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细致地看他。
他身穿一身紫红色的古典式希腊长袍，中长的卷发从一侧垂落到锁骨附近，颜色是北方少数民族特有的猩红。他
的眼睛是金色的，耀眼却温存，高挺而秀美的鼻梁，以及形状优美的嘴唇，皆像是出自于希腊最优秀的雕刻家之
手——
那么完美，毫无瑕疵。
他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含笑。尽管宴会开场之后他是注定的主角，可现在，他却是这场浮华之外优雅傲然的天
神。
我不由得看得痴了，直到一个女子的出现打断了我。她瀑布一般的银发太过奇异，让人无法不聚焦于此。
那就是传说中的胜利女神罗斯玛丽吧！
正当我思忖她与德兰西斯的关系时，就见她对德兰西斯微微一笑，坐到了他身边。
我莫名地失落，以为那是他的妻子，却又正在这时听见德兰西斯叫她道：“姐姐。”
“嗯？”罗斯玛丽冲德兰西斯挑了挑眉毛。
“你只管看好，今晚定是小亚细亚战事关键的转折。”
罗斯玛丽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一派女王架势。
我细细地看她才发现，她的年龄的确比德兰西斯大那么一点点，但仍是女性最青春美丽的时段。她美得端庄，美
得傲然，与德兰西斯的气质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也注定了她的风姿远胜于一般凡尘女子。
独自思量时，我竟惊异地发现罗斯玛丽的眼神直直向我躲藏的方向射来，和德兰西斯全然不同的灰色妖瞳分明在
看向我的眼睛！
不可能！我正躲在一堆货物后面，只露着一直眼睛，她所看的应该不是我。可是，我又实在不敢确定……
终于，她收回了目光，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我仍然认为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可心下却再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宴会正式开始。
达提斯准备的娱性节目还不错——先有一男一女两个杂技者表演杂技，后是男孩们表演的舞蹈。
不过，这些都不如色萨利舞女表演的集体舞劲爆——她们表演时都露着胸脯，随着动作晃上晃下。
在保守的波斯呆久了，看到这样的表演可真是够刺激啊！
音乐的声音渐渐消停了下来，与会的人还在欢畅地讨论着（女孩的胸部？），直到达提斯举起酒杯开始敬酒。
不得不承认，达提斯这个世俗的老东西还是很会说话的，一上来先从祖宗辈上和希腊人攀亲，然后又直说自己老
朽，不求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求幸福安康安度余生，然后表达自己和平解决小亚细亚战事的希望。
他这个总督还真不是白当的，发言的精彩程度让我都连连点头。
不过接下来，爱奥利斯的国王塔罗斯和依奥尼亚的国王迈留斯的演说就显得没有什么新意了。
杯里的酒干完了。几个侍女开始上酒。
也该轮到我出场了！
我三言两语接下了一个侍女的酒罐，跟在领头的两个女子身后就进了场。途中还路过了伊菲斯，这家伙看着我的
身影不由得一阵惊讶，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指着我的背结结巴巴地喊“潘希利亚”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老远。
不过，伊菲斯这么一喊我的名字，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当我终于到了会场中心的时候，耳边喧嚣的声音竟然渐渐肃静了。我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向我身上汇集。
这并没有让我感到不适，反而让我更加惬意——在薛西斯的身边待久了，什么大场面是我潘希利亚没有见过的呢
！
就在这时，罗斯玛丽目光紧盯着我，却把头向德兰西斯一偏，问道：“你猜，我想到了谁？”
“伽倪墨得斯……”德兰西斯幽幽答道。
“哈哈，不愧是知我之人。”
德兰西斯笑了笑，目光未曾离开我一寸。只有对着他的目光时，才让我感到紧张和内心的涌动。
两人的对话让我受宠若惊，却也给了我启发。
走到德兰西斯的面前，为他倒满酒后，我竟大胆地吻了杯子一下，在手中转半圈，然后递给他。我的头紧往下低
，手中的杯子举过了眉梢。
波斯的理解繁琐，而希腊人却不怎么讲求礼节。我取其适中的做法既表达了敬意，又不让人反感。
我能感受到他是笑着接过酒杯的。而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有些不自然地回避我的目光。
我快速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达提斯，只见他脸色苍白，八成是因为没有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可随后，德兰
西斯一句话一出，更让他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我听伊菲斯说了，你……是波斯派来的使者？”
果然纸里包不住火。
达提斯和他儿子苏赛蒂说我只是一个平民，还欺骗德兰西斯，不让他见我，却没想到德兰西斯已经知道了一切。
