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奇声道，“陆府又没有关着你们。”

陆绎道，“爹爹，其实我们出来未必要带护卫。若安泰太平的时候，我们都不能照顾自己。那乱世……”

陆炳立刻用手遮住陆绎的嘴，道“童言无忌，你怎么乱用词？回去把‘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写十遍给我。”然

后才放下手道，“也罢。不过你若想出府倒可以，络玟还小……”

陆绎道，“玟弟弟在进府之前就已经走遍京城的各个胡同了。京城，他比我熟多了。”

陆炳一笑，官宦家的孩子反不如草莽中的。陆炳点点头，道，“也好，但有两条，第一，就算单独出来，之前也

得跟管家讲一声到哪里去。第二，最迟酉时必须回来。过了时辰，自己去领罚。”

第七章：习骑

嘉靖三十年。

陆绎，陆研和络玟三人习完书，从拾翠苑出来。陆研拉着陆绎就跑，“哥哥，快一些。爹爹给我们买的马，今日

送过来了。娘亲说要让你先挑。”

陆绎被路研拉着跑，只能回头道，“玟弟弟，你也快一点。”

三人到了马厩旁边，总共是四匹小马，一匹是黑色的，一匹是白色，一匹是黄色，还有一匹是黑白相间的。陆绎

一愣，便问马厩的小厮，“不是说一匹黑色，两匹白色的吗？”小厮道，“三少爷早晨来看过马，说一样的颜色

分不出来。然后三少爷又说，他既要白色又要黑色。管家就做主去换了一匹黑白相间的。因为原先的白马比较贵

，所以卖马的又送了一匹黄马。”

“哥哥，你要哪一匹？”陆研看着最后一匹黑白相间的马目不转睛的道。

“研儿，你先挑吧。”路研立刻进了马厩，扑向自己中意的马。一边摸一边还道，“哥哥，你说我的马叫‘汤圆

’好不好？我要把它养得胖胖圆圆的。这样它就可以躺下让我摸，还可以跟我说话。让他向东就向东，让他向西

就向西。”

络玟与陆绎对视一眼。陆绎道，“胖胖圆圆的？”络玟在陆绎的手背上写了一个“猪”。

陆绎笑道，“弟弟，马是用来跑得。马太胖会跑不动的。”

路研想了想，又看了看，便道，“那可不可以这黄马也给我？它这么瘦，一定跑得快。”又转头去吩咐小厮，“

你们以后不许喂它吃很多。”

陆绎对养马的小厮做了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陆绎问络玟，“你喜欢哪一匹？”络玟道，“我选白色的。”

陆绎道，“那好，我骑黑色的。我的马叫星箭，你的叫月弓。”

“哥哥，也给我的黄马起一个名字。”陆研道。

“唉，哥哥才疏学浅可没有本事起一个名字跟汤圆相称。”陆绎叹道。

陆研转向络玟道，“玟哥哥。”络玟道，“叫长虹好了，你不是希望它长得瘦，汤圆长得胖吗？”

陆研念了念，“星箭，月弓，长虹，汤圆”很开心的笑了。

陆研叫嚷着要骑马。有仆人上来，将陆研抱上汤圆，又有小厮慢慢牵着。

陆绎见一旁的络玟止不住的笑，便问，“你笑什么？”络玟道，“我在想以后汤圆胖了一倍，研弟弟骑着的样子

。”

陆绎也止不住笑了，又注意到络玟也跃跃欲试的样子，便问，“你会骑马吗？”

络玟道，“那要看怎么骑了？”说完便攀着马厩的栅栏爬上了马

陆绎也跨上了自己的黑马。两匹马一白一黑慢慢的走着。

陆研看到两位哥哥也骑到马上，开心的道，“冲过去，冲过去。”说着便自己一勒缰绳冲向陆绎和络玟的中间。

陆绎学过一些骑马。陆研冲过来，陆绎本能的将马头移开。但络玟从来没有学过骑马，只能呆呆的立着。两匹马

撞了一下，络玟的马受了惊，跑了起来。络玟抱着马脖子，尽量的放松。有人见出了变故，立刻叫喊起来。有护

院过来，将络玟从马上抱了下来。络玟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惊吓的心，就看到众人围着陆研。原来汤圆收不住，将

