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

西代克斯的声音竟然从几人的背后响了起来——原来这孩子一直躲在后面。

只见西代克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到了我的身旁，忏悔道：“对不起，义父！我竟然不相信你，还对你说出那样

的话来……你该有多么伤心啊……我……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把西代克斯紧紧抱在了怀里。

“西代克斯，我的孩子，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骄傲！”

西代克斯抬起头来，充满感激地看着我，终于露出了微笑。

“义父，你知道了吗？伊利斯，已经彻底投降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么……看来是终于结束了……”

“义父，怎么处置他？”

我摆了摆手道：“我也不屑于再羞辱他、折磨他了，让他自杀了罢。”

西代克斯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扶我站了起来。

我虽然受了重伤，但若是有人相助，行动起来并不困难。

“明天一早，我们就一起回到波提代亚吧。现在它又重新是我们的了！”我仰起头，闭上眼睛对着虚无说道：“

我的父亲，还有那些死去的同胞，你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伤痛中的夜晚过得十分漫长。

当黎明的曙光终于升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走在了去往波提代亚的路上。

多年前，我曾幻想自己像个血淋淋的征服者那样，骑在马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波提代亚的城门；而今我却是

脸色苍白，艰难地喘息着，勉强支撑在马背上，忍受着内伤带来的疼痛。

我杀掉了残暴统治波提代亚二十多年的僭主，却没有换来百姓的笑容。他们携妻带家、狼狈不堪地站在街道两旁

看着我经过，好像我是第二个伊利斯；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畏惧和绝望，仿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沦为奴隶。

到了王宫的前广场上，我看到了站成一排迎接我的刚蒂、布鲁诺和卡洛斯三人。我下了马，接受了他们的行礼，

然后皱起眉头问他们，为什么百姓看到我会这么害怕。

“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是阿克斯提斯国王的儿子？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是波提代亚名正言顺的主人？怎么他们看我的

眼神像是在看第二个伊利斯？”我问了一大串，刚蒂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呆呆地摇头。

“我的儿子呀，他们已经被伊利斯统治了二十多年了！”加拉迪娅的声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

我赶忙走上前去牵起了她的手，“母亲，我解放了波提代亚，但是怎样才能被认可？”

加拉迪娅拍了拍我的手背，柔声道：“让我来。”

按照加拉迪娅的吩咐，我的士兵将各处的成年男性都召唤了过来，一时间，王宫的前广场上人山人海。

加拉迪娅站上了宣讲台，举止中有着标准的王后风范。

二十多年来，加拉迪娅被深锁宫中，不与外界接触，但是年长的男子还是凭借她的相貌而认出了她，一时间呼声

一片。

加拉迪娅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把我的身份昭示给了众人，然后拉我上了台，告诉他们，我就是她和阿克

斯提斯国王唯一的儿子。

一时间，所有人惊异的眼光都汇聚到了我的身上。

我大声说道：“伊利斯当年毁我全家，对无辜的人残暴杀戮，如今我归来此地，只为解放，不为征服。你们——

在场的每一个人，绝不会沦为奴隶，我将给予你们完整的公民权利。只要我、我的子孙还存在，就绝不会再让伊

利斯这样的暴君行径再度上演！”

几秒的沉寂后，是狂热的欢呼声。

是的，我的目的是解放，而不是征服。现在，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欣慰地走下了宣讲台，不料，刚才用了太多气力，现在竟有几分虚弱，不由得踉跄了几步。

一个温柔的怀抱接纳了我，是德兰西斯。

我看着他同样苍白憔悴却依然英俊无双的脸颊，动情地说道：“我的事情终于全部做完了，我对家族的责任终于

了却了。现在，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了！”

德兰西斯笑得格外幸福。“我等不及了，这就回去，好吗？”

我笑道：“我听你的。”

第53章：尽头

刚蒂再次被我留下来，他将在波提代亚停留一段时间，把整个卡尔启底斯建成阿德利西亚王国的一个行省。

其实我早有打算。刚蒂人长得还不错，心思细腻又刚强，等他回到苏伊托普利斯复命，我就做主把皮诺斯长老年

轻漂亮的女儿辛西娅嫁给他，然后让他去做卡尔启底斯总督；布鲁诺已经有了个妻子，虽说他英勇无比，却不是

什么聪明人，自己也没多大理想，所幸成全了他，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卡洛斯还年轻，又有潜力，再跟着我

