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生子)上——夜笼纱
夜笼纱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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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帝起身到门外吩咐元太煮碗肉粥来。又与他倒了一杯白水,端到床边道:“你且喝口水,一会儿把粥吃了。”那男子略微放下心来,身子直往后倒。中兴帝一手揽着他的肩头,一手端了杯子,慢慢与他喂了几口水。又到另一床上,取了被子垫在他身后,自己坐在床旁的凳子上道:“你还不曾通名报姓了。”那男子道:“鄙姓云,名修儒。”中兴帝到如今才知道他的姓名,不由得一阵欢喜,接着道:“表字了?”云修儒沉吟片刻道:“守真。”中兴帝轻声念了两遍,含笑道:“我姓魏,名昭,子永光。”云修儒道:“恩公与当今圣上同姓。”中兴帝笑道:“怎么肯叫我恩公了?”伸手摸了自己脸一下,接着道:“这一巴掌到值了。”云修儒一听此言,放下女儿掀被起身,要与中兴帝行大礼。

中兴帝一把将他按住道:“你这是做什么,与你玩笑一句也不行吗?”云修儒经此一动,微微有些发喘道:“是我恩将仇报,不问情由……”中兴帝拿手在他背上轻抚,帮他顺气,一边道:“你明白便好,又和必这些

虚礼。”云修儒看了看中兴帝的脸,见微微有些发红。想来,那一巴掌着实有些重。当下,又羞又愧,只低了头,抚着女儿的小手儿发呆。

云娃从父亲怀里抬起小脸儿道:“爹爹别不理我,……我怕了。”云修儒含笑道:“云娃莫怕,爹爹喜欢你了,怎么会不理你了。”中兴帝笑道:“这小妮子厉害着呢。生怕我们加害于你,哭闹了一天了。”云修道:“小孩不懂事,我这里与恩公赔礼了。”中兴帝料他又要致歉,笑道:“你我相遇便是缘分,太过客气岂不生分?若不介意,我唤你守真,你叫我大哥也罢,唤我永光更好 。”云修儒见他言语诚恳,含笑道:“恩公年长,我当尊一声兄长才是。”忽又有些犹豫,低声道:“我出身卑微,只怕玷污了恩公。”中兴帝道:“这是什么话?我从不曾轻看你,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了。”云修儒一听这话,心中甚是感激,眼泪汹涌而出。又怕被他看见,忙掉过脸去。

云娃早看见了,以为中兴帝又欺负爹爹,跳起身来冲他吼道:“你这恶人,怎的又欺负我爹爹?”云修儒慌忙抱住女儿道:“休得胡说 。云娃,从今以后,你要叫他伯父,万万不能相方才这般无理。”云娃实在不明白父亲和那恶人怎的就和好了。云修儒见女儿嘟着嘴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她道:“记住了吗?若是再对伯伯无理,我就生气了。”云娃只觉委屈的很“哇”地一声哭起来。云修儒慌了手脚,一面给她拍着背,一面柔声低语的劝着。又低头吻着女儿脸上的泪水,自己眼圈儿也红了。

中兴帝在一旁看着,暗中思付,若得他这般温柔相对,皇帝不做都值。

正想着,元太敲门进来,放下手里的托盘道:“主子也饿了吧,奴才多煮了一碗粥,趁热吃吧。”中兴帝点点头,让他退下,端了粥到床前。云修儒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来接粥。只觉膀子发酸,手上一颤,那碗往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得粉碎,多亏了中兴帝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半点儿都没洒出来。