陆研翻倒在地。

在近处的蓝按也跑了过来，见路研脸色煞白的托着手臂。蓝按赶紧上前一拉一推，将路研脱臼的手臂归位。路研

被这样推拉一下，痛的哭出声来。整个陆府忙碌起来。

陆绎吩咐蓝按送走大夫，见屋内杨氏对躺在床上的陆研细问不已，便退了出去。这才发现络玟跪在陆研的院子里

。

陆绎奇声道，“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大夫都说没事了。”络玟不理陆绎，依旧跪着。

陆绎一跺脚，跑了出去。

镇南抚所。陆炳正在看卷宗，就有人禀告说，“大公子在外面。”陆炳早已知道陆研坠马的事情，听大夫都说没

有大碍，便想把手上棘手的事情先做完再回去，没想到陆绎倒跑来了。

见陆绎被带进来，陆炳责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绎问道，“爹爹，今晚会回府吗？”

陆炳道，“大夫都说没有大碍。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绎继续问，“爹爹，今晚会回府吗？”

陆炳道，“我晚一些会回去。大夫和蓝按不是都说没有事了吗？”

陆绎道，“研弟弟当然没事。每个月他都会出些状况，早就经摔了。”

陆炳奇声道，“那你跑过来干什么？”

陆绎道，“是玟弟弟。爹，你可不可以让娘亲不要罚玟弟弟？不关他的事情，是研弟弟自己冲过去的。”

陆炳看了看陆绎，沉吟了一下，道，“你是嫡长子。陆府我若不在的时候，你应该照看好其他人。现在反倒来问

我主意。我要你这嫡长子有何用？”

陆绎被呵斥了，先是一愣，抬头看到爹爹脸上却带着笑，忽然眼睛一闪，笑道，“谢谢爹。”说完行礼，就匆匆

跑出去。

＊＊＊＊＊＊

陆绎到了陆研住的院子，见络玟依旧还跪着，故作严厉的喝道，“络玟，你若是要跪。也应该跪到主书房的院子

里，爹爹回来，自有惩处。”

陆绎见络玟还是不动，便又道，“难道我这个嫡长子还指使不动你这个弟弟？”

络玟看到陆绎端出嫡长子的身份来，抬眼看了陆绎一眼，心道，他倒能装出几分气势。络玟也不作声，起身走了

出去。

杨氏出来，见不到跪着的络玟，倒见到了陆绎，便问道，“络玟呢？”

陆绎道，“娘亲，我让他跪倒主书房去了。爹爹回来之后，自会有惩处。”杨氏看了看陆绎，只好笑道，“你进

去看看你弟弟吧。他一个人闷在房间久了，又会闹了。”

＊＊＊＊＊＊

傍晚的时候，陆炳回府。站在书房的门后，对院子里分别站着和跪着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络玟进来便跪下了。陆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情？”陆绎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陆炳笑着道，“汤圆？早知

道买一只猪不用买马了。络玟，你学过骑马吗？”

络玟摇摇头。

陆炳道，“研儿摔伤，倒不能怪你。即使你们俩个不在，研儿第一次骑马一定会横冲直撞的。他骑在马上也难安

份，也怨不得他的马想摔他。”听到陆炳把错引导马上面去，络玟和陆绎对看一眼。陆绎有些忍不住想笑。

陆炳又道，“我还吩咐了养马的小厮要特别注意他，不过倒忘了你们两个。”陆炳又问道，“络玟，蓝按说马惊

了之后，你一直没有去拉缰绳。这是为什么？”