混上几年，将来一定会成为西代克斯宏图霸业的得力助手。

我现在才特别遗憾自己没有女儿。虽说有个好儿子乃是幸事，可别人家也有好儿子，要想把别人的好儿子变成自

己的，还得靠个漂亮女儿把人家拴起来。

哎，做梦去吧！

在回苏伊托普利斯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大事小事。

我想让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当然，也不能忘记自己的……

未来——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字眼！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幸福的幻想当中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旅途中，那虽然脸色苍白憔悴，却一直对我笑、要我安心的德兰西斯，再回到苏伊托普利斯的王宫后没多久，突

然失去意识，昏倒在了我的身边……

未来——那是什么？

对于我来说，德兰西斯就是我的未来，没有他就没有未来啊！

我急疯了，叫来了所有医生为他诊治。

“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我发疯似的揪着一个医生的领口大吼，把身边的人都吓得哆嗦。

“陛……陛下，您一定要挺住……他得的病，不是肺病，是……是血病……”

只听“啪”地一声，刚才还握在罗斯玛丽手中的杯子，此时已经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血病……”罗斯玛丽站起身来走到了被我揪住的医生面前，瞪大了眼睛，“你说是血病？！”

“千真万确……他所有的症状都显示……”

“我知道了……”罗斯玛丽冲那医生摆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下去。

我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我当然知道罗斯玛丽为何如此激动——曾经夺去了德兰西斯的父王达海生命的，正是这种罕见的病啊！

医生被送走了。

西代克斯、卡利俄珀、塞拉那、加拉迪娅、 布兰克斯，还有安德烈长老等等，所有人都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

德兰西斯静静地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不知道他的精神正漂泊在哪里，我的心仿佛也跟着他去了……

这是个早就被写好、早就被我预感到了的答案，但是在它揭晓的那一刻，还是几乎把我彻彻底底地摧毁。

太多的为什么已经问不出口，太多的泪水已经无法再流。

唯有静默、静默，静默在这个注定要崩塌地世界里，等待一切的必然降临……

德兰西斯的手指突然动了动，随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像是知道我站在这边似的，他直接把头转了过来，然后依

旧带着淡淡的笑，唤我过去。

既然这样……好吧……

我调整了气息，同样带上了迷人的微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走到床头扶他坐了起来。

德兰西斯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其实坐满了人，只是大家都没出声，不免有些尴尬。

“我还真是没用，行路太疲惫，居然昏过去了……”德兰西斯像是在对我说，其实却是说给这屋里的其他人听。

对于他的身体，我们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只是德兰西斯还不知道，其他人也都已经清楚他的状况了，他却还想编

个理由来让他们安心……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慰抚他那男子汉的自尊心吧！

我索性也不把话说破，就像他之前哄我那样哄着他。“是啊，人年纪大了还真是越来越没用！不知道咱俩都一把

老骨头的时候，谁还能靠着谁？”

德兰西斯笑了笑，用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尖。“所以，趁我们还年轻，快点结婚吧！这样，等到我们一把老骨头的

时候，谁想甩谁都甩不掉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等不及再跟你回色萨利了，何况我也不想在那些讨厌的贵族老家伙面前办婚事。我

们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的这些亲人面前，简单准备一下，两天后就把婚事办了，你看好不好？”

“好……”

德兰西斯分明是幸福地笑着，可是眼角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无奈、感激与凄绝，尽数糅合在了一起……

“那就这么办！”

我开心地回过头看着大家，急切地用眼神暗示着他们给点反应。

终于，还是罗斯玛丽最先拍起了手，努力送上了一个开心的笑， “好，好！什么仪式、排场，本身就都是次要的

。但是，我们所有人都会祝福你们两个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其他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尽力掩盖了内心的苦涩，送上了甜美的笑容。

“是啊，是啊！我们都会祝福你们的！”

“我们这就去准备！”

……

两天。

我冰冻了自己的心，冰冻了所有悲痛、辛酸、无奈、感伤，只流露出喜悦与向往，指挥着手下一干人等布置厅堂

、打扫屋子，准备礼服……

德兰西斯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化到了极致，我不能再让他做任何事情了，于是无奈地让他占了便宜，他扮夫我扮妻

