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Lee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里面的矛盾让正在纠结中的小店长更加混乱。说完这句话不久，Sky就没再出现过酒馆，现在想起来，那个聪明到极致的家伙，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没得选择。

生命之塔，这个名字在Lee的唇间不断出现，比那时更加成熟也体味过更多的店长再一次将那句话拆解开，一个词一个字的推敲。带入内心的疑惑，带入发生的事件，带入Lee在机械之城里看到的一切。

不禁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命运不一定是被神的笔尖书写，但一定会是由人的脚步来完成。

Lee不知道是否在Sky推开还不是飞行酒馆的酒馆大门时，神之天才就已经洞悉了一切，并且将一个个的人物列入自己的表单里挂上任务的名称。

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被操纵的感觉并不是舒服，只是一想到Sky那双干净的能折射出水的波纹的眼瞳，Lee就没了愤怒的力气，事已至此，不如来看看第一天才到底想做什么好了。

一巴掌拍到Tolas的肩膀上，侧过头给了人一个笑容，咂吧咂吧Tolas白眼的味道，Lee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块机械表戴在了手腕上。

Tolas看到店长的行动，随即也把包里最后的一样东西拿了出来。通体漆黑的陶瓷手环与Tolas的手腕大小非常契合，恰到好处的包裹在皮肤外侧，中间不留一点缝隙。

一个一个的将扣带按好，Lee拨过秒针对准了零点的位置。表弦被轻轻的按下，与指针一同启动的还有手环上缠绕的暗色花纹。

原本看不出任何纹路的陶瓷外壳此时如同镶嵌了白金的古典雕花，随着手腕的动作，里面似乎还有液体在流动。

这是一套Lee与Zero特别制作出来的紧急制动装置，能够强制扭曲空间，在可能承受的范围内将接触到的人和物一起进行定点移动。

为了防止出现磁场错位产生的意外伤害，Lee把驱动器和能量冲撞装置分开来佩戴，机械表负责定时和启动，陶瓷手环则产生扭曲的能量连接位于千里之外的酒馆里的量子接收器。

虽然不够安全，并且会对人体的电子循环产生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但也要比Kir当时使用的瞬移方式好上几十倍，至少人活着就行了。

将模式调整为关键词倒时启动，Lee之前就录好了口令，只要情况不对他就打算使用这个把自己跟Tolas强行扯回酒馆。虽然量子冲撞需要时间，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担心是否能抗住那半分钟的准备。

装上弹夹，卸下弹夹，再装上弹夹。Tolas从帝国海战后第一次有这么紧张的感觉，似乎死亡随时都跟在自己的身后，时刻准备着把他拖入无敌的深渊，被他杀死的亡魂会在那里咆哮着等待着撕碎他的机会。

已经出离了紧张的Lee则像块木头，僵硬从头发到衣领，从袖口到鞋跟都整理了一遍后，只能用指尖一遍遍的抚摸机械表的外沿。

生命之塔，第二次念出它的名字。

那里有着Sky的全部心血，集中了最顶端的智慧，仿佛可以逆天的存在。没有灵魂的天使就是在那里被创造，他们面容美丽，身体完美，声音纯净，手握的力量超乎想象。

那些长着机械翅膀的青鸟从中飞出，在开始的最初充满希望。

那是否会在结束的终点带来绝望？

至少Lee是想知道的。

张开的翅膀已经被阴谋污染，黑暗的触角缠上了青鸟的脚趾，声音在喙尖哑息。创造生命之地在一片污浊里顽强的挺立着，Lee仍然相信着Sky在那里以自由的代价种下了希望的种子。

深呼吸的二此方，在生命之塔的门前停住了脚步，Lee回过头看了Tolas一眼，后者抛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既来之则安之，Lee咬了咬嘴唇最后抚摸过机械表盘，上前连着迈了好几个大步，手心凑上感应触控板。

