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下——苏慕童
苏慕童  发于:2012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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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人迎去了客房,福伯本来想问问归夜光的现状,但见两人皆是有些疲倦,便不好意思开口,就去琢磨着该做什么晚餐,平日里一个人对对付付就过去了,今日府里难得有人气儿,也不能怠慢,须做得精致一些。

前脚刚进了厨房,轻尘后脚也踏了进去,然后将福伯请了出去,挽起衣袖,洗手做羹汤。福伯一边往厅前走,一边暗叹这少年人真是难得,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真是越看越觉得欢喜,便寻思着侄女今年该是二八佳龄,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

轻尘在落霞山的那些年里,除了法术,厨艺也练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了,那四个字是归先生的形容,他向来是比较夸张,夸一个人就夸得云里雾里,损一个人就损到土里泥里。

府中也是种着梨树,归先生,看起来对梨花是情有独种呢。摘了些许白梨雪,做了一份梨花糯米团子,这也算是无师自通的一道拿手好菜,在山上,别的不多,梨花可多,于是做饭时,难得有不用梨花下味的时候。

做好了饭,洗去一身的疲惫与油烟,便去叫子萧吃饭。

子萧洗过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正睡得香甜,轻尘伸手轻触他的脸,子萧眼还没有睁开,条件反射地捉住轻尘的手,在脸上磨蹭着,长长的睫毛如黑蝶扑扇,投下狭长阴影,“轻尘,我还想再睡呢。”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半睁着惺松睡眼,抬着一双山色空蒙的水眸轻望轻尘。

“乖乖起床,吃过饭再睡。”哄孩子一样的轻柔语气,吻了吻他的眼晴。

子萧仍是有些迷糊糊的,伸出了手,“轻尘抱我去。”

轻尘俯下身,抱起了他,少年太过轻瘦,抱在怀里,像抱着一片云。

福伯远远地在饭厅里看到轻尘抱着子萧过来,面上的神情很是非一般的宠溺,眼睛有些适应不了,一边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低头摆着餐具。却不由得想起他家主人来,想当年……哎,往事休提吧。

轻尘走近了,对福伯一笑,小心翼翼地放子萧下来,一手扶着他,在他身边坐下。连日来的奔波,子萧有点经受不了,此时松懈下来,便只觉得困,只想埋头大睡几天几夜。

“这几日要在府上叨扰,烦劳福伯了。”一边照料着子萧,一边抬眸向福伯笑着致歉。

“公子太客气了。”福伯堆了一脸笑“就算一直住下去也不妨事的,主人吩咐过要好好招待公子的。”

轻尘夹了一个梨花糯米团子,喂子萧吃了,入口即化,香甜软糯,触动了味蕾,恢复了一些精神,不那么迷糊了。

福伯愈发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十分尴尬,便找了话头,“今夜是碧城佳节,一年仅有一次,颇有些奇趣可观,饭后若是两位公子觉得无聊,可以去转一转。”

轻尘只待说子萧困乏欲眠,一抬眼,那孩子忽闪着黑阗阗的大眼定定看着自己,哪有一丝困意。“去吧去吧。”轻扯他的的衣袖,听说有奇趣可观,子萧的好奇心被勾起,睡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又喂他吃了些饭,便出门去了。

果然是十分热闹,一半的热闹是落在两人身上了,一个丰神俊逸,出尘脱俗;一个钟灵毓秀,雅冶可爱,一对壁人,引多少佳人眉目传情。子萧兀自睁着水蒙眬眬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去观望,有姑娘掩口对他含羞一笑,他也乐呵呵地弯起笑眸,姑娘只觉得天地都失色,却见轻尘的眼刀寒刺刺地斜了过来,虽此人俊美无俦,仍叫人心头一凉,迈步逃开。

两人走着走着,却听一声“雪轻尘!”,回头,但见一青年人急步奔了过来,“我就说没有看错。”眼前人并不怎么面熟,轻尘并没有立时回话,“这是子萧吧,都长这么大了。”那人又转向子萧,笑意吟吟,儒雅温敦的面容泛起月的清光,右面颊下淡淡的一道痕显露出来,轻尘便想起他是谁了,“承柳兄。”原是西泠村故人。

在异乡突逢故知,虽以前并不怎么熟识深交,仍是觉得难能可贵,“承柳兄怎在此地?”