，按照希腊的礼仪，妻家准备婚礼。

那天傍晚，我在自己房里兴致勃勃地做起了以前薛西斯逼我也不肯做的打扮工作，还不停地问帮我打扮的卡利俄

珀，这样好不好看、那样好不好看。

卡利俄珀笑道：“你这样还真像个待嫁的姑娘似的。”

我说：“给你明天之前这点时间，你就尽管取笑我吧！”

“谁想取笑你了！其实我想说……虽然是男子，但是不管怎么打扮，你的美丽都胜过世间所有女子……”

“是吗？”我对着铜镜左端详右端详，“看来我的模样还年轻着。德兰西斯看到这么精心妆扮的我一定会心花怒

放吧！”

“当然……他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那双正在为我梳头的手突然不动了。

我回过头来看向卡利俄珀，却见她满脸的泪水……

“讨厌……这么好的日子你竟给我哭起来了……”我转过身来，拍着她的手哄道：“好了好了，开心些，笑一笑

，嗯？”

不知为何，我的嘴角分明挂着笑容，泪水却不受控制，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卡利俄珀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了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命运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一手擦着自己的眼泪，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可是我很知足……真的……”

是啊。

不管怎样，我都拥有了这一刻。它在时光的洪流中，凝成了瞬间的永恒……

当我出现在王宫的大厅中的时候，德兰西斯已经金冠吉服站在了我的面前，温柔地牵起了我的手，凝视着我经过

修饰而显得依旧年轻的容颜，笑得幸福洋溢。

他说，这是我一生最爱的人，今日我终于将他娶进了门，感谢诸神；

他说，感谢你们为我俩见证这一刻，从今以后，我们一定恩爱到永远；

他说，我的爱人虽然是男性，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与智慧，并且深深爱着我，得到他，我三生有幸……

最后，他举起了酒杯。

辛辣的酒水是他过去的最爱，但是我知道，此时此刻那清冽的液体流进他的喉咙，却是一种无比痛苦的折磨。他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非得向在座的亲朋一一敬过，这才罢休。

我看见所有人都在德兰西斯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拭泪，却在他向自己举杯的时候送上祝福的微笑……

德兰西斯啊……

当我也举起酒杯和他对饮的时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在这凄绝的时刻里，他一如十几年前初见时那般，优雅从容，潇洒自若，宛如天神……

我还是像从前那样不胜酒力，几杯烈酒灌下去，脸颊烧得通红，脚步也有些踉跄。

德兰西斯情不自禁，当着众人的面就吻上了我的脸，搂住了我的腰，然后转身对众人说道：“你们瞧，这天色是

不是也晚了？”

“什么晚了？是父亲你等不及了吧！”西代克斯开着玩笑，嘴角却抽动着，眼中的泪水越汇越多。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快去吧快去吧！”卡利俄珀喊。

“对我哥温柔点！”布兰克斯也喊。

德兰西斯搂着我的腰就拖我往外走。

我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那些起哄的人，却见他们喊着喊着，泪水都簌簌流了下来……

我的寝宫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红布。那描金的大床还是仿着薛西斯的床做的，分外华贵。

起先明明是我的脚步踉踉跄跄，到了床前，却是德兰西斯深吸一口气，一头栽倒了下去……

我俯下身抱起他，让他平躺在了床上，他无力而无奈地笑着，任由我褪去了他的衣衫，为他盖上了被子。然后，

我开始在他面前脱自己的衣服，脱干净了，毫不客气地钻到了他的被窝里。

我的身子贴着他的身子，我的手缠绕着他的手，但我克制着心中的一切热望，只是那样静静地躺在他身边，感受

着他越发微弱的气息。

“潘西利亚……”

“嗯？”

“你说，人有来生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说道，“纯洁善良的人死后，会去往爱丽舍乐园，像黄金时代的人们一样，过着幸福

快乐的生活；普通人，或许会转生在另一个时代上；而生前作了恶的人，死后就要按照不同的罪，进六个不同的

地狱了。”

德兰西斯虚弱地笑道：“即使是下地狱，我们在接受冥府判官的审判时，也要认同样的罪，进同样的地狱。”

“去你的！我才不要陪你下地狱。”

德兰西斯缠绕着我的手渐渐脱离，眼睛也几乎睁不开，却还是说道：“但我只是个凡人，去爱丽舍乐园，或许没

那个福分……你是神的儿子，或许会去往天界吧……如果真是那样，如果我被转世到了另一个时代，你还会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