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情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到了家，苏情站在门口，却是犹疑着没有进屋。他，该怎样面对沈临呢？
“怎么不进来？”
沈临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口发呆的苏情，眼睛里带着些戏谑的笑意。“这样你都能走神，还真是厉害。”
苏情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呃，是么。”
“怎么了？”
沈临皱了皱眉，对于苏情的反应感到些许怪异。“怎么笑得跟哭一样。”
“你看错了！”苏情瞪了他一眼，进门换鞋，这才恢复些正常情绪。
沈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伸手一把将苏情捞进怀里，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啊。”
苏情身子戒备性地紧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啐了他一口。“少贫了。”
这一细微的动作，沈临怎么可能忽略。
“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没什么啊。”苏情偏过头，取下细羊绒围巾挂在一旁的衣物架上。
沈临的身子兀地一僵，搂住苏情腰肢的手也紧了紧，语气却还是那调笑般的温和。
“昨晚上洗了澡了？这沐浴露的味道还蛮好闻的。”
“嗯，在朋友家洗的。”苏情心脏猛地一缩，失了平稳的频率。
“该不会是和他一起洗的吧？”
“怎么可能。”听到沈临这般调侃，苏情转过头，不敢同他直视，他怕他眼中的情绪泄露了心底的慌张。因此，他也没有看见那一瞬，沈临浅棕色眼底一闪而逝的凌厉和幽深。
还有三日便要飞往法国，行李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苏情咬了咬手中的笔头，面前的画纸上是画了一半的礼服设计图，繁复的薄纱设计让这件华服充满了中世纪欧洲的阴暗华丽，还没有上色的线稿显得有些未完的凌乱。这件礼服是前些日子灵感突来时苏情一手画下的，可是现在，手里拿着素描铅笔，苏情却一点想要继续画下去的心思也没有。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全是这几天来发生地一些纠葛。
剪不断，理还乱，混乱不堪，此时正是苏情思绪的最佳写照。
是不是因为当时的那些遗憾还留在心底，或者说是否因为说到底他还是爱着黎漠？这若要问苏情，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甚明白。
说酒后乱性太过敷衍，苏情不是傻子，这其中的情感暗流他当然感受得到。可是，沈临，对这个男人，他到底还是亏欠了他……
对于黎漠的情感，也许从一开始，他便从未放下过，更勿言忘记。看到林子琪时，心里瞬间涌上的那一丝刺痛，和看到黎漠和林子琪分手时，心底里暗暗地那些窃喜情绪，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的阴暗心思。对于黎漠，他就从未想要放手过。这个男人身上的温暖，一直都是他想要的，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可是沈临呢？一直以来都陪伴在他身边的沈临呢？
他因懦弱而狼狈逃走的时候，他在异地孤身一人的时候，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都是沈临啊。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苏情把脑袋埋在臂弯里，鼻腔里充满了画纸的纸浆气味，僵硬的，没有丝毫生气。
黎漠于他而言，是初次情动的记忆深刻，是敲开他心扉的第一人，他给他的，远远不止于一点一滴的温暖和心动。而沈临，是在他茫然无措时依赖的支柱，是他陪伴了他的成长，是他，给予了他惊惶时所需要的所有依赖。
他应该是喜欢着沈临的，可是这份喜欢中掺杂了多少感激和依赖的成分，苏情自己也不甚明了。
第六十七章：无可挽回
“我们分手吧。”
若是苏情能够预知未来，那么，也许他永远都不会选择说出这么一句话。然而，一切已然出了口的冲动，都将成为泼出去的冷水，不可能再将其收回。
而这一刹那，沈临那直直插进他眼底的目光，却仿佛一支带着尖锐倒钩的利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心窝里，将所有掩盖下的柔软都撕扯出来，生生地鲜血淋漓。
他不知道，原来说出这五个字，也会让他如此之痛。像是心脏上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细细地切割着，足够折磨人，也足够的痛彻心扉。
这几日，自那次和黎漠荒唐的一夜之后，苏情便窝在家里呆着，哪儿也没有去，闷闷地画着未完的设计稿，他也不知道这种行为是不是算得上逃避。而黎漠也识趣地没有多做纠缠，只是，会在每一天的早晨和入睡之时发来一条短信道一声安，就像不着痕迹地提醒着，他们已经如蛛丝般牵扯不清，而他，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是所有的过往都有让人挽回的余地，而与黎漠的纠葛，一直都是苏情心底深处暗自遗憾的错过。也许，人类都有自找罪受的特质，偏要搅乱一池平静的湖水，让自己不舒坦，也让别人不得安生。
而这些，沈临都不知情。
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凛然已经不可挽回，苏情抬眸看向沈临幽暗无波的双眸，也不知目光中是否带着掩藏不住的愧疚。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沈临深沉的眸中一片讳莫如深，神情却像是一尊切割后的黑色大理石，尖锐的棱角减褪不去映入骨髓的冷硬。
