陛下……你,你要做什么?”慧锦帝几乎笑出了声,轻轻的拧着他的脸道:“你说我要做什么?我……我想要你,现在就要!”说罢,照着那柔软处一口吻下去。云修儒拼尽全力推开他的头,喘吁吁的道:“我要回府看看他们。”慧锦帝此刻欲火焚身,捧了他的脸道:“回府么?你还能下床吗?”云修儒还要在说,嘴又被他堵上了。

门外的人只听见慧锦帝肆无忌惮的喘息声,而另一个声音,却是那样的压抑,那样的痛苦不堪,没有丝毫的欢愉可言。云修儒任慧锦帝将他摆成各种姿势,一次次的侵入,一次次的撕裂。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他眯着双眼央求道:“君山,我……我要回……回家……看看他们。”

慧锦帝所料不差,云修儒自那日后,又是数日不能下床。而廉松风因记挂着云燕亭,又无法与家人联系,只得拖着伤痛的身子,打算回府一趟。不料半路上被人拦下了。

直殿监掌印古潭虽对他颇为同情,却并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示出来。特意差了自己的两个心腹过来,收了他的腰牌。言明,他是戴罪之身,陛下的旨意,不许他私自出宫。若是回家,须有人跟着方可。见四下无人,又小声道:“廉公公请放心,古掌印对公公一向倾慕,若有难处我们会尽力相助的。”廉松风手伤未愈,只得微微躬身道:“多谢古掌印与二位兄弟,廉某落魄之时还肯出手相助,委实难得啊。敢问二位兄弟尊姓大名?”那两个忙将他扶住,各自通了姓名。一个唤作樊赠,另一个唤作桑阳。

临出宫们之时,樊赠见廉松风步履艰难,向守门的侍卫借了一匹马。那几个侍卫,正是御马监统辖的腾骧四卫营中的军士,也曾远远儿的见过廉松风几面。如今拿着他的腰牌,人又近在咫尺,反倒迟疑着不敢相认了。廉松风此时身着一领青衫,足蹬薄底皂靴,形容消瘦满面病容。唯有眼中的坚韧,与从容的态度不曾改变过。

那几个侍卫早听说了他的事,见他落到如此地步,都为他惋惜嗟叹不已。廉松风扶起众侍卫,忍着疼虚虚抱拳道:“诸位兄弟休要如此,廉某乃是戴罪之身。如今,不过直殿监一洒扫之内侍,当不得诸位兄弟的厚爱。廉某在此谢过了,谢过了。时间不多我还要回家去一趟,得罪,得罪。”不知是哪个嘴快,突然开口道:“廉掌印,你那兄弟不要也罢。”廉松风听得一愣。一旁的侍卫悄悄的扯了那人一把,急着与他使眼色叫他闭嘴。那人自得了这个消息后,恨不能将云修儒打一顿。今日好容易见到廉松风,便再也忍不住了。推开挡着的人,走到他面前道:“云修儒都与你割袍断义了,你还要护着他不成?”廉松风皱了下眉,望着他道:“你说……什么?”那人“嗤”的一笑,摇摇头道:“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了,廉掌印又何须替他隐瞒了?似这等不仁不义,贪生怕死之人毋须留恋,走了倒好。”廉松风渐渐有些明白了,暗自发狠道:“这是要将他往死里逼吗?”仰起头,朝着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他是我兄弟,我信他。”说罢,向众人微微拱手告辞而去。

快到云府之时,忽闻不远处马蹄声响,有人高喊:“八百里加急,快快闪开!”桑阳忙将马牵到路旁避让。只见一军士,身背插有三只令箭的公文袋,旋风一般的打身边掠过。廉松风看得心下一惊。

回到家中,望着仍趟在自己房里,沉睡不醒的云燕亭,廉松风禁不住有些慌乱起来。一面摇晃着他,一面哀声道:“燕亭啊,你是要随庭芳去吗?你父亲若知道了,还要不要他活啊?是我没护住他,都是我的罪过,你……你起来打我两下出出气吧。燕亭,燕亭啊……”说罢,撑不住哭起来。众人一时哪里劝得住,又陪着掉了会眼泪。

廉松风好容易止住悲伤,请樊赠与桑阳往前厅待茶,众家人也退了出去。骆缇搬了椅子在床前坐下。廉松风拭干眼泪道:“郎中怎么说?”骆缇摇了摇头道:“说是受的刺激太大,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呢。那些个庸医,连个药方儿也不肯开。”廉松风急问道:“可有性命之忧吗?”骆缇道:“那道不曾说。”因看见他吊着手,方才人多不好问。此时便问是怎么回事?廉松风都多他说了。

忽然,骆缇欠身向前,悄声道:“你们权且在宫中忍耐些时日,我定会想法子救你们出去的。”廉松风吃了一惊,望着他道:“骆翁有什么计策吗?”骆缇道:“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险些就忘了。当年先帝临终之时,曾将一道免死诏书交给了修儒。”廉松风想了想,面上微微有了些喜色,不过瞬间即逝,迟疑着道:“这几日来,我将过往之事一一细想一遍。从王爷离京至云娃随雅竹归去,到现在我们半路遇袭。桩桩件件似乎……”说到此处,只觉得心中一阵憋闷,深吸了口气道:“若果真都与陛下有关,他必定是谋划了许久,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动的手。仅凭一份遗诏,是改变不了他的心意的。”骆缇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他窥视修儒已久,把事情都做绝了,怎肯轻易便放手了。须得逼他一逼方好。”廉松风脸色一便道:“骆翁莫非要……”骆缇拍了拍他的手道:“刺王杀驾?哼哼……我要有这等本事,还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吗?”说罢,起身在他耳边一阵低语。廉松风听的紧锁眉头,连连摇头道:“牵扯的人太多了,这……使不得。”骆缇一听就急了,咬着牙道:“如何便使不得?人家皆是自愿的。有齐国公出头,陛下不敢闹的太过了。为美色而尽失人心,大大的不值呢。”

廉松风道:“骆翁如何与他们联络上的?万一被府门外的……”骆缇摆摆手道:“府中有一家人名唤岑尊,与齐国公府的厨子是表兄弟。哎,我也深知国公脾气暴躁,容易坏事。可……一时半会儿的,让我到哪里去找其他的人?他是最爱抱打不平的,又是先帝亲指的顾命大臣。我先拿话试探岑尊一番,见他果然对你忠心不二,这才敢将实情相告,他当即便去找他的表弟。次日,大公子便夤夜来访。我与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他还有些将信将疑的。前两日有谣传说,修儒因怕连累,已与你恩断义绝了。齐国公让大公子传话说,修儒若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在波利营中就背叛了。他虽柔弱些,却是个有骨气之人。他信了我的话,答应由他出面,暗中联络各营的将领,定要救你们出来。”廉松风忽然想起那八百里加急文书,说与他知道了。骆缇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脸上渐渐显出笑容道:“这怕是要打仗了。哈哈……真乃天助我也。待我今晚好生与大公子计议一番,便是报不了仇,也不会让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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