云修儒慌忙道:“魏兄可曾烫到?”中兴帝听他这般称呼自己,眉头微微一皱。摇头道:“不妨事,不曾烫到。你手上无力,还是我喂你吧。”云修儒听他这话,羞得满面通红,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我自己来吧。”中兴帝拗不过他,只得把碗递给他。云修儒努力坐正了身子,轻轻搅动小勺儿,一股久违了的香气扑鼻而来。虽然是饥肠辘辘,却还是极斯文的舀了一勺儿,放在嘴边儿吹了吹,低头柔声对女儿道:“真香,好孩子吃一口吧。”云娃本想说吃过了,让他自己吃。哪知中兴帝在一旁冲口而出道:“方才已喂过她了,你自己趁热吃吧。”云娃一听这话,张着小嘴儿猛的咬住勺子不放,拿着眼睛狠狠瞪着他。云修儒双眉微蹙,嗔道:“休要胡闹,要吃就好好的吃。”云娃见父亲生气,只得松开口。云修儒又舀了一勺儿喂给她。 中兴帝看着有些发急,抢上前道:“你先吃这碗,我来喂吧。”不等云修儒开口,云娃立时将脸埋在他怀里,撒娇道:“我要爹爹,我要爹爹。”中兴帝道:“你爹爹到现在一口米未沾,好生呆着吧。”云娃这才慢慢坐好,不再纠缠了。

云修儒此时竟有些支持不住,身子直晃,眼看那碗就拿不住了。中兴帝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碗,一面扶他靠在被子上。看他脸上潮红一片,此刻微微的发起喘来,闭了眼半天不说话。云娃吓得了不得,让中兴帝瞪了一眼,硬生生将哭声憋了回去,只抓了父亲的手,坐在一边小声儿的抽噎。

中兴帝倒了半杯水,走到床前,轻轻地把云修儒抱在怀里,低声道:“喝口水吧。”怀里的人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眼睛依旧不曾睁开。中兴帝此时心中莫名的欢喜,极小心的给他喂了两口水。忽闻得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情不自禁的低头吻着云修儒的青丝。待他平静下来,却见云娃紧握着两个小拳头,眼漏凶光的盯着自己,似乎还听见了磨牙的声音。中兴帝得意的冲她笑了一下,又把嘴在云修儒青丝之上蹭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得放下他。

歇了会,云修儒渐渐缓过劲儿来,疲惫的睁开眼睛,微弱的道:“真真失礼得很,魏兄莫怪才好。”中兴帝这会子也不去计较他的称呼,端了粥坐在床沿儿上道:“且不说这些,先把粥吃了。”说着,舀了一勺儿递过去。云修儒此时浑身酸软,只得由他所为。

待喂完了粥,中兴帝又与他漱了口,抽了被子,放他躺好。低头道:“你好生歇着,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就在对面床上。”云娃极快的钻进被窝儿里,紧紧地把小小的身子贴着父亲。中兴帝道:“你进晚跟伯伯睡。”云娃哪里肯听他的,死命的往里钻。云修儒道:“这孩子从小儿不曾离开我半步,还是跟着我睡吧。”又对女儿道:“快出来把衣服脱了再睡。”云娃见她父亲病着,不敢倔强,乖儿乖儿地爬出来。中兴帝皱着眉头苦着脸,别手蹩脚的替她脱了外衣。云娃一头钻进被窝儿,再也不出来了。

元太叫了伙计打了洗脚水,服侍中兴帝洗了,自己也胡乱洗了。另拿了床被褥铺在地上道:“主子只管歇着,奴才照应这位,这位小哥。小哥贵姓?”云修儒刚要开口,中兴帝抢着道:“姓云。元太,这里不用你,下去吧。”元太略一迟疑,中兴帝脸色一变,冷冷地哼了一声。云修儒见他此时与方才判若两人,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元太忙站起身,收拾了被褥退出去。中兴帝又恢复了温柔态度,朝云修儒点点头儿道:“好生睡吧,我就在这儿。”云修儒回他一个微笑,翻身睡去。中兴帝被他这一笑,弄得浑身酥麻,站在那儿发了半天愣,方才上床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云修儒醒来时已是午后。

睁眼看到的就是中兴帝面带微笑的脸。云修儒慢慢坐起身,感觉比昨日轻松多了,烧也全退了。云娃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簇新的衣裤,坐在床上,小手儿托着腮,很是忧虑的望着自己。一见他坐起来,立时上前搂住他的脖子,拿着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口里嗲嗲地叫着:“爹爹。”云修儒伸手抱住女儿,低声回应着。中兴帝见他此时虽脸色还显苍白,但眉眼微弯,樱唇含笑,柔情似水的样子,几乎要融化掉。

