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慢慢的步出了凉亭。
就在这一瞬间,西门凛然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冲出去拽住苏溪月,明明知道他是在演戏,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尽最
大的努力留住最后一个机会,可是那几句话,却还是让他锥心泣血,痛断肝肠。他默默看着桌上那些点心果品,
颤着手抓起一把,最终却慢慢的落下。
忍过这一刻就好了,再难受,能比得过你当初被赶出去的时候吗?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西门凛然面无表情的看
着那些被他放下的点心果子,上面殷红的鲜血,就如同是他支离破碎的一颗心。
苏溪月终于慢慢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但月光下那个落寞而凄凉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定格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奶娘还在大哭大叫,一个劲儿的替苏溪月求着情,她对自家少爷的那份慈母心怀,也感动了不少下人。然而没有
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而主谋,就是这位看起来凄苦又可怜的妇人。
终于报仇了,可是……为什么心中却没有预料中的那种痛快和喜悦。
奶娘坐在燃着油灯的小屋里,怔怔看着屋中的一切,这里还遗留着苏溪月的很多东西,她想起多少个夜里,自己
在床上替他缝补着衣服,而那个孩子就坐在椅子上给她念书,因为她不识字,却喜欢听故事。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从那个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一直回忆到两人共同患难的那些日子。两滴眼泪终于从
那双并不清澈的眼中缓缓流下来。
那个孩子临走的时候问自己是否真心疼爱过他,当时她回答不上来,因为答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
,自己的心里只有仇恨,仇恨蒙蔽了所有的一切,包括良知,包括母爱,包括温情。而她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报仇。
「我想,我还是疼爱过你的吧,曾经有很多时候,我看着你,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儿子,那个我连面都没见过就被
害死的可怜孩子。少爷,是你的娘,她造成了这一切,她害死了我的儿子,她的罪孽,注定要有你来承担。」
哭泣着喃喃自语,奶娘忽然又疯狂的低声笑了起来:「不过,害你的不止我一个,如果那个二少爷,他真的信任
你,真的爱你到至死不渝的地步,我就算想害你也害不成。不过没关系,少爷,我会为你报仇的,哈哈哈……苏
家的孩子,我要让他们一个也别有好结果,苏信商,你在九泉下给我好好的看着,看我怎么用你另两个儿子给我
们那可怜的孩子报仇,哈哈哈……」
西门凛然随即就回到了凛然魔宫中,金陵的那座府邸被他关了,有一个瞎眼的看门老人说是在那里待了十多年,
要求仍留在那儿看门,他想了想就答应了,之后所有的仆人都撤出来,仍被分派到各地的分堂中去。
秋雁南飞秋花枯萎,转眼间,就到了隆冬时节。这一日,西门凛然从总宫中回来,途径燕京的时候,应那里的江
渡宫主相邀,去江渡魔宫盘桓了几日。
西门凛然一直都是冷情的。这个南宫江渡很清楚。但是这一次相见,却觉得好友更加的变本加厉,如果说以前还
能从他身上找出一丝人气儿的话,这一次,是根本连半丝人气儿都找不到了。
南宫江渡为此十分担忧,暗地来找来花香和九言询问,那两个兔崽子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肯说。他一急之
下,忍不住直接去问自家兄弟,谁知这一问,竟然只换来西门凛然冷飕飕的一眼,然后他就对身后的花香吐出一
个字:「走。」
南宫江渡这个郁闷啊,心想我说什么了?我不也是关心你吗?用得着这样吗?但是苦苦挽留也没留住,因此一负
气,行啊,爱走就走,当我指着你吃饭活命啊,索性也不去管了。
西门凛然和花香九言坐着马车离开了燕京,中午的时候来到一家酒楼用饭,花香知道他的规矩,从苏溪月走后,
宫主就特别的厌烦热闹,宫里的下人们看见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逃命似的跑了。
每次去外面吃饭住宿,都要包下一家酒楼和客栈。因此她去和老板说明了情况,又出了一大笔银子,待小二把客
人们都遣散后,才请西门凛然进去。
刚出了马车,就听到前方一声阴阳怪气的调笑:「哟,真没想到啊,这破衣烂衫下竟然还是个美人。」
这样的戏码也不是没见过,三人谁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路见不平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西门凛然喜欢做的。
「放手。」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薄怒,很轻,却让西门凛然和花香九言瞬间停住了脚步。
不敢置信的看向另一边,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围着,虽然已经三个多月没见了,而且
这人身上的衣服简直只能用褴褛来形容,乌黑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但是三个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苏溪月
。
他应该转身漠然的继续上楼,或者可以皱皱眉头,但却一定要别开目光。这么巧合的相遇,除了阴谋和算计,实
