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的韩宇扬，实在没想到，他今天的运气并不是太好，奶茶柜台前依然排着长队。柜台后的男人，忙忙碌碌的不断煮茶、调配、装杯、密封，微胖的身躯让柜台后的狭小空间显得有些逼仄。韩宇扬手插到裤兜里，看着男人的认真工作的样子，露出不自知的微笑。男人抬头，不经意间瞥到站在不远处的韩宇扬，向他笑了笑。多年后，韩宇扬仍记得那个笑容，虽然很普通，却让他心底泛出说不出来的滋味，有些酸楚却夹杂着微甘的回味。

“好咸！”韩宇扬边擦嘴边抱怨着食堂的饭菜，大师傅们放盐是按把来计算的。奶茶柜台前已经空了，男人坐着在看一本书。韩宇扬走过去，看到柜台上放了一杯做好的奶茶。男人放下书，努努嘴：“诺，你的奶茶。”韩宇扬有点吃惊的看着他。

“刚做的，你不来我自己就喝掉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韩宇扬拿起柜台上的奶茶，伸手到包里掏卡，却摸到了陈夏给的巧克力。掏出巧克力，伸手递给男人：“同学给的，说是瑞士的，你尝尝。”

男人瞪圆了眼睛，十分惊讶：“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谢谢你请我喝新品的，我不喜欢吃这玩意，你帮我吃了，刚好算是帮我忙了。”韩宇扬不甚在意的说着，手臂却固执的举得笔直。男人的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拗不过不肯放下的手臂，还是接过了巧克力，他小声的道谢。

“好了，打卡吧。”韩宇扬心情很好的说着。

“不，不用了，今天这杯也是新品，你刚好帮我尝尝味道。”男人慌忙摇手。

韩宇扬啜饮了一口，的确跟平常喝的味道不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这是什么茶？好香。”

“我买的伯爵红茶，有佛手柑的香气，怎么样？”男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他。虽然并不喜欢过甜的味道，可这一杯却香的让人舒服。看着那人一脸的期待，韩宇扬还是点头说：“好喝。”男人开怀的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的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执意不肯收钱，韩宇扬无奈只好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男人的叫声：“同学！同学！”韩宇扬转头，男人有点害羞的说：“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韩宇扬。”

“我叫何佳。”

五

看到来电号码的瞬间，何佳有点恍然，他以为再也不会接到这个号码的电话，可母亲的声音却真实的在耳边响起。

“喂！喂！佳佳！”母亲的嗓音有点沙哑，可就这一句，就让何佳瞬间红了眼睛。他哽咽的叫着：“妈！”

“佳佳！你，你过得好不好？妈没用，妈没用。”女人不断的自责着，何佳紧紧握着电话，眼泪不住的掉下来。

“妈知道你不是，可你爸，你爸他不让我联系你，说就当，就当……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母亲不断的哭诉着，声声泣血。

“妈，妈，我没事，我好着呢。学校让我在食堂开了家店，现在过得挺好的。我都胖了。”何佳抽泣着，安慰着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慢慢的平静着自己的情绪：“佳佳，你要好好的。我偷偷攒了点钱，妈有机会就来看你啊！”

何佳使劲的点头：“嗯，妈，我等你来，我等你。”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暴喝：“你给谁打电话！”何佳慌张的叫着：“妈！妈！”却听见“噔”一声，电话那边传来被挂断的盲音。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下午的学校花园里，何佳把头埋进双臂里，忍不住抽泣起来。

韩宇扬也没想到会碰到这么一档子事，他不过是在回宿舍的路上。听到路旁的花园里，传来有些哽咽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他走过去，看到平常温和乐观的奶茶小老板，竟然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哭泣。有点愣住的韩宇扬，站在那里，看男人伤心却不知所措。

平静了情绪，慢慢站起身，转过头去却看到那个叫韩宇扬的研究生正站在身后不远处。何佳怔了下，低下头慢慢的从他身边走过。男人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何佳没有抬头。

韩宇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着魔一样拉住了男人的手臂。他努力的想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话：“别伤心了，我请你吃饭吧！”何佳好像被吓到了一样，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刚刚流过泪水的眼眶还泛红，眼睛里好像刚被水洗过一样还有着湿润的光泽。韩宇扬被这眼光迷惑了，曾经也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他，固执的说：“我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

何佳看着对方越发迷离的眼光，抽出自己的手臂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说完就要离开，可韩宇扬却追了上来：“没关系，心情不好就得吃好点，才能开心。”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他：“美味，可以让人觉得幸福！”

“没关系，真的不用了。”何佳摇摇头，急切的想离开，被男人看到这么难看的一面，他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没事，走吧。”韩宇扬拉住对方，向校门走去。何佳看他执意，也就放弃了挣扎，有点自暴自弃的想到：“反正已经被看到了，无所谓了。”