“对不起。”
没有勇气再同对方直视的苏情垂下眼睫，掩住眸中微微的无措，眼睑处蒙上了一层幽暗的阴影，看起来脆弱，却也无情。
“理由。”
嗓音中带着的从未有过的冰冷让苏情身体不禁一僵，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疼痛也不遗余力的延伸至四肢百骸，渗透进每一个细胞。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诉之出口，即使这个决定错误百出前路未明，苏情也已没有了退路，他只能，继续踩着这一路的险恶荆棘迈向自己选择的道路，只为，心底那分始终隐藏在深处的放不下。
“对不起，我还爱他……”
低低的语调中也许带着对现状的愧疚，也许，带着放手赌了这一场的固执和坚持。
垂眸而立的苏情自是没有看见沈临眸中闪过的一丝痛楚和暴虐，他静静地盯着面前干净！亮的茶几几面，胸腔里不知涌动着些什么情绪。晦涩，灰暗。
沉重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涌动，沈临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出了门，门锁阖上的轻微哢哒声即使在寂静的环境下也显得微不可闻，苏情不知道的是，沈临要靠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把门阖的如此悄无声息。
脱力般在沙发上坐下，空调的暖气却丝毫也不能温暖苏情愈见冰冷的体温。如果，如果不曾遇见，那么，也许便不会有今日的分离，但若真未相遇，苏情亦不能想象，那时的自己会是怎般模样……
伸手按住抽痛的额角，苏情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苦涩不堪的笑容，明明是在笑，可更多的却像是在哭。
为了那分不甘和放不下，他到底放弃了什么……
房间里，沈临的气息还在。熨的整整齐齐的衬衫还在衣柜里挂着，甚至，床头上还搁着那一本他未看完的《基督山伯爵》。
卧室的窗帘阻隔了窗外的暖意阳光，室内的阴冷自四肢缓慢地流入心脏，像是在行刑一般的折磨。苏情把脸埋在还带着沈临惯用香水味道的枕头里，感觉到脸上越来越多的湿意。
即使后悔不堪，也已经来不及了……
入夜，沈临没有回来。苏情胡乱炒了个炒饭填了肚子，坐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看着画板开始发呆。画稿上的设计图已经完成大半，只差细节处的点缀和花纹的勾画。看着裙摆上如云样重叠的丝绢，苏情定了定神，拿起铅笔继续未完的设计。
冷色的灯光洒在画稿上，笼罩出一片视觉的盲区，苏情把注意力尽数集中在手下的画稿上，努力让自己忽略周身不断蔓延的寒意。
笔尖在画纸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图案，层层叠叠的裙摆恰似暗夜下寂静盛放的玫瑰。勾完裙摆上的花纹，便只差上色了。苏情抿紧了唇，桃花眼中却不见丝毫放松的神色。
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会忽略现实中的残酷纠葛。苏情拿起调色盘，兑好水粉，开始上色。
浓艳的酒红渐渐在画纸上渲染开来，看上去，却隐隐地带着阴暗的血腥。
门锁转动的声响让苏情手下的动作一顿，心脏瞬间紧缩成一团，随即却又放开来，带着破釜成舟的无可奈何。
苏情没有回头，但是身体的感官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靠近。禁锢而炙热的拥抱锁住了苏情的腰肢，素来讲究整洁的沈临此刻身上却有着不淡的酒精和烟草的味道，随着皮肤上传递过来的温度一起，糅成一缕苦涩，顺着苏情的喉管流入心里，同流动的血液一起融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爱你。”
沈临低沉而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低低在苏情耳边叙述着，他不是在祈祷，亦不是在祈求，他只是在呈述一个事实，一个爱上的事实。
沈临并不是一个常把爱挂在嘴边的人，但是苏情知道，他的爱，并不浅淡。沈临的爱，就像是一款红酒陈酿，淡淡的苦涩后却是回味无穷的甘甜，带着时光的沈淀和成熟的淡然。
他不会反复强调有多么的爱，但是，往往在相处的每一处细节中，苏情可以感受到那陈酿般馥郁的浓浓爱意，带着爱念和宠溺，慢慢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人挣脱不开。
沈临说完这一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唇齿间带着微醺的酒意轻吻着苏情的脖颈，有着些许凉意的薄唇磨蹭着苏情颈侧的动脉，那一瞬间，苏情甚至以为他会毫不留情的张口咬下去。
“呵……”
沈临一声轻笑，声音中甚至带着些戏谑。
“以为我会咬下去么？”
苏情没有回答。
“我怎么可能舍得……”
沈临轻声呢喃着，微冷的唇顺着苏情脖颈的曲线缓缓往上游移。
“你……”
“嘘……”
沈临轻声止住欲开口的苏情，浅棕色的眸子里是一往而深的温柔和笑意。
“破坏气氛可是很不绅士的行为……”
即使欲开口说些什么，接下来的话也没沈临的吻湮没在了相接的唇齿间。苏情仰头承受着沈临这个轻柔得有些过分的吻，心中一片苍凉。
沈临的舌尖细细描绘着苏情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酒精的味道从交融的唾液中透入味蕾，顺着神经纤维传递给神经元，一路蔓延进大脑，让没有喝酒的苏情也不禁染上了些微醺的醉意。
调色盘被扔到一边，苏情被沈临抱着走进卧室，柔软的床榻容纳了他绵软而脆弱的神智，身体的热度逐渐被挑起，情欲的火星溅入一片荒草，逐渐燃起炙热的火焰。
身体相贴的触感清晰地传进大脑，苏情睁开雾意朦胧的双眼看着微阖起双目掩住眸中神色的沈临，明明彼此如此相近，却又隔得如此遥远。