络玟道，“以前养家畜的李婶，曾经对孩儿说过，天下动物越是束缚它，反抗就越重。我以前看看过一个小孩用

柳条打猫，后来被猫找到机会抓出一道血痕。想来马也是同样的道理，它不过是受了一点点惊吓，等跑开了，觉

得安全了自然会停下来。如果我拉紧马缰，那么马就一直不会停下来了。”

陆炳皱着眉头，问道，“那如果我今日要罚你，你也会心生怨气了？”

络玟摇摇头。

陆炳问道，“你自己说你错在哪里。”

络玟道，“若大少爷三少爷伤了，玟儿理应受罚。”

陆炳摇摇头道，“研儿的错我不会怪到你的身上，就算有什么照顾不到，也是陆绎这个哥哥的过错，与你无干。

不过我还是要罚你，你明明不会骑马，却逞能去骑马，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如果你觉得自己愿意认罚，

就起来把戒尺拿给我，如果你认为我不公正，那么你就回房吧。”

络玟抬起眼睛，看了看陆炳。然后一言不发的站起来，从桌上拿起戒尺，递给了陆炳。陆炳拿起了戒尺，用他的

右手抓住络玟的左手，把络玟拉到身边。

“啪”很大的一声，掌心有烧着发痛。络玟低下着头，闭着眼睛，泪水不断的涌出来。络玟，心中一下一下的数

着。自己虽然叫义父义母，但其实又跟仆人有什么分别。主人伤了要跪着，不管有没有错都要被罚。他们的身体

自然金贵，自己不过是粗瓷滥造的。若是真的这样，又何苦用一个义子的名声把自己框到这里面来？自己若一直

在外面，至少可以有自己的快乐，可以想娘的时候就去陪陪娘，还可以跟在李大叔后面愿意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

陆绎看着络玟的手一点点肿了起来。尽管络玟的头很低，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可是陆绎还是感到络玟的伤

心。当打了四下的时候，陆绎再也忍不住了，把自己手拦了上去。

络玟听到“啪”的一声，可是掌心一点痛也没有，反有一份滑软的冰凉停在自己手上。络玟抬起头，就见陆绎的

手覆在自己的手上。陆绎的手中心赫然是一条红肿。

“不许打了。”陆绎看着爹爹凌然的道，“研弟弟是在我眼前跨上马的，我没有阻止他。爹爹要罚，就罚我好了

。”

陆炳放下戒尺，把络玟拉到身边，对陆绎道，“‘不许’这两个字是你该对爹爹用的吗？”陆绎也不道歉，避开

爹爹的目光，故作坚定的看向它处。陆炳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去把药膏拿来。”络绎立刻从格子中拿出一

个紫色的小盒出来。

陆炳将药膏一点点抹到络玟手上，轻轻的叹息一声。

第八章：慎言

嘉靖三十年。那一年他八岁，他十岁。

正月，沈炼上书极陈严嵩父子之奸。十大罪状，一一罗列。一，纳将帅之贿，以启边陲之衅。二，受诸王馈遗，

每事阴为之地。三，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四，索抚按之岁例，致有司递相承奉，而

闾阎之财日削。五，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六，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七，纵子受财，敛怨天下。

八，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九，久居政府，擅宠害政。十，不能协谋天讨，上贻君父忧。

沈炼下诏狱。

陆炳回府，看到陆研手上拿了一支小箭，树上一个稻草小人。陆研一个箭射中那个稻草小人。陆研高兴的叫道，

“我打中严嵩了，我打中严嵩了 。”陆炳一听，又想起沈炼的上奏，立刻从树上扯下稻草人，箭步走到陆研面前

，将陆研的小弓折成两段，像提一只小猫一样将陆研提到房间中，扔到了床上，扯下他的裤子，直接用那折成两

截的弓狠狠抽在陆研的后面。

陆研一开始玩得正高兴，转眼就被爹爹按到床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痛就从后面刺了进来。陆研本来还记得挨爹