烤肉串、啤酒、涮菜、鸡翅，两个男人你一杯、我一杯，三瓶啤酒已经见底了。何佳平常很少喝酒，一瓶下去，脸色已经红透了。他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肉串，苦笑着说：“多谢你啦，宇扬。”韩宇扬拍拍他的肩膀，何佳笑了笑：“今天是我妈给我打电话。已经四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接到家里的电话。”

“这么久？”

“嗯，当年我退学，家里觉得我丢人，说跟我断绝关系。”何佳放下杯子：“我妈没读过书，家里一直我爸做主，他那个人好面子又固执。当年，我带给他多大的荣耀，后来就让他觉得有多丢人。他坚决不准我妈联系我，我妈平常会偷偷托人给我带信，四年了，我是第一次接到我妈电话。”

韩宇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拿起酒杯说：“别想了，来，喝吧！”

月亮初初上了树梢，韩宇扬和何佳并肩走着，气氛静谧而又有淡淡的温馨在流动。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何佳说着。

韩宇扬笑笑：“没什么。”

“我回店里收拾下东西，你快回宿舍吧！”何佳挥挥手，身影消失在了食堂的玻璃门后。韩宇扬也转过身，悠闲的向宿舍走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后，已经走进食堂的人，却正透过玻璃看他离开的身影。

六

日子太过温馨平淡，让韩宇扬几乎忘记了他的真实身份。来人严肃的看着他，将手中的档案袋递过来：“宇扬，我知道你正在休整，但是这个案子必须要你出手了。”

“郑队长，你放心，既然是组织上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努力的。”韩宇扬接过档案袋，郑重的点头。

“我相信你！不过，这个案子和金四少有关联。”韩宇扬的手一顿，还是接过档案袋，点点头：“知道，我会小心的。”

韩宇扬年少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闯进腥风血雨的生活；后来在一次次的任务里，他也不曾想过会再有温馨平静的生活；进入校园的时候，他就理智的告诉自己，这只是假象而已，却忍不住沉溺。

仔细研究着手里的卷宗，韩宇扬按住额角。大宗毒品、枪支要被运送去西部某省，这座城市是必经道路。“哼，金四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恐怖分子都敢沾。”口里低声喃喃着，韩宇扬冷笑。门外传来钥匙声，韩宇扬迅速的将卷宗插进柜顶和床的夹缝里。

“兄弟！你要的炒面！”陈夏扬扬手里的袋子。

“谢啦！”韩宇扬把面放在饭缸里，正准备吃。陈夏瘫坐在椅子上抱怨：“赵老师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讲得停不下来。我都快饿死了，他还兴致勃勃。”

“我同情你。”

“对了，刚去食堂，卖奶茶那小哥还问我好几天没见你了。”陈夏打开电脑，准备渣一会游戏。

“何佳问我了？”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升起来一丝丝内疚，已经好几天不曾去喝奶茶了。从接了这个案子之后，趁陈夏上课时在宿舍看卷宗，陈夏回来就找偏僻的教室去看，好几天都没有去过食堂了。好几天的精神紧绷，也的确有点累了，韩宇扬决定出去走走。

“你出去啊！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思思叫我陪她练羽毛球。”陈夏穿好鞋子，跟着韩宇扬出门。

“要杯招牌奶茶。”熟悉的声音，让何佳从书中抬头，几天没有见的人出现在面前，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有些疲惫的样子。

“好几天都没见你了，看你精神不大好。”何佳说着快手快脚的开始做奶茶。

“赶论文，头都要炸了。”来人不甚在意的笑着。

“那也要注意身体啊！”何佳忍不住说到。

“没关系，我心里有数。”奶茶被做的热乎乎的，比平常韩宇扬喝的要热一些，却并不烫口。“那……我走了？”韩宇扬试探着说。

“这会人不太，不太多。”何佳快速的说完，低下头，耳朵有些淡淡的粉色。

不自觉的微笑着，韩宇扬趴在柜台前懒懒的：“刚看你在看书，什么书？”伸手去柜台里要捞书，何佳有点慌乱的想要收起来，却快不过韩宇扬。

“《孽子》？”韩宇扬挑眉，看着头埋的很低的何佳，他低低的嗯了一声：“看书名，觉得挺有感触的。”

看他嗫喏着的样子，韩宇扬突然觉得有些怒气升起来：“有什么感触？！我觉得你好的不得了，哪里孽子了？这种书，别看了！”

突如其来的高声说话，让何佳有些吃惊。男人的表情气愤，又充满了正义感。想到男人那些话，何佳又红了脸：“你，你觉得我好的不得了？”这时韩宇扬才意识到自己刚都嚷嚷了些什么，顿时也沉默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却又有种淡淡的粉红气息。