中兴帝拿了被子与他垫在身后,早有元太叫伙计端了洗漱水进来,另一伙计把饭菜放在桌上。元太瞄了云氏父女一眼,向着中兴帝躬了躬身,识趣的告退。

云修儒执意自己梳洗。放下床帐,从里到外换上新买的衣服。中兴帝挂起帐子,递了把木梳与他。云修儒解下发带,一头青丝只披到腰下。他拿了木梳,一下一下梳起来。屋子里静静的,中兴帝早已看痴了。等云修儒系好发带,回头看时,不由得脸上一红。低声道:“魏兄你怎么了 ?”中兴帝勉强应了一声,慢慢回过神来。云修儒下了床,走到门边,刚要开门。云娃同中兴帝齐声叫道:“你去哪儿?”云修儒不妨,唬的手抖了下,转身道“我……我出去方便一下。”中兴帝几步跨到他跟前,一把扶住他道:“你身子还虚着,我搀你去吧。”云修儒脸上神情尴尬至极,也不回话,转身快步出去,中兴帝紧跟在后。

云娃见中兴帝扶着父亲的手臂,小脸儿立时垮下去,嘟着小嘴儿在一旁生闷气。云修儒俯身抱她走到桌前坐下,指着那几碟清淡小菜儿道:“喜欢吃什么,爹爹给你夹。”中兴帝笑道:“守真是怕我亏待了侄女吗?早喂她吃过了,你快请用吧。”云娃对父亲道:“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啊?”云修儒尚未张口,中兴帝便抢着道:“真真巧得很,愚兄就住在京城,正好同路,你且先吃完饭再细谈。”云修儒点点头,小口儿的吃起来。云娃时不时的叫父亲喂两口菜,回头得意的看中兴帝一眼。中兴帝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脸去不理她、

好容易吃罢了饭,收拾下去,重新上茶叙话。

云修儒把女儿打横抱在膝上,轻轻地拍着道:“你安静的睡会儿,爹爹与魏伯伯有话要说。”云娃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不情愿的“嗯”了一声。中兴帝抿了口茶,缓缓地道:“弟妹在哪里?”云修儒愣了一下,脸上神情陡然一变,低了头半天方道:“她走了。”中兴帝心中暗喜,又问道:“恕愚兄冒昧,你休了她了?”云修儒道:“是她不辞而别。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连件像样的衣裙都不曾与她买。只是……”话说到这儿,云修儒气息有些紊乱,闭了眼静了一下才道:“只是孩子尚未断奶,她便不管不顾的走了。我……我再三相求,等云娃断了奶,她要走,我与她写休书,再不阻拦,可……可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头也不回的走了。”说罢,早已是泪流满面,又怕吵醒女儿,只极力的忍着。中兴帝见他此时哭的如梨花带雨的一般,自家心里一揪一揪的疼。不由自主的上前,伸手与他拭泪。云修儒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道:“是我失态了,魏兄莫要见笑。”中兴帝收回手,把椅子挪到云修儒的身边儿并肩而坐。劝道:“那妇人没有福气,愚兄与你说门好亲事如何?”云修儒叹了口气道:“小弟对男女之情早已断绝。”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云娃道:“我只愿她平安长大,与她寻个好归宿,看她生儿育女,这辈子也就交代了。”