在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西门凛然在心里这样的告诉自己,但是他的身体却大步的逼了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提起那两个富家
公子,捏断了他们的肩胛骨。翻滚着的身体和凄厉的惨嚎声,成为他和苏溪月再度重逢的一个背景。
西门凛然怔住了,为自己本能的举动。而苏溪月也怔住了,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周围的人纷纷走避,连那两个败家子都捂着剧痛的肩膀丧家犬一样逃离,只有花香和九言站在远方,眼睛一眨也
不眨的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这幅模样?」心痛无止境的蔓延,西门凛然的理智已控制不住自己,从来
都是如此,在苏溪月面前,他的自制就只是一句空谈。即使不久前,他刚刚又被这人给了一个致命的伤口。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苏溪月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但他随即低下头抹去。心中的酸楚,怜惜,痛苦
,恨意一齐涌上,千百种滋味想要宣泄出来,但是最终,他却只是抬起头,平静的微微一笑,低声道:「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我……这就走。」
刚转过身子,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拽住了自己。苏溪月的眼睛再次变的酸涩。他紧紧闭上眼睛,拼命阻止眼泪流
出。耳边响起西门凛然固执关切的声音:「告诉我,你……怎么会是这幅模样?你……是一路走来这里的吗?金
陵离这里,总有千里之遥,你……你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苏溪月慢慢转过身,浸着水光的眸子定定看着西门凛然,一字一字道:「江风,你……确定还要拉着我吗?别忘
了,我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小人,而小人最擅长的,就是打蛇随棍上。」
他微微垂下头,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那只大手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这情景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温暖的
让他的心都碎成了片片。
西门凛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紧握着苏溪月的手的力道松了几分,但却还是没有离开。他的心里在挣扎着吼叫
,在逼自己离开,可是他的脚,竟然连一步都挪动不了。
苏溪月惨惨一笑,他慢慢的把手抽出来,轻声道:「我知道,江风你对着我,从来就下不了决定,所以今天,由
我来下决定。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这样的偶遇,一次已经足够。所以江风,你要记住,牢牢
的记住,这一次,放手的人是我,抛弃你的人,也是我,是我不要你的,就是这样。」
他说完,不再给西门凛然任何犹豫的机会,转身就走,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强自镇定的颤抖声音:「等一等……」
西门凛然大步走到酒楼面前,让小二装了一包刚出炉的包子,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来到苏溪月面前,他将包子
和披风递给他,叹了口气道:「是的,我不会再上当了,我们……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这……应该是我为你
做的最后一件事,金陵的府邸我已经不要了,你搬回去住吧。前路漫漫,余生难免风雨,还是希望你……自己珍
重吧。」
苏溪月低头看看手上的披风和包子,好半晌,他才哽咽着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句:「你也珍重,不管你信不信
,我还是要告诉你,小心……小心奶娘,最好别让她在你身边。」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西门凛然怅然望着苏溪月越走越远的身影,忽然跳上马车,大吼道:「走,离开这里,立刻给我离开这里。」吼
声未落,眼中已满是赤红。不能不走,否则,只要留在这里多一刻,哪怕是多一刻的功夫,他知道自己就会改变
注意。
马车在震天的大吼声中再次启程。直到这时,远方的苏溪月才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消失的马车,瞬间就泪流满
面。
「江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的活着,就算将来,有一天你知道我已经死了,也别难过,因为……因为老天爷待
我,总算不薄,让我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还能……还能有你的温暖陪伴。」他低下头,将脸贴上披风,包子和
皮裘的热度慢慢的传过来,一直传到心底深处。
转眼间就已经是腊月了,西门宫主从燕京回来已经整整一个月,但是这一个月来,却是凛然魔宫所有人过的最苦
不堪言的一个月。
西门凛然已经到了一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地步,过去冷清的他被暴怒取代,在他眼里,没有一个人做得对,只要被
他碰上了,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大家满心惊慌之余,都在暗暗猜测往后的日子里,大概会有人变成残废或者干
脆成为宫主的掌下冤魂了。
花香和九言知道原因,但是她们根本提都不敢提苏溪月三个字。两人身为贴身仆人,比别人更倒霉了十倍,这不