微凉的温度从门上传来，似乎告诉自己里面的一切都会是比极地还要寒冷残酷的存在。无论是希望还是事实都悬挂在Lee的头顶，随着他的手碰触上粗糙冰冷的面板，轰然炸开。

半透明的强化玻璃门接连打开，Lee低着头看着脚下一步步向前，一直走到散发着金属色的纹路在他的脚下漫开，才缓缓的抬头，望向纹路的来源。

时间被锋利的刀刃切割，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就断开了错层。

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Lee几乎无法相信眼中所看到的一切。身后的Tolas似乎也被镇住，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在凝固的空气里。

炫目的光芒在灰色的眼瞳中流窜扭转，那完美的身姿仿若从九天上降临的神使，青色的翅膀被金属的零件连接，在无数细密的线网中展开。

隐藏在绮丽之下的是不加任何掩饰的丑陋。一节节的电缆顺着身体攀缘，张牙舞爪的扎进柔软的皮肤，鼓起的青紫里遍布血丝，如同蛇信般伸出。

本该是产生生命力的胸口处裂开一个不规则的破洞，不计其数的电线与机械零件阻挡了人的视线，无法窥视到其中的秘密。

隐约的可以从下方窥视到在大脑后方，半透明的管道正从中心的塔柱上垂下，在黑色发丝间埋入尖利的獠牙。Lee只觉得在那里，肮脏的气息放浪形骸，聚合又扩散，与腐化的精神肆意交媾。

“Kir……”

似乎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的音调在嗓子里抓出两个音阶，牙齿的敲击并没有阻断它们的溢出，只是在之后再无法合拢。

惊诧之后迎面而来的是莫大的悲痛，Lee的心脏一刹那被吞吐着泡沫的负面情绪胀满。不是愤怒亦不是嫉妒，仅仅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对于眼前被摆出的这一切，对于那个掉进自己的酒馆的闯入者。

至少在这个时候，Lee是认真的在思考，那个黑发金眼的漂亮少年并不只是个工具，他是有灵魂的，一个纯洁的生命不该被如此对待。

第二十七章：在罪恶中无声的求救

灵魂的定义：指生命；人格、良心；精神、思想、感情等。

这是书本上写下的说明，但在Lee的概念里，一切拥有思考能力以及感情的生命都拥有自己的灵魂。

人造人与真正的人类表象上的差异无非在于组成的成分，经常有人说那只不过一堆制造出来的金属、塑料的物品，根本不会获得所谓的精神。但同样的，主要由碳水化合物组成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否认那不是生命呢？

可是这样思考的人仅仅是一小部分，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将人造人或者非人的生物作为低等的甚至一件可以被使用的东西来看待。

无论这个“东西”拥有怎样的智慧，有着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有着多么深厚的情感积淀。也只不过是一件工具，是可以被使用的，存在利用价值的“机器”。

这样的认知如同电波一般瞬间涌入了Lee的大脑，将他的精神蹂躏成团放肆的踩在脚下践踏。等到Tolas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精神洁癖的Lee已经扶着旁边的柱子开始干呕了。

一边是悬挂在半空中，浑身上下被导管与电线连接，大脑破开一半，下巴因为脑后的透明管道垂坠的微微昂起，有着诡异美感的人造天使。一边是被丑陋的人性粗暴的掀开了保护外壳，由于事实过度的阴暗，连心脏都受到情绪的牵扯，不可抑制的颤栗着的脆弱店长。

Tolas一时间不知道先帮哪边为好，Kir是他们冒死来此的目的，而店长则是一切的中心。

就在迟疑的时候，Kir动了。

直觉告诉Tolas，在他头顶的某处，那些细密的电线正被一股力量扯紧，松散的导管与之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股状的集合体。

Kir背后那副闪耀着白金之光的机械羽翼则仿佛被无形的风吹起，金属的翎毛向后上翘，缓慢的移动到了一个特定的角度后，骤然展开。

锋利的边缘一连切断了好几根连接线，结构精巧的翅膀从Kir的背后被竭力的伸出，如同在悬崖上坠落的雪鹰在做最后的挣扎。

条件反射的后退并且举起机枪，佣兵的本能又一次救了Tolas的性命。食指刚刚压上扳机，一道激光就从脚下平地飞起，在眼前一闪而过。

“当……”

