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图一走,夏安便翻开名单细看。名单上密密麻麻写着某某府几小姐、夫人、少夫人,真的如庆图所言,京城所有二品以上的女眷全来了,宫里也要来三位公主,另外,几位长公主也会带着她们的女儿前来。
夏安从头看到尾,看的十分晕乎。他不了解朝上党派勾当,自是看不懂其中玄机。算了,正欲收好,便听见院里有脚步声。
他坐着,正好顺着窗缝望去,瞅见小金进了院子。马上不顾后面,急匆匆跑下床,将桌上堆积的请帖藏到被子离去。
有个奸细做朋友,真是好麻烦。若教容离知道他插手王府争斗,还不定怎么咋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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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入得门来,看见夏安躺在床上,面有薄汗。“怎么,是哪里痛么?”
夏安是跑的,屋里火盆又烧的欢腾。他干笑两声:“还好,不是很痛。我可以自己倒水喝,你不用一会跑过来一趟的。小心有人告发到你家公子那里去。”
“不怕,公子知道咱俩关系好,他听说你生病了,还想着给你派个御医来呢。”小金坐在炭盆边烤手。“来喝点热茶么?”
“不用。你家公子能请的动御医?”王府只有三位御医,另无品级大夫若干名。御医是有官位的,王府男色只是下人般的存在,如何能指使御医?
小金白眼道:“你别小瞧我们家公子,他能在王府树起自己的势力,绝对不是单靠王爷的宠爱。”
“是么,我看你家公子傲洁的很,不像是会使诈耍手段的人。”夏安眼角余光捕捉到有一本空白模子露了角,忙说话分散小金注意力,悄悄拿脚往里勾。
小金叹气:“他不过只是徒个生存罢了。像他这样的人,若没点手段,再失了宠,不是被卖掉或者赏赐给下人们玩乐,就是被主母嫉妒给害死,最好的一条路,是在府里圈禁终生,好歹也有口饭吃不是?他明白身为男子,到最后只有被抛弃的份,只是想争上一争,延长自己的好日子罢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金惶然说道:“夏安你别多想啊,王爷待你的感情自是别人及不上的。”
夏安道:“我明白。”
黄昏降落的时候,庆图差人送了些画好了的请帖来。夏安翻开细细看了,不由感叹,庆图功底真是让他自叹不如。虽说手还未全好,力道稍显不足,但笔法纯属,线条自然,若是生在别家,说不定会是惊世的才子。可惜生成了奴才命。
找出笔趁着小金来给他送饭之前,先写上几份。上头催的紧,怕是庆图这夜睡不成了,他白日无事,明天恐怕也要陪着忙上一天。
夏安有心记下抄了一份名单,男客名单他手上的那份也未上交。等夜深人静了,拿出两份对比一下,希望能找出点什么吧。
大不了回头套一下容离的话。想到这里,夏安的心情便有些烦躁。自他发烧睡醒后,容离还没出现过。
今晚回来么?
夏安越想越气闷,从一旁新置的架子上拿出还剩下一点点的桂花酿,自斟自饮。自打小金住过来后,零嘴就不大够吃了。
“病还没好,就偷嘴。”容离突然出现,躲过酒坛仰头全灌入自己肚中。
夏安悄悄一抿嘴,抬起头来却是严肃:“早就好了,都已经快三日了。”
“怪我不来瞧你?”容离掐住夏安的小细腰,遗憾道:“若是偷吃能涨上几斤肉,倒也值。”
“哼。嫌我瘦,抱别人去啊。侧妃娘娘不是圆脸么,王爷一定很喜欢捏。”
“又哼哼。”容离笑骂。夏安偶尔说上这么一句打情骂俏的话,真是太好了。随手拿起桌上放置的名单,容离细细瞧了,越是愈瞧眉峰挨得愈近。这宴请的名单他还未见,王妃只派人向他禀了句,说是名单明日拿与华嬴院定,想不到今日就在阿堵院瞧见了。
夏安试探地问:“容离,名单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你不必操心。你不是告了病假,怎么还要跟着忙?”容离收拾好表情,看见有两份名单,一份明显是夏安美女簪花的字体,问道:“这份可否送我,不行的话,我帮你抄写一份。”
本来夏安听容离说上半句的时候,失望不已,后又听自己抄的名单能帮到容离,又觉开心,嬉笑道:“王爷的墨宝恢宏大气,若是可以,当然请赐。”
“呵,越来越顽皮了。”容离提笔坐下,夏安立于一侧磨墨。夜色静谧,好似发出一点声响都能打扰到二人的美好世界一般。
容离吹吹未干的笔墨,得意道:“如何,你瞧,咱俩的字放在一起像不像夫妻字体。”
“风格不同而已。”夏安朝外张望。
“瞧什么呢?”
