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开始能够显现在他那张天神一般的容颜上了。
我知道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他，所以心痛得难以抑制。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
谣言像四月的杨絮一样，给点风就吹得满天都是。
一大早我刚进长老会议，就听见西塞罗和周围围了一圈的人，都在讨论罗斯玛丽的事情。
“谣言就是因为多了你们这种无聊的人才传开的！”我毫不客气地一边说一边推开他们。
“罗斯玛丽的威望一直很高，而人站得高了难免看不清自己，所以她就算真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一向善于推
理的丹尼斯分析道。
“你觉得罗斯玛丽是那种轻浮的人？”我讥笑道，“我看她比你们这些氏族长老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没有权欲。”
“别忘了，罗斯玛丽是班达斯国王的女儿。当年班达斯国王死的时候，原本就该罗斯玛丽继承王位的。只是她当
时实在太小，才把王位给了达海。”西塞罗振振有词，“所以罗斯玛丽就算真要取代德兰西斯，也有合法的理由
。”
“我看这只是你们妄加揣测罢了，想诋毁罗斯玛丽，先拿出证据来看看。”我与西塞罗一直针锋相对。
“哼哼，不需要什么证据，德兰西斯陛下就已经相信了。”
“胡扯，德兰西斯是最信任罗斯玛丽的人！”
“潘希利亚，不要自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们的国王。”西塞罗用手指指着我的鼻子，“你只不过是靠出卖色相博得
德兰西斯陛下的欢心而已。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
我真恨不得扒了这老东西的皮，抽了他的筋！但是，这些年来，我早已改掉了当年在薛西斯身边的骄横跋扈，学
会了为大局而忍耐。
我站直了身体，比西塞罗这老家伙高出了一大块，然后颇具气势地逼近了他，用下巴看着他说道：“我这些年为
色萨利的事务尽心尽力，成就若是压在你头顶上，完全能把你这把老骨头碾碎。你天天在府上过着衣食无忧的日
子，霸占着氏族长老的这个位子和万贯家财，却只会说这些风凉话。你是个什么东西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有你
自己看不清。”
我哼了一声，甩下气得冒火的西塞罗转身大步向外走。
不料，气势很潇洒的我还没走出议政厅，就和一位使者撞了个正着。
“潘希利亚大人，请您转告德兰西斯陛下，爱奥利斯国王塔罗斯就要来访了！”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最后一次见塔罗斯，已是四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他突然来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长老们都凑了上来，挤在一起看使者手上拿着的文书。
罗斯玛丽的事情已经在色萨利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件事，竟然又和她有关系。
读过上面的字迹后，包括我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哑口无言。
在多年前见过罗斯玛丽后，这位爱奥利斯国王竟然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美貌和气度，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亲自漂洋
过海来到色萨利，要把她娶回去，作自己的王后！
我突然隐隐感觉到，以这件事为开端，一场大风暴将近了……
第18章：风波
塔罗斯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和聘礼，风风光光地被德兰西斯迎接着，从奥林匹亚最大、最繁华的街道上穿过。
事件的主角、一直在德兰西斯身边形影不离的罗斯玛丽，此刻却没有出现。
只有我知道原因。
昨天晚上，他们两人当着我的面激烈地争吵了起来。这两个过去看上去好像永远不会吵架的人，居然一个比一个
激动。
“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生活！”罗斯玛丽指着德兰西斯，瞪大了眼睛吼，“在你年少的时候，我们就立下了契约
！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也绝不会逼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但前提是你也要守约！”一向冷静的德兰西斯，激动起来格外的吓人。
“你凭良心告诉我，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是我帮助你、支持你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一
起实践我们的理想吗？现在你大权在握，统一色萨利大区只有一步之遥了，很快我们就能称霸希腊，可你为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反悔了？！你的王者之风到哪里去了？一个可能是谎言的预言就把你吓到了吗？！”
“罗斯玛丽！你的野心太大，我现在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我的苦衷你根本一点也不懂！”