金属相互撞击的声响清楚的敲进了Tolas的耳朵。不可思议的低头望向自己手里那把经过强化改制的全自动步枪－枪膛从中央处被齐整的切断，截面光滑的可以反射出Kir的倒影。

恐惧在佣兵的心底划出相碰的涟漪，接连向后退了两步，脚底敏锐的感觉到地面的变化，在下一道激光来临之前迈向了一旁。只见一条青色的细线从地下飞速的升起，几秒后在穹顶的钢架上炸出一条白光。

细微的颤抖顺着结构被放大了数倍回传过来，坚硬的金属磕在Lee的额头上，呕吐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无表情的抬头转身，手背抹过嘴角，粗鄙的向着旁边啐了口唾沫，Lee顺手拔出自己的匕首，掂了两掂便飞抛出去。

Tolas愣愣的看着匕首打着转画出了个弧线，低低的切断了一条电线后掉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下一秒Lee就被佣兵的大块头的身体扑进了角落，后背不轻不重的撞在了铁板上，疼的Lee一口气卡在胸口又被Tolas沉的跟石头一样的身体压了回去。

默默地在心里倒数了好几个十秒，料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甚至连一个微小的应激反应都没有，整个生命之塔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类的呼吸声响。

伸手拍了拍Tolas的后背，大个子佣兵立刻爬了起来给店长腾出空间，一脸惨白的Lee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就给了人一脚，低沉的怒骂。

“我艹……没被敌人打死先被同伴压成肉饼，说出去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我以为会有激光嘛，万一带回去两份店长，丁七还不得剁了我包包子。”Tolas有些颇为无奈的挠了挠自己的短毛，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激发了激光。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从Tolas的嘴里冒出来，Lee手下的动作顿了半秒才不自然的越过了佣兵，从他的背后拔出了砍刀，仔细观察过地板后选择了个位置站立。

“你别动，仔细看着点。”

一手握着砍刀，一手从兜里摸出块变形的水果糖，在眼前比划了半天才对准Kir的脸大力的砸了过去。

出手的那一刻，地上腾然升起好几条激光，接连追着水果糖的路线劈开空气，直到鲜艳的糖纸一起被某一道激光燎成了灰烟。

Tolas看的目瞪口呆，Lee却只是耸了耸肩，活动了一下胳膊，向前走了两步，挑选了个与Kir被锁链吊起来的手臂相连的导管，想也不想的挥手就砍了下去。

站在一旁浑身僵硬到发冷的佣兵连抬脚的勇气都被Lee的行为消灭了，手指紧贴着裤缝不停的颤抖，作为一个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亡命徒，Tolas觉得那个灰发的店长有的时候疯狂的令人觉得可怕。

而在一点反应都没有的Lee看来，恐惧来源于未知，人会对于超出自我理解的实物产生巨大的不信任感，从而体现在具体的行为上。只要针对这个做出对应的选择，在完全了解眼前的情况后，就完全没有可以恐惧的地方。

“Tolas，看着！”

轻呵了一声，Lee把末端刺入Lee胸口的一条电线以同样的方式劈成了两截，断开的电缆爆着火花在空中摇晃着撞在其他的线缆上。

然而激光依然没有被激活，只是Kir似乎向着Lee这边偏了偏头，隐约的可以看到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流窜的光点。

反应了好一会Tolas才恍然大悟，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一根低垂的导管前，生怕自己后悔一样用力的扯断。

意料之中的安静，没有激光也没有任何应激反应。这下无论是Lee还是Tolas都放下心来，大胆的一根接着一根砍断那些丑陋的埋入Kir身体里的线缆。

似乎按下了身体里的开关，Lee的动作异常的夸张，近似乎狂暴的撕扯劈砍着那些在他心里象征阴暗的束缚。无论是从Kir方面，还是他的个人意识，对于这些恶心的导管与电线，他都厌恶之极。