中兴帝听他不愿再娶,几乎要笑出声来。若不是偷偷狠掐大腿一把,早露馅儿了。

因怕他再伤心,忙问起他父母兄弟。谁知他神情越发凄凉,咬着嘴唇儿,颤声道:“我母亲原是侍妾,生下小弟不足半月便过世了。家父另有新欢,对我不闻不问。大娘本就对我娘十分嫉恨 ,自她走后对我越发不待见了。所幸,奶娘一家对我尽心照顾,使我有所依靠。七岁的时候,父亲才记起有我这个儿子。让我跟着……”说到这儿,云修儒双眉紧蹙,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两眼竟带了恨意。中兴帝端了杯子递到他手里,云修儒抿了一口,平静了一会儿接着道:“让我跟着几个侄儿上学。我原想好好读书 ,将来能有个功名,能搬出这个家去。那些年,我几乎除了念书,就是吃饭睡觉。哎,天不遂人愿。乡试之时,我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有半个多月,把什么都耽搁了。云修国这个畜生!”中兴帝猛的听他骂人,怔了一下,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又不好问,只得静静的听着。云修儒此时声音发颤,呜咽道:“枉他也是读书人,枉我称他一声兄长,虽不是同母,毕竟同父,他……他,他竟然强要与我行非礼之事。若非奶公及时赶来,我只有一死保清白了。”中兴帝暗自长出一口气,轻拍云修儒的肩膀,以示安慰。云修儒低低的抽泣一会儿,强自忍住道:“他恼羞成怒,反诬我……勾引他。父亲对我的话半点不信,大娘在一旁火上浇油。父亲命家人狠打了我一顿。见我不认错,又把我关进祠堂,吩咐家人,我不认错,就不许给我饭食,不放我出来。我当日只想着早些去了,免得在受苦楚。当我再醒过来后,奶娘跟我说,父亲拿了十两银子,把我赶出来了。也好,那个家我早不想呆了,这倒也干净。只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委实拖累了奶娘一家。两位奶哥哥都是极老实的庄稼人,对我很是照顾。我当日大病初愈,又加了棒伤,心中愁苦,险些丢了性命。那十两纹银延医用药,所剩无多。我用最后一点银子买了几亩薄田,叫奶娘心疼了许久。不然怎么怎么办了?奶娘奶公受我牵连,也被赶出来,大家总的活下去吧。没几年,奶公奶娘相继病逝。临终之时再三嘱咐两个奶哥哥,与我寻一门亲事。幸而他们都去了,若知道以后的事,岂不又为我操心不尽。”中兴帝道:“你为何独自一人出远门?”云修儒拭干眼泪道:“今年大旱,田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两位哥哥拖儿带女的委实辛苦,嫂嫂们颇有怨言。我带着孩子怎好再拖累于他,只好投奔远房的表舅。前些年尚有书信来往,便是看在母亲份上也会接纳的。我虽文弱,毕竟是男子,去便去了,何必又牵扯不清。”

中兴帝听他话中另有隐情,又不好相问,岔开话题问道:“你家乡在哪里?”云修儒道:“离此不甚远,清流镇桃花村,小弟便住在那里了。”中兴帝略想了一下笑道:“你行了几日?”云修儒道:“小弟离家有五日了。”中兴帝笑出了声,道:“真真是个文弱书生。常人只需两日足矣,你果真不会走路。京城离此虽不甚远,若像你这般走,哎。”云修儒听了好不惭愧,红着脸低头无语。中兴帝见他此时丽色夺人,那手不自主的往云修儒脸上拂去。幸而心中尚存了一丝清明,半路改道,抚在他肩上道:“为兄话说重了。想你虽为人父,毕竟是头次一人出远门。看你身子单薄,又带着孩子,自然是走不快的。”又低头看了看云娃,见她依旧沉沉的睡着。小脸儿粉嫩嫩的,嘴角儿微微翘起,手儿抓了父亲的衣襟儿,好不惹人怜爱。接着道:“数年前我曾去过,当时正值桃花盛开。轻雾微笼,霞光一照,远远望去竟如仙境一般。乡野之中竟有这等美景,可笑皇宫内院尽是人工雕琢,与这天然之美无法相比。虽富丽堂皇,却少了灵气。若不是军务繁忙,定要在此住几日。”中兴帝只顾在此陶醉,却不料说走了嘴。

云修儒有些了然的道:“原来是位军爷。”中兴帝干笑了两声,偷眼瞧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并不见恼,小心地道:“为兄在京里做个小小的武将……”话未说完,云修儒开口道:“魏兄不必向小弟解释。身处庙堂之中多有顾及,小弟省的。况,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更要当小心才是。”中兴帝听他说“萍水相逢”几个字,心里十分很别扭,皱眉道:“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当日要住在村里,我们早就相见了,断不能叫你吃这许多苦。如今即见了面,又结拜了兄弟,我定护你一生一世,再不叫你受半点委屈。守真,你信我,一定要信我。”云修儒细品他一番话,倒像是男女之间发的情誓。侧头看时,见他一手抓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极为庄重,没有丝毫轻浮之意,定定的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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