男人都是感官的俘虏，即使内心再怎么痛苦，身体却始终诚实反应着感受到的快感。沈临抬眸看向苏情，客厅中传过来的微弱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眸中的幽暗目光中像是隐藏了一线看不到底的暗色深渊，一旦落入，便是万劫不复。
第六十八章
沈临直直地看着苏情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挖出什么一般的认真。情热的气氛已经随着停下的动作而慢慢减温，两人对视着，却是始终也没有开口。
“呵……”
沈临轻笑一声，带着些自嘲。
不知，是从苏情眼中看清了什么，或者说想到了什么。沈临敛却眸中的温和，将两人相贴的身子隔开，起身下了床，穿上散落在地的衣物，走出了卧室。在床榻与卧室门之间这短短的几步距离里，沈临没有回头。
即使气氛降至冷凝，沈临却依然记得随手关上了卧室门。薄薄的门板阻隔了客厅和卧室，也将那边的光线切割开来，留下满室的暗色。
抬手遮住双眼，苏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出来。
二天一早，苏情走出卧室，正巧遇上沈临正准备出门。
听到声响，沈临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丢下一句“早餐在桌上”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收回目光，苏情自嘲般的一笑。事到如今，也就这样了吧……
昨日的画稿上色上到一半便被打断，吃完早餐后，苏情走到画架前端详起那幅设计图。地板上掉落的水粉颜料已经干涸，留下一块块暗色的斑点，看上去竟有些像干涸的血迹。
拿出抹布清理掉地板上的颜料，苏情调好一盘新的水粉正准备上色，放在卧室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等那首八音盒版的天空之城兀自响了一阵，苏情才搁下手中的水粉和颜料笔起身走向卧室。
铃声在苏情刚把手机拿起的瞬间掐灭，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名字，苏情按在拨号键上的手指一顿，八音盒的空灵旋律却又响了起来。
“小情……”
听到黎漠带着暖意的温柔嗓音，犹豫半晌才接通电话的苏情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这几天还好么？”
黎漠对苏情的沉默不以为意，清澈的嗓音听起来有种安抚人心的意味。
“那天，我……”
“我和沈临分手了。”
“什么？！”
听到黎漠明显诧异中带着惊喜的情绪，苏情闭了闭眼，再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和沈临分手了。”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听到黎漠提气正欲开口，苏情平稳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意，透过电磁波传进黎漠的脑海。
“你满意了？”
黎漠呼吸一紊，声音带上了些恼意。
“小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情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平复下心里的躁闷。“没什么，当我什么也没说。”
“你这是，在怪我么……”
“……没有。”苏情语速极快的否认，明显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小情，你还爱我，是么？”
黎漠的声音带着隐隐地期待，可此刻，苏情却感到越发的烦躁，回复对方的自然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了。
午夜的时候，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沈临许久的苏情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地点名——“半日情歌”。
思忖了一会儿，苏情还是换了衣物出了门。等到他赶到“半日情歌”的时候，里面早已是烟雾缭绕乌烟瘴气。闪烁的灯光和嘈杂的音乐严重荼毒着人的视觉和听觉。视野中满满的都是纠缠的人影，空气里暧昧糜乱的味道越来越浓，等看到散台台面上摆放的支支红玫瑰时，苏情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沈临坐着的位子依旧是当初相识时坐的那处角落。看到他身边那个越凑越近的年轻男孩子，苏情心里一跳，感到有些涩然。
已经喝了大半瓶威士忌的沈临伸手把黏过来的男孩子推开，抬起的眸子便映入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苏情的身影。
见到苏情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男孩带着敌意的目光顿时将苏情罩了个密不透风。可接下来沈临一道凌厉的目光却让他身子一僵，随即不甘的撇了撇嘴，却也识趣地走开了。
看着面目阴沉的沈临，苏情没有开口，亦是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心中的酸涩已经涨满了整个胸腔，连带着声带也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沈临暗沈的目光从苏情面上扫过，冷冷地，如冻结的寒冰，却又炙热如烈火。
显得激情而暧昧缠绵的音乐和灯光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看着将他约来却一声不吭的沈临，苏情双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气氛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