要是德兰西斯直接拆穿了达提斯的谎言，狠狠训斥他，或许达提斯稍微还好受些；但现在，德兰西斯故意不拆穿
他，反而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备受刺激。
真是妙啊，妙！
我听见德兰西斯身边的翻译在把刚才的话用波斯语重复给我听，便抢先说道：“是的，殿下。”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德兰西斯有些惊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潘希利亚，殿下。曾经收养过我的人说我出生在德尔菲，所以我也是希腊人。”
“原来你也是希腊人。不过，这名字却奇怪了。你是个男孩，怎么会有个女孩的名字？”德兰西斯对我充满好奇
。
“我不清楚……但是德尔菲的女祭司曾说，这个名字里包含了神的启示，因此我也很珍惜它。”
“原来如此。”德兰西斯迷人的金色眼睛中光点闪闪，“你是希腊人，又怎么会是波斯的使者？还有……”
话未说完，却被罗斯玛丽打断。
“德兰西斯啊，我晓得你一肚子疑问，但现在不是时候。你瞧见没有，潘希利亚特地穿了希腊人的服装，还挑在
这个时候出现，他是有话要说吧？”
罗斯玛丽的灰色妖瞳直直看向我。
我觉得这个女性有些不可思议，却止住了心里的疑问，对两人微笑着欠了欠身，站起来，走到了会场的中央。
听闻我是波斯使者的时候，会场曾一阵唏嘘，但是见我特地打扮以及知道我希腊人的身份后，众人又再次对我予
以尊重。但观众总是善变的，接下来的一句话，再次让满场唏嘘声不断。
我说：“其实各位心里明白，虽然西我战争中希腊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波斯帝国仍不容小觑。如今来到波斯的
地盘上索取，弄不好再次出现大规模正面冲突，代价将十分惨重。”
我听见鄙视地声音从四下飘了过来，基本上都是在表达“胡说！我们希腊人才不怕波斯！”
我毫不退缩，继续说道：“各位听不得我这话，是因为觉得我在瞧不起你们，而这归根结底又是因为你们把我当
外人。但我之所以敢于这样说，是因为我的心和你们站在一起，今天在会的没有外人，关起门来说自家话，有何
不可！”
不满和鄙视的声音又渐渐消失了。我的余光看到德兰西斯正用赏味的目光注视着我。
“既然各位认同了我，那么我也没有理由再有所保留了。”我的语调既有气度又有气势，“在这里，我要告诉你
们，告诉所有希腊人，小亚细亚的城邦必然能独立，必然能脱离波斯的统治，你们也必能载誉而归，并且，不用
承受任何不必要的损失。薛西斯的内心早已放弃了，我们只不过要筑个台阶给他下，要是硬逼他，逼到最后，第
二次希波战争也在所难免；但是，如果我们主动议和，主动许诺和平、互不进犯，到时候你们就会发现，薛西斯
比你们的妻子生的娃娃还要好哄好骗。”
“哈哈哈哈……”四下里的人都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么，这就是我要说的了。希望各位好好斟酌一下，毕竟，我敢断言，在座没有一个能更比我了解薛西斯。”
说罢，我再次走到德兰西斯和罗斯玛丽的面前，礼貌地欠了欠身。
德兰西斯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很想看我，却又不敢直视。但当我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他捉住。
心跳在这一瞬间漏掉了一拍。
拉住我的手不敢太用力，却充满了令人心醉的温度。
我忍不住回过头，德兰西斯却又放开了手，对着我笑。
“罢了，今夜还很长……”他的目光又飘向了别处。
我会意，再次留给他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
离去时，罗斯玛丽的声音隐隐传来：
“德兰西斯啊，看见了吧？这个潘希利亚，很不简单呐……”
第6章：缘起
虽然知道德兰西斯会在接下来的时刻作决定性的发言，但我还是从宴会上潇洒地走掉了。
那种场合不适合我，我也不喜欢。
灯火阑珊之处，我突然回想起了待我如亲弟弟一般的赫索斯说过的话——
“潘希利亚，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有着世人罕有的绝世美貌吗？
……每次走在你身边，我都在留意别人投向你的目光，那里面全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第一句话，在我仔细地看过自己的容貌后便相信了，而第二句，则是在离开薛西斯之后的这些日子才渐渐发觉。
没有了薛西斯在我身边带来的压迫感，所有人看我时，那充满欲望的眼神也就不加掩饰了。菲力路等人是我的手
下，因此面对我还算矜持；伊菲斯不知道我的身份时，就开始毫不掩饰地泄露自己的欲望了；而苏赛蒂更是胆大
妄为，竟无法克制自己激情地想要占有我……
为什么只有他是不同的呢？
我又想起德兰西斯那双金色的眼睛。他每次看向我的时候，仿佛既想捕捉我，又有些彷徨；偶尔集中在我身上，
却又在我直视他的时候含蓄地移开。
难道他只爱女人，所以对我视若无睹？不，他很关注我，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确信。
难道他的相貌冠绝希腊，所以对我不感冒？
但是，他的美与我是完全不同的。
我是乍一看的惊艳，细一看的深邃；而他，则是柔和而精致，朦胧中的艳丽。若不是初见时他一身的戎装，真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容貌冠绝天下的男子，是如何在战场上挥剑杀敌的。