“八年前随伯伯来此,伯伯辞世后就一直住了下来。”正待再说些什么,“轻尘,”子萧轻轻地一声,晃着他的手臂,抬手指天,“烟花。”天幕上开出一朵一朵炫丽的烟花,一瞬间的光耀天地,明明灭灭之下,子萧烟花下的笑颜,明霞光烂,若芙蕖映朝日,比起那烟花来,更显得耀眼许多,纪承柳一时有些恍了神,心念一动,便忙开口告辞,不待两人说什么,就像初来时,没头没尾地走掉了。

前方一个酒坊,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原是一年开馆一次的程家酒铺今日开门了,程大娘酿酒技术堪称城中一绝,又是一年才得一饮,所以嗜好杯中物之徒,把一个小小的酒铺围得水泄水通。一人抱了一壶启了口的桂花酒出来,清幽的酒香,轻嗅也可醉人,子萧并未喝过酒,闻到幽香,也不由得有些心动,“轻尘,我可以喝些桂花酒么?”怕他拒绝似的,急急又加一句“我只喝少少的一点就可以了。”黑玉双眸中的期待,轻尘不能叫他失望,摸了摸他的头,径去排了队,不消片刻,取了一杯过来,一杯饮过,酸甜爽口,香味浓郁,还兴犹未尽,低低地望轻尘,轻尘看他欲言又止,煞是可爱,于是又买了两杯来,子萧分了轻尘一杯,小口饮了,“真好喝啊”满足地低叹着,“要是天天都可以喝就好了。”

话音刚落,杯子已被抽走,“想都不要想。”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不沾为好的。

子萧无奈只好蹲墙角数蚂蚁画圈圈。轻尘把自己手中的那杯递了给他,他连连摆手,“轻尘喝吧,很好喝的。”

程大娘在一旁很是郁闷,见过有人买酒一次只买一杯的么,要不是看他神姿玉采,十分入眼,才不会卖的。

小孩喝了酒,起先没什么大不同,仍是兴致有加地牵着轻尘的手,左顾右盼,过了不久,酒劲上来,就不对劲了,一路上,只咯咯地傻呼呼地笑着。其实桂花酒酒劲并不算大,只是他以前滴酒未沾,所以今次只是饮了些许,仍是有些晕乎了,走起路都像是飘着的。

“小哥哥能背我走么。”秀雅的面容胭红一片,醉意朦胧,流光水眸潋滟出春光无限,迷离地望了过来,轻尘看着他,虽是没有喝酒,也恍惚有些醉意,“子萧走不动了呢。”

轻尘蹲下身,子萧像一片轻云一样落在他的背上,然后立起身,托起他,一路向家的方向走去。小时候总是这样,有时子萧玩得累了,睡着了,轻尘就一路背他回家。两人年龄相差三岁,子萧也不比轻尘轻多少,所以多少有些吃力,却觉得很快乐,有时远远地望着竹屋,背上的孩子沉沉地睡着,绵长的呼吸平稳如诗,甚至就会想,脚下的路可以长些,再长些,永远走不到尽头……

“萤火虫啊。”烟火落入子萧的眸中,往昔盛夏时,与轻尘一起在溪边看流萤飞舞的情景又近在眼前了,“子萧想看萤火虫啊。”呼出的气息,还带着桂花的香味,耳朵酥麻一片。轻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眸已经幻化为海洋之色,一星半点蓝色流光从身体里逸出,一步一步地走着,愈来愈多的莹光流泻而出,两人所过之处,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萤火虫盘旋飞舞,比起烟火来,更是夺目了不知多少倍。子萧半阖的眼,依稀看见了漫天萤火虫,又是傻傻一笑,任是无声也动人。

光曳一路,路人都有些讶然,目光投了过来,皆是惊艳。

轻尘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眼前的人和事缓缓退却,消逝到夜的幽暗深邃去,世界只剩下他和子萧,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回到家,子萧已经睡熟了,放他在床上,脱了衣服,盖好被子,又凝视许久他恬美的睡颜,解下子萧手腕处褪色的平安绳,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情人结系了上去,吻在玉白手腕上,动人心魄的红,售卖情人结的姑娘说是在月老庙里许过愿的,只要系上了,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另一根早已经系在他的手腕上。