“我知道，我知道你必须做出选择。于是你选择了把握有限的时间，做你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你选择抛弃我们的
约定，抛弃我们的梦想！”
“所以，你认为我不行了，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就想踹掉我自己来当国王，践行你的野心，是吧？！”
罗斯玛丽气的全身发抖。
“德兰西斯，我看错你了……你、你竟然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哪一件事不是为
了你，你说啊！你说啊！”
“为了我，为了我？！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可你根本不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你只是想利用我
来实现你的梦想而已！”
“好……好……”
我第一次看见罗斯玛丽流泪。清冷的泪水浸满了眼眶，灰色的眸子暗淡无光。
“德兰西斯啊，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就是想借你之手来替我完成理想。若我是个男人，根本轮不到你
来当这个国王。哈哈……哈哈哈……”
罗斯玛丽含泪苦笑着，踉踉跄跄地走掉了。
我知道，那些都是她的气话。她对德兰西斯付出的心血，任何一个人都看在眼里。罗斯玛丽希望他做出一番伟业
，想要助他坐拥天下、万古流芳。尽管德兰西斯对这些并不怎么热衷，但不能否认，罗斯玛丽所做的的一切都是
为了他，而绝不是为了自己。
现在，德兰西斯却否定了她为了自己做的一切，这会是何等的心碎啊！
是德兰西斯的不对。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一点的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一句话。现在的德兰西斯激动、敏感、疯狂，令我畏惧。
我不能责怪他，他也是被命运捉弄的人，也是被逼成这样的。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心在不停地颤抖。德兰西斯看了我一眼，竟没有说一句话，默默走开了。
如今，我又站在长老的迎接的队伍里，眼睁睁看着德兰西斯迎着塔罗斯走进了王宫，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僵直在原地，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尽了，还在独自沉思。
我曾以为，再没有什么感情会比罗斯玛丽和德兰西斯之间的同盟更为坚固，我甚至一直觉得，他们两人就是两位
一体，用同一颗心思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而现在，竟连这种坚固的感情也支离破碎了。那么，我和德兰
西斯之间的爱，又何以见得是坚不可摧的呢！
几天后，一个震惊地消息传遍了全国——人称胜利女神、一直不嫁的罗斯玛丽，将要随塔罗斯去往爱奥利斯，成
为他的王后。
我知道，这不是罗斯玛丽的决定，而是被德兰西斯逼的。
离开的那天早上，罗斯玛丽穿了一身华丽的宫廷长袍，肩上披着轻纱，化了淡妆。她头戴金色坠饰，衬在银色的
长发上，格外耀眼，宛如海伦重生。
走过我的时候，她把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柔声道：“命运弄人，恐怕下一个……就是你了……对不起，我无法
再保护你了……”
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就这样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泪如雨下。
罗斯玛丽轻叹一声，松开了我，没有回头再看她心爱的弟弟一眼，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了。
也许今生今世，再也无法与她相见了吧！
我突然特别想冲到德兰西斯面前狠狠打他一顿。可是当我回头看到他闪烁的眼睛、抽动的嘴角时，突然意识到，
最痛的人，应该是他……
那天晚上，我和德兰西斯两人静静地坐在运动场的石阶上看着夕阳西沉。我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
寂静中，他的手突然搭上了我的。
“罗斯玛丽的梦想，其实也是我的梦想。统一色萨利大区，进而一统希腊，雄霸天下……”他幽幽说道，“但是
如今的我已不是从前的我，我有了更想珍惜的东西……人生苦短，我不想在临走时，留下的只有悔恨……”
我抽走了自己的手，冷冷说道：“你没有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他的眼眸低垂了下去。“如果那个预言是谎言，如果上天肯给我时间、肯给我机会，总有一天我会
再把负了她的那一份寻回来。只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把握好最珍视的东西。”
“告诉我，现在的你最珍视的，究竟是什么？”
云过夕阳，风过耳际。
沉寂了半晌，他幽幽道：
“你。”
我愣了。
“现在的我宁可负天下，也绝不负你。”
他又补充道。
我倏地站了起来，一把把他推翻在地，吼道：“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辜负天下，牺
牲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你这个混蛋！竟把这样的包袱丢给我！我不要你这样的爱！我，潘希利亚，受不起！
”
德兰西斯表情麻木地躺在地上。