是啊，他是希腊第一美男子。尽管阿什拉曾断言我更美一些，但是我很清楚，即使我没有来到波斯，他也配得上
希腊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他是如此沉静而超然，淡烟流水中却蕴藏着暗涌的波澜，和我这样满脑子荣誉地位的凡人完全不同。
他不像是一位世俗君主的材料，从他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的金色眸子里，看不出对权势名利的一点点渴望，反而是
傲然的藐视。他更像一个世外之人，身在红尘，心却有着非凡的洒脱。
我张开手臂在星空下转呀转，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在脑海中如何也挥之不去。
还记得当我离开宴会的时候，他笑着说“今夜还很长”。
但我很清醒，不奢求他今夜还会来找我。他一定会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再被周围一干人等使劲灌醉，回去
休息。
我才不会失望，他清醒后肯定还会来找我，肯定。
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笑意。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发觉了自己的心动。我对他产生了爱的感情，尽管还
很朦胧，很飘忽。
本应该回到达提斯准备的房间中休息的我，现在恐怕是难以入睡了。于是我就这样在院落中荡呀荡，瞎想那些有
的没的。越想越兴奋，越兴奋就越犯傻，最后晃晃悠悠开始诵起了乱七八糟的诗句，活像个疯子，还时不时笑上
两声。
“呵呵~~世人健康为第一，可人容貌为第二……”
“第三生财且有道，第四友人见你总年少。”
正在一边吟诗傻笑一边倒着走的我，听到身后有人接了这一句，立刻傻掉。刚一回头，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尽管远离宴会的火光，尽管是在黑夜，但是伴着满天星辉，我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人竟然是——
“德兰西斯殿下？！”
使劲揉揉眼睛再看，竟然还是德兰西斯！那这人岂不真的就是……
“正是我。”
糟糕，自己的傻兮兮变态样竟被他撞见了，这可如何是好！伴着月光我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忍不住地在笑！我顿
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光线微暗，他应该看不出来，谢天谢地！
“德兰西斯殿下……我……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尴尬啊尴尬！说都不会话了！
“叫我德兰西斯就好。那么……我也就直接叫你潘希利亚了？”我使劲点头，他又问：“你多大？”
“过了下个月就十七了。”
“原来我比你大了整整四岁啊。”
我有些惊愕，这位秒杀数位波斯大将的英雄，竟然才刚刚二十出头！
德兰西斯也为我感到惊异，“想不到能够担任薛西斯的使者，并且做出刚才那番精彩演说的，竟然还是个少年。
你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成熟许多呢。”
我笑着摇头。
“对了，刚才听你吟诵了不少希腊抒情诗，看来你关于希腊的学问还颇深。我向达提斯打听了一些你的状况，他
也把知道的都如实招了。听说你多年来一直待在薛西斯身边，地位很高，那是从哪里看来这些希腊著作的？”
“我给薛西斯当翻译和文书，兼任希腊事务顾问。薛西斯一直对希腊很感兴趣，因此让我空闲时翻译希腊的著作
。我还见过很多很稀有的手抄本呢！”
德兰西斯说：“怪不得连你的讲话都能显露出文才。”
我仍旧笑着摇了摇头：“但熟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真正的才并不在文艺上。我宁可做诗人所歌颂的英雄，不想做
歌颂英雄的诗人。”
德兰西斯哈哈笑了起来，连声道：“说得好！”
我有些兴奋，却在这时突然意识到，他是如此的关注我。他不仅向达提斯打听了我的消息，还特地离开了宴会来
见我……难道他……
我决定问问。
他说：“既然无法把你留在宴会上，就只有我来找你了。”
他的声音如微风般，吹得人心底痒痒的。
我的眼睛流连于他红色的发，金色的眸；我的心停驻在他平静的话语，优雅的神情。
“潘希利亚，从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如此地渴望了解。”
“哦？为什么？”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啊！
“一方面是因为你的言行。”
“那另一方面呢？”
“因为你的美。”德兰西斯坦率地说道，“嘴巴仅能说出人的一部分信息，而容貌却能体现出欲说而未说的内涵
。你的美惊艳而深邃，与众不同，我能预感到在你的胸腔里，一定有一颗非凡的心与之相配。”
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我此时此刻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