,刚刚端过去的,厨子熬了十二个时辰才熬成的浓浓一碗参汤,里面加了许多十足的料,闻一下都要被这香气醉
倒的美味,却在西门凛然愤恨的挥掌下,全部洒在了地上。
花香都快哭了,心想宫主啊,我就说了一句:「这汤熬的不容易,加了许多的补品。」这有错儿吗?你至于连一
碗汤都看不顺眼吗?刚想到这里,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只见华贵的地毯上,竟然「腾」的一下冒起一小股七色轻烟,那正是百花林穹窿之毒的标志。
一时间,花香和西门凛然全都楞住了,过了好半晌,花香才尖着嗓子叫道:「来人啊,九言,九言,去……去把
厨房所有的人都给我叫过来,快去……」
第九章
和北方的隆冬时节不同,江南的冬日,看起来就如同北方的深秋一般,虽然大多数的草木都雕零了,但是时不时
的,仍然可以看到一抹绿意,这里的风也远不如北方那样猛烈而寒冷。
金陵苏府。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夕阳斜照下,入目是满院凄凉。那些野草无人收拾,已经疯长到石子小径上。碧瓦红墙的房
屋依然在,可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住的关系,本来华贵的大房子,现在看上去竟有一股衰败的味道。
西门凛然的眼睛湿润了,他想起自己和苏溪月在这里生活过的那些岁月,而如今,那个人早已不在,就是自己,
将他从这间府邸赶了出去。
眼前忽然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浅笑吟吟白衣飘飘,西门凛然惊喜的伸出手去,但那个影子却旋即消失。
几只树上的寒鸦被这突然闯入的一群人惊起,扑棱棱飞上了半空。
「衰草斜阳,何处话凄凉。」身后响起冷笑声。将西门凛然从冥想伤感中惊醒,他转回头,冷冷看着那个被花香
和九言挟持着的妇人,咬牙道:「现在已经回到了苏府,你可以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那天阴差阳错,没有喝参汤,因而逃过一劫的西门凛然,在把厨房的人调查了一遍后,下毒的人便已呼之欲出,
竟然就是在苏溪月走后被自己收留下来的那个奶娘。可是不论怎么问,那女人都坚持要回到苏府,才肯把所有的
前因后果都告诉他。再加上他想着苏溪月大概也已经回到这里,所以才会有众人的今日之行。
但是他失望了,瞎眼的看门老人告诉他,苏溪月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奶娘李氏平静的看着这座偌大府邸,忽然凄凉一笑,轻声道:「诺儿,娘回来了,娘回来陪你了。虽然不知道你
在什么地方,但是娘很快就可以去见你了。」
她的目光在众人惊诧的脸上一一掠过,忽然微微一笑,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竟添了几丝动人的神采。
「事情的源头,应该从二十四年前说起了。我的身份,本来不是少爷的奶娘,而是老爷的妾室。」
李氏一语惊人,在众人的吸气声中,她继续平静的叙述:「那一年,我和大夫人同时怀了孕,在我们怀孕三个月
后,老爷要去一趟西域,因为那笔买卖获利实在太大,所以他只是给两个孩子取好了名字,就抛下两个怀孕的妻
妾,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大夫人哪里能饶过我,在她的唆使下,府中下人没有一个给我好脸色的,但是为了
肚子里的孩子,我忍了。万幸的是,几次磨折,没有让那个小生命离我而去,我到底还是将他生了下来,可惜生
了他之后,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我就昏死过去了。」
她说到这里,众人心中都是一跳,知道这其间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果然,李氏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她急促的喘息着,失态的大叫道:「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了,那些接产的人,还有我的孩子,都不见了。你们能想象我心中的恐惧吗?我拼命的来到大夫人房里,跪着求
她把孩子还我,可是……可是那个该死的管家出来了,他笑的那样阴险,肆无忌惮的和我说,我的孩子出生后就
死了,是他……是他在大夫人的主使下害死了我的孩子。而恰恰在这时候,老爷回来了,却没想到他们买通了所
有的人,说我根本没有怀孕,为此,老爷把我休了,他……他竟然当时就把我给休了。」
眼泪顺着李氏的脸流下来,她绝望的哭诉着:「没关系,男人无情,这个我早就知道,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有什么错?他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残忍的夺取了生命,我不甘心,我要报复,没错,我一
定要报仇。哈哈,连老天也同意我这么做,那个歹毒的大夫人,她生了孩子,却没有奶水,偏偏府里上下,只有
我一个人有奶水,所以,她竟然让我给她的孩子做奶娘。」
李氏说到这里,忽然紧紧盯住了西门凛然,恨恨道:「你说,那个女人她多么狠毒,她把我的孩子杀死了,却要
我给她的孩子每天喂奶,她是要让我日日夜夜的痛苦不休。无数次,我无数次的想要把那个小少爷给掐死,我想
让她也尝尝丧子之痛。可是我不能这么便宜了她,我要让她看着她的儿子慢慢长大,我要让她对儿子的爱越来越
深,然后,我在她的面前,亲自害死她的儿子,哈哈哈,那样才叫报仇,淋漓尽致的报仇。」
随着她的讲述,西门凛然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仿佛坠进了一个大冰窖中。如果不是一直以来锻炼出来的定力,
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崩溃。
「可是那个女人,她命好,竟然还没有等到这一天,就得了急腹症死了。还有苏信商,那个无情的男人,他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