做这样的事情,有些好笑,但多少是个依托不是么。

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要回房去睡觉,这一天,他也是极疲怠了。起身就要走,手却被抓住,子萧睡得不甚安稳,嘟着嘴不知说些什么,身体动了动,蹬落了被子,向轻尘这边靠过来,轻尘抽手不得,又帮他把被子盖盖好,眼看回房无望,就躺在他身侧,怕他再把被子蹬落,环抱了他,睡下了。

第二十三章:关于轻尘(五)

自此开始艰巨浩大的寻人工程,连长相、姓名都一无所知,寻起来可想而知有多难了,仍是不遗余力地大海捞针。若是有负归先生之托,是他所不愿见的,私心里想早日找到所寻之人,完成所嘱,与子萧就可重返西泠村了。

偶然一次帮人驱走了背后恶灵,驱鬼大师的名号不胫而走,久而久之,城里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位术师,所以大大小小超出认知范围、难以摆脱的事情,都会来请轻尘去看看。替人排扰难解,是术师的责任义务所在,而他本质又是温柔随和的人,从不会推脱,一时忙得上天入地。

眼看抽身不得,便长久地住了下来。

福伯很是喜欢这两个人,宅子里的寂寥与凄清都因他们的到来而消失无踪了。他尤其喜欢子萧,那孩子不笑的时候,眼睛都像是笑着的,让人只是看着就觉得欢喜。

轻尘大多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对子萧就有些内疚,带他远离故土,辗转流离于异乡,却不能时时陪着他。于是无论有多忙,中午定要返家,为他做饭,温柔地看他吃下去,就觉得是一种幸福。

轻尘不在家,子萧也没闲着。帮着福伯照料花草,院里的花草长得是一派可喜可贺的欣欣向荣。

忙完了一切杂事,就跟福伯下棋,那是子萧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比较复杂的棋,走法很新奇有趣,甚是好玩。在西泠村时只能左手右手互弈,如今逢着福伯,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一老一少两个顽童,立下规矩:谁输掉的话,就在谁脸上用毛笔画一个圈。

轻尘忙完回来,有时就看到福伯满脸的黑圈圈风中凌乱,仍是喜笑颜开,无半点不自在。福伯一张脸本来就长得神似“囧”字,现下更是囧之非常。就算是轻尘素来淡定,一望之下,也忍不住背过脸去偷笑,然后收拾了心情,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才能开口说话。子萧坐在福伯对面,执着棋子笑得像个顽劣调皮的孩子,灵动慧黠。

一日出门,刚走出小巷,耳听一声热切而轻微有些熟悉的急呼,“雪轻尘。”不急不缓的足音,顷刻间来到眼前,纪承柳。温文尔雅的青年站在轻尘面前,长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一笑,“可算是又遇到你了。可是住在附近?”

纪承柳年长轻尘四岁,童稚时,困于恶劣孩童之手时,也多得他解围,虽不甚交谈,仍是存了一份感动。多年未见,异地相逢,便觉亲切,回礼后,报上了归府所在。

承柳又是温文一笑,“遍寻不见你们,原是一巷之隔,却叫我一番好找。”说着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幅画卷来,“佳节夜里,初睹子萧,颇有些意动,拙作一幅,轻尘莫见笑了。”言语不明的复是一笑,将画递于轻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定上门拜访。”一拱手,竟自去了。

果然是与小时候的性格无甚两样,一切依兴而起,洒然温敦,并不多言。

纪承柳走远,轻尘还有些懵懵然,呆了一会儿,似乎想搞清楚状况,低头展开了画卷。

桃花夭然,纷飞若雨,画中人淡笑静立,轻浅绿衣淡若云烟,衬得其人空灵且缥缈。人面桃花相映红,不见桃红娇妍,只觉画中人比花娇。澄澈瞳眸,水雾蒸腾,氲出不着一字的风流写意,跃然纸上。只望一眼,便动心惊魄,心不由得轻颤起来。