突然想起的电话铃打破了凝固的时刻，好像某种魔法，两人都手忙脚乱的去找手机。

“是我的。”韩宇扬拿着电话向外走去。何佳有些失落，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说他们今晚接头？”韩宇扬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站在餐厅的角落。现在并不是饭点，餐厅空荡荡的，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没有在。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韩宇扬说：“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来！你们先不要动，打电话给郑队让他调派人手。”

何佳以为，韩宇扬不会再过来了。可看到他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心头一跳。

“我家里有点事，得回去一下。”韩宇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转回头来跟这个胖胖的男人解释一番，即使是谎话，也不想看他失落的表情。

“好，好的。”何佳强按住心里的喜悦，看男人的身影离开，却忍不住叫到：“回来，回来记得过来，我有个新品给你尝尝。”

韩宇扬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柔和了凌厉的眉眼。

七

躲在车后，韩宇扬喘息着给枪换弹匣。

到达交易地点时，这里空无一人，一开始韩宇扬默默祈祷着这只是情报有误，直到看到停在路旁的监控车里，两名队员毫无生气的倒在座位上。上苍给了他最坏的情况——他中了埋伏，左小腿受了一枪。虽然他枪法精湛，可仍然寡不敌众，支援的人还仍未赶到。

“车门开着！”韩宇扬心里一阵惊喜，他小心的挪动到车门旁，猛拉开门、低头、反手射击、点火、踩油门。身后还不断传来射击声，韩宇扬以最大的速度驾驶这辆车，他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他还没有得到幸福，他不能死。世界突然寂静了，韩宇扬什么都听不到，他只知道全神贯注的驾驶这辆车。身旁是已经冰冷的战友，他要带他们回去。支援的队员姗姗来迟，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韩宇扬倒在马路上，失血过多他实在支撑不住了。

醒来的时候，看到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呵呵”韩宇扬笑出来，那声音里满满都是自嘲。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见见何佳。那个温柔的、会做奶茶的男人。

“你干什么？”护士惊叫着走上来：“你腿受伤了，不能下床。”

“没事，这种小伤，不碍的。麻烦你帮我拿个拐杖过来，我想去下洗手间。”说完韩宇扬微微笑了，小护士脸一红。穿好衣服，韩宇扬夹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外挪着。

“你要去哪里？”站在门口的同事拦住他。

“让我出院。”

“那我要向上级请示。”

韩宇扬仍在往外走着，他不喜欢医院，从小就不喜欢。8岁那年，母亲住院。他来送饭时，看到楼梯拐角处飘忽的白影。虽然现在强迫自己相信，那是幻觉，可医院却成了韩宇扬最讨厌的地方。

“00627！”同事愤怒的拦住他：“你执意走就是违抗命令！”

韩宇扬顿住了脚步冷冷的说：“那就说我违抗命令吧！”

前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回事？”

“郑队长，00627要出院。”

“哦？”队长看着韩宇扬，眼光里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队长。”韩宇扬敬礼，目不斜视。

“要出院，那也得先问过医生。”郑队长突然好脾气的笑着说，伸手挥了挥，让拦着韩宇扬的同事去请医生了。

走进学校时，韩宇扬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回来究竟是为什么？离开医院，他能去的也只有学校。想见那人，见了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转头打算回他在这个城市里的安全住处，却看到何佳推着自行车走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看到男人拄着拐、包着腿，何佳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手忙脚乱的跑过去，自行车

摔倒在地上。看着他的样子，韩宇扬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挺正确的。

“没什么，摔了一跤，骨折了。”

“那你应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让你妈妈照顾你，回学校什么都不方便。”何佳的语气里有点小小的埋怨。

“我爸妈出国了，还不如在学校有口热乎饭吃。”韩宇扬双手一摊，笑着说。

“这样啊，那你住哪个区？”何佳突然问。

“C区啊，怎么了？”韩宇扬心里偷偷笑开花了，却还是故作淡定的说到。

“C区哪间？我做好饭给你送好了。我住学校，做饭什么的很方便。”

“啊！这，这不太好吧！”韩宇扬觉得自己身后一定有一条狼尾巴在动。

“没关系，我很方便的。你住哪间？”何佳从包里掏出了个小本子，拿笔出来准备记地址。

“C区4号楼605，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韩宇扬假惺惺的说，心里却好像喝了一杯热茶。

“没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对了，你坐我车子吧，我载你回去，要不然你这走到什么时候啊。”

韩宇扬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何佳有点微胖的背就在眼前。他身上的淡蓝色格子衬衫，有好闻的绿茶香味，心突然在这一刻平静下来。太多的鲜血，让他的情绪狂躁不已。得来不易的平静，终于让他暂时忘记了战友身体冰冷的温度和深夜里不断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