无论是怎样伟大的人，为了怎样宏伟的目的，都不过是用着冠冕堂皇的辞藻在遮掩肮脏的本质。

通过Kir身上连接的装置，可以大概的想象出其中的目的。Kir应该是最后一个终端操作员，有Sky特别设定的启动程序以及中央处理系统。本体与整座城市的系统相连后进行数据同化，激活类似刚才激光那样的设备后可以以MAX状态进行大面积的被动屠杀。

对于已经开始向周围地区推进，一步一步的完成侵略进程的机械之城来说，这样的一个牢固、坚实又完全可以掌控在手里的智能武器，简直真的就是上天赐予的毁灭天使。

可是Lee很是怀疑这些事究竟是谁在幕后搞鬼，Sky那样热爱生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凡事有因，一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天才不会无缘无故做没有意义的事，至少在现在，Lee还想再去相信一次那个勉强可以称为“好友”的男人。

电缆与导管虽然密集，但并不结实，有了Tolas的蛮力，破坏的行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是快要将周边的清理干净时，Lee突然发现生命之塔的门外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街道上的悬浮吊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再点亮，远处不断有机械启动的轰鸣声随之响起。

“老板……”Tolas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一个前扑趴在了地，耳朵紧贴着地板听了几秒又一个翻身站起来，手上的长刀提升了好几个力度，狠狠的向着连接Kir后腰的导管砍去。

“……”动作同样迟疑了一下，不需要Tolas提醒Lee就能想到，机械之城重启了。那些所有的警备和人造人军队几分钟之内就会从大路上走进这里，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们切成肉沫。

咬了咬牙，跟着爬上一个支撑架，Lee的手心已经被砍刀的手柄磨破，过于用力的连续动作让他的手臂都开始发麻。

Lee不能允许自己放弃一个快要完成的计划，更不能接受在看到Kir如此被对待后再把他抛弃到残忍的人类手中。

只是尽可能的，他想救他。

杂乱的电线与导管接二连三的掉落，除了与Kir胸口连接的主线以及脑后的中央管道外，束缚四肢的锁链只不过是普通的合金，完全可以利用空间扭曲来撕裂。

但无论是Lee还是Tolas都没有把握那一刀下去Kir是否还能继续那所谓的生命，抬头盯着Kir无神的双眼，Lee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可以在那灰暗的眼瞳里看出Kir现在的心情。

痛苦、绝望、仇恨、悲伤、无奈、愤怒以及……求救。

闭了闭眼睛，Lee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幻觉，Kir他有生命，有感情，灵魂在无声的嘶喊，精神的痛苦比钻心剜骨还来的惨烈。

不能够再迟疑，按下了手表上的量子碰撞开关，他们有三十秒的时间来做最后的努力。紧握着砍刀高高的举起胳膊，Lee闭着眼睛对准管道以最大的力气挥了下去。

刀刃撞在坚硬的半透明聚合物上错开了些许，卡在缝隙中任由Lee使劲就是无法抽出。有雾化的气体不断的贴着砍刀升腾，刺激着Lee的胸腔，迫使他不得不后退，滑靠在柱子上匆忙的含上氧气胶囊。

Tolas则及时的从另一边赶过来，一手搂着Lee的腰，一手猛力抽出砍刀，下了决心也要去砍断那个罪恶的象征。

手起刀落，管道发出一声碎裂的悲鸣，白色的裂纹飞快的蔓延开来，眼看着Kir就要因为后脑的支撑落地，胸口处的连接却还是牢牢卡在心脏里。

就在Lee跟Tolas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办法的时候，一把被深蓝色光芒缠绕的长刀从门口呼啸着破开了空气，刀尖精准的切上了心脏，在中央处理器被扯出身体的前一秒分离了连接顶入了Kir的胸腔。

根本不等Lee的命令，Tolas丢了武器抱着老板就扛在了肩上，双脚猛蹬两步，从架构的末端起跳，对准还悬在半空中的Kir就扑了过去。

三个人不可避免的狠狠撞在一起，最后的关头Tolas忍耐着胳膊的剧痛伸手搂住了Kir的身体，用自己的背脊当成肉盾砸向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