承柳太过谦虚了。

复卷画入怀,小心的姿势像是在隐藏一个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仿佛自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画像的事,轻尘没有对子萧说,仔细地收好了。此后再望子萧,黑幽深邃的柔和星眸里就多了一些东西,叹自己的迟钝,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责任的守护,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原来他已经不再是弟弟般的存在,不知何时起,对他的感情变了味道,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的,喜欢着。

虽然那个少年与自己相依相偎,可他到底也不清楚少年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应该是视为兄长吧,当他欢喜时,还是称自己“小哥哥。”全然的依赖,一览无余。少年一双纯净而无杂质地眼睛满含信任地望着自己时,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轻叹。

等棋子也下得烦掉的时候,子萧就开始祸害院中的花草了。

以前父亲开药铺时,他独喜欢研究香草,近些年一人独居,无聊闲极之时,便将这兴趣发扬光大,取不同的香草花木,制出不同的熏香,无师自通,也像模像样。

院里不乏奇花异草,福伯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看他一瓣一瓣摘下娇嫩花瓣,难免心疼肉疼,当那孩子一双笑意盈然的眼眸望过来时,便又舍不得啰嗦。等过了几日,一盒薰香递过来,开了盒子,满室生香,嗅着一室的奇香入睡,困扰多年的失眠顽症都彻底治愈之后,老人热泪盈眶之余就想,嗯,就算是把整个院子里的花都摘掉都没有关系的,好歹把梨花留那么三四朵的就好。虽说就算今日花落满地,明日又是琼雪压枝,总归是主人最珍爱的。对了,赶明儿再向那孩子多讨几盒,听说对门的杨大娘也失眠很多年了。

杨大娘失眠好没好不得而知,几天之后,归府空前地热闹起来了。

起先是姑妈婶婆那个年龄级别的,前来讨要熏香,七嘴八舌的,说是杨大娘极力推荐的。子萧乐呵呵的,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研制的,没想到却歪打正着,有了奇效,口口相传,被老人们当作安睡良药。

只是剩的不多了,也不忍她们空手而归,每人都分了少少许。大妈们原是没有料到,子萧是这样一个漂亮少年,一双笑目,顾盼之间,说不出的可爱可怜,叫人不得不喜欢。初衷是很单纯的就是讨香薰,香薰讨到手了,接下来的动机就不纯了。

于是乎,再上门的就是姑娘们了。一个个托口给家里的老人取香薰,子萧都有些纳闷,为何这里的老人们,夜里都会失眠。心里虽然疑惑,因为并没有太多的香薰可以给予而略有些歉意,仍是笑眯眯地尽量满足每个人的要求,秀雅精致的面容,一笑之下,更是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而他并不自知,笑眸弯弯,灿若晨光,于是看在姑娘们眼里,越发觉得漂亮得无可救药。

轻尘一回来,就看到一群姑娘把子萧围在正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皱了皱眉,也不说话,一味地站在外围,子萧正跟姑娘们解说熏香成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轻尘眼神愈发冷凛了,冷空气慢慢地辐射,渐渐地喧嚣声压低了一些,渐渐地姑娘们不说话了,渐渐地一个一个悄悄地走掉了,还恋恋不舍地跟子萧告别,从轻尘身边经过时,不免加快了脚步。

子萧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上并不存在的汗迹,只感觉又累又渴,姑娘雀鸟般的喧闹有些烦人,他又是与轻尘如出一辙的随和温柔,甚至比轻尘更甚,不知道如何用一句话将她们打发掉,就一直好脾气地笑着说啊说啊的。

看到轻尘,雀跃地笑了那么一下,就垮着一张小脸,有气无力地走过来,整个人贴在轻尘身上,像只树懒,又可怜巴巴地一脸委屈。

“累了?”压下心里的莫名其妙的烦燥,柔声细语。

“渴~~。”子萧仍是无气无力,苦哈哈的语气。

“我给你泡茶。”

“嗯。”口里答应着,却仍是不动。轻尘的怀抱好温暖。轻尘身上淡淡的安息香味真是好闻呢。不禁贴得更紧些,满足地闭上眼睛,在安息香的怡神静气清香中,有些昏然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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