我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然后扭头飞也似的跑开了。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可我的心实在无以承受。
东方人说“至德的人忘掉自己，神明的人不求有功，至哲的人不求有名”，最初的德兰西斯正是这样一个人。他
不适合作一个世俗的君王，而更像一个超然世外的精灵。可命运偏偏让他生在了这个位置上，又遇到了罗斯玛丽
、遇到了我。是我让他开始患得患失，是命运的无常扭转了他的心，使他染上了世俗的尘埃……
在这痛苦煎熬的日子里，罗斯玛丽的话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
“人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过不了的坎。你觉得自己没有这份意志，但是，一旦命运的洪流把一切都推到了你
身上，不能受也得受着，不能想开的，也就想开了。”
当我终于平静，终于想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德兰西斯终于主动在私下里来找我了。
刚听塞拉那说他来到我的宅邸时，我还想直起腰板来跟他横一横，可是一看到他身边带着的小西代克斯，我接着
就软了。
“我已经失去了一部分重要的东西，绝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没有看他，只是抚摸着西代克斯的脑袋点了点头。
是啊。命运多舛，我们能做的，只是把握现在。看着已经将近五岁的西代克斯，我感慨万千。
我们又像一家三口似的，带着西代克斯去王宫外游玩了。西代克斯终于不再叫我“父亲”，而改口叫“义父”了
。
我们装成普通人逛大街，结果因为相貌太惹眼被认了出来，逃命似的满街跑，笑声不断；我们去了德兰西斯的秘
密天堂，在树荫下的小河里打水仗；我们在运动场上陪着西代克斯疯子似的跑，最后躺在石阶上一起看夕阳……
夜晚吃过晚餐，德兰西斯把西代克斯送回了奶妈那里，然后留下来陪我。
我们自然而然地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情，紧紧抱住翻滚到了床上。
他迫不及待地进入我，对我说他感到无助与孤独。
我玩笑道：“一个精神上孤独的人，肉体上也应该保持孤独以与之相匹配，不是吗？”
结果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我真想就这样待在你的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我脸红得像柿子。
德兰西斯满意地吸吮着我的脸颊，留下斑斑吻痕。“至少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永远是属于你的。”
“我也永远是你的。”
我们激情了半个晚上。
半夜里并肩躺着聊天时，他劝我去竞选今年的行政官。我总算明白了他感到孤独与无助的缘由，他需要一个得力
的助手，而且是一个像我一样懂他的人。
上次没选上，我消沉了一年。如今年满二十二的我抖擞抖擞精神，再度披挂上阵。
奥林匹亚的修建工程完工后，我的威望的确比以前高了；而且我已在元老院站稳了脚跟，作出了不少关于民生的
决议；再加上我气度不凡地站到台上噼里啪啦一阵演讲，这事儿竟就这么成了。办事稳妥的艾迪里克连任一届，
和我一起同时当选的还有同在长老会议的丹尼斯。
二十二岁当选行政官，估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的当选还是备受争议。
民众对于我的感情很奇怪，要么爱我爱得要死，要么讨厌我讨厌到骨子里。不过还好前者占多数。
我知道德兰西斯为什么这么鼓励我竞选行政官。
身为国王，德兰西斯兵权在握，但是政权却几乎都在长老们的手上。他可以左右行政会议做出的决定，但是长老
会议却可以投票否决。现在的政治制度是好多代遗留下来的，要想削弱元老院的权力，一口气扳倒那些怀有异心
的人，自然可以运用暴力，但那毕竟是下下策，一旦灭杀长老会议，借口不合理，就会失去民心、造成恐慌，甚
至引起暴动。
德兰西斯希望和平过渡，把长老的权力收回到自己手里，那就必须需在统治阶层中形成一支自己的力量。而我一
旦握有了部分实权，就能和他拧成一个派系，对抗长老会议。三位行政官，即使是对于长老会议最终通过的决议
，也拥有一票否决权，并且可以向行政会议发起提案。
我暗暗下定决心，为了他，我要利用这一年的职位办成这件大事，利用民众的支持，狠狠削弱长老们的实力。
改革的风暴就此掀起……
第19章：变革
“奥林匹亚周边的大片农田被部族长老以收租为借口吞并，这是极不合理的。正是因为没有了土地，才造成周边
地区的人民流离失所，大量难民涌入奥林匹亚。我提议通过土地条例，以国王的名义没收这部分土地，按人头数
重新分配给周边地区的居民！”
“好！”
“好！”
我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台下激动的民众们几乎要冲上来把我抛到天上去。
“另外，氏族长老因为霸占土地而获得的那一部分资财也应该收为公有。色萨利西部的皮希特拉图王室提出，如
果用五百塔兰特补偿他们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就愿意归顺迪兰西斯陛下。我提议，用这些钱与西部皮希特拉图
王室作交换，在那里建立行政区，稳定西部。如果真要用武力剿灭他们，不管最后是否能收复西部大区，都不能
算是胜利——因为这是内战，会有很多人死去，而他们，全都是色萨利人。”
我听见台下的民众激动得高呼我的名字。
我潇洒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一字一句道：“以上就是我的提议——收回氏族长老非法侵占的土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