夏安狐疑道:“小金如何到现在都不来给我送晚饭?”
“你还未吃晚饭,饿了?”容离先是问道。
“倒不饿,下午吃了好些糕点。只是担心小金,他白天无事也要跑过来几趟,怎么过了饭点这么久都不来?”就算他自己忙,也该跟何诚打声招呼啊。
容离将名单收入袖中,起身:“我去瞧瞧。若无事,就不回来了。”说罢,不敢瞧夏安神色,便落荒而逃。
夏安恼极,几日未来,来了说不上几句话又要走,算什么?穿好衣服,束好发,开门便是一阵冷风扑面,夏安突然鼻头一酸。狠狠吸了几口,装作若无其事的进了二院。
二院没人,到一院去也无人。
夏安大惊,发生什么事,能让此刻忙碌的阿堵院变成一座空院。他思考着是否往若儒院去瞧瞧,却突然有似黑色蝙蝠的物体瞬间落下。
“公子,请止步,回房。”暗卫跪在地上,朗声说道。
有几次容离派人送东西过来,皆是有黑影,飞来飞去,不说面容,连身影如何都看不清。这便是容离曾提过的暗卫吧。
夏安问道:“为何,我想去看看院子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公子身子不好,还是回房休息吧。”暗卫语气坚定。
夏安问:“那你能告诉我,人都去哪里了么?”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奉命,保护公子的安全罢了。”
夏安恼道:“是保护我的安全,还是监视我?”容离到底在心里瞧不起他,若是瞧的起,为何不许他帮上一帮,他是个男子,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暗卫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公子请回房,这是主子的吩咐。”
是主子的吩咐。主子的吩咐。主子。夏安蓦地回忆小金之前说起的话,男人委人身下,总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容离是身份尊贵的王爷,现在就已经妻妾成群,更别提以后为了子孙大计,再纳许多美人进府。
他们只是一时的罢了。容离这时能对他好,明日呢,明年呢?
夏安垂眸。地位不平等,他便永远处于玩物的地位罢了。主人叫你往东,你敢往西,就会有人出来拦你。
若是真正平等的倾心相爱,不是应该同舟共济的么?
转身回了三院,夏安冷然思索。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资格责怪容离,容离有事瞒他,他心里也存了秘密,两人都不肯推心置腹,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他要不是个奴才就好了。夏安紧紧抿嘴,将所有苦涩咽下。
一夜无眠。第二日直到巳时,何诚才送来早饭,衣衫褶皱无数,眉眼全是困意。
“怎么今日送的这么晚,金管事呢?”夏安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何诚道:“昨晚出了事,怕是你还不知道吧。一出事,一院和二院的人全给撵了出去,可能没人来得及通知你吧。”
“什么事,闹这么厉害。?”
何诚叹气:“还能什么事,王妃娘娘发现兰香公子将府内机密泄露给外人,昨夜发难,将兰香公子和金管事给抓了起来。连累咱们院里所有人给关在侍卫院的大房间里锁了一夜,刚刚才把咱们都放出来。我想起你肯定昨日也没吃饭,便直接去了大厨房给你领了饭食。”
“金管事被抓起来了,现在放出来了么?”夏安站起来惊道。
“不知道,咱们院子和兰香院的人没关一处,听说他们直接下了地牢。”何诚频频打哈欠。
夏安只得劝他先回若儒院休息。自己也无心吃饭,穿上外袍要出去。这次暗卫没出现,何管事倒进来了。
“见过管事,院里出的事可查清了?”
何管事刚与何诚打了个照面,知道夏安已知晓,边往里走边说道:“我也不知道结果呢,只是先来通知你一声,最近无事不要乱跑,免得引火烧身。还有,几日前我叫你算的那本账簿,可好了?”
“算是算完了,只是中间出了好几笔糊涂账。我还想着等不忙了,去问问您呢?”夏安陪着何管事回到屋里。
何管事低声道:“先把账簿给我。怕这几日会有人来搜查,别给搜出去。”
夏安翻出来给他。“管事能不能帮我去地牢看看情况。我与金管事这几日相处甚好,不想看他身陷