爹打的时候要乖不要反抗，心中默默数着。一下接着一下，紧紧的就像要剥去自己的皮肉。等陆研数到十二下的

时候，忽然想到爹爹会不会想打死他，为什么没有停了？于是开始奋力的大哭和挣扎起来。

陆炳虽左手压着陆研，但并没有怎么用力，因为也没有想到陆研会挣扎。陆研像一条正被抽筋的龙一样左扭右扭

上翘下蹬，没想到真的脱了爹爹的左手，掉到床下面。陆研也顾不得提裤子，顾不得逃跑，对着爹爹伸过来抓他

的左手就狠狠的咬了一口。

杨氏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陆研咬了他爹爹一口。杨氏立刻上前把陆研拉离陆炳一段距离，与陆研一起跪下道

，“研儿，快跟爹爹道歉。”

陆研也在震惊中，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咬爹爹一口。愣愣的睁着大眼睛看着爹爹，连哭都忘了，只是眼睫毛上

挂着眼泪。

陆炳道，“夫人不必跪我。让下人看了，成何体统。”

杨氏道，“研儿做错什么，请老爷可怜他年纪尚小，绕过他这一回。研儿就算顽皮，但素来尊重长辈，一举一动

也莫不是学着兄长。老爷不问缘由的罚他一通，他也是一时委屈不过才冒犯了老爷。”

陆炳冷冷的看了杨氏一眼，然后对侍卫喝道，“陆绎何在？让他跪到书房去等我。其余家仆都到外院去，陆研也

去。”

陆绎原来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听说弟弟挨打，刚想去劝，结果银桦就过来叫他去书房，然后又见很多人都去外院

。陆绎忐忑不安的跪到书房里面，就见爹爹慢慢走了进来。

陆炳到书房坐下才发现左腕处的衣袖有一点血，随手拿了一个绢子准备包一下。因为左手帮不上忙，只用右手有

些局促，忽然一双小手过来帮忙拾掇。陆炳看着专心帮自己包扎的陆绎，不禁一叹，他其实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陆绎见爹爹看着他，立刻又跪倒下面。陆炳问道，“你知道研儿有一个草人吗？”

陆绎摇摇头。

陆炳又问道，“你知道研儿用小弓练射击吗？”

陆绎点点头。

陆炳道，“你知道，你弟弟用小弓射了草人之后说了一句什么吗？”

陆绎道，“打中严嵩了。”

陆炳盯看着陆绎道，“你以前听过这句话？”

陆绎点点头。陆炳道，“那你一点也不冤。准备到外院受家法吧。”

陆绎道，“爹爹，请为孩儿留着一份体面。爹爹无论怎样罚绎儿，绎儿都没有怨言。只是爹爹，给绎儿留一份体

面好吗？”

陆炳道，“文臣趴在午门外挨廷杖的时候，有谁跟他们来讲体面？你弟弟以当朝首辅为击杀玩乐。我现在若不罚

你们。难道要看着你们以后被押到午门趴下吗？”

陆绎求道，“爹爹……”

“此事是我做的，与绎哥哥无关。”络绎的声音从外面闹闹的传过来。

陆炳皱了一下眉头，道，“络玟，书房是你吵闹的地方吗？进来吧。”

络玟进来，就跪下道，“研弟弟的草人是我扎的，话也是我教的，与绎哥哥没有关系。”

陆炳道，“草人是沈炼送的，你不必给自己编排罪名。你怎知我是因失言而罚他们？”

络玟道，“我陪李大叔去卖面人的时候，有一次快马踢了我们的摊子。我忍不住去骂，李大叔去捂我的嘴已经来

不及了。李大叔为了护着我挨了骑马人的一鞭子，在床上躺了十天。后来我就知道，‘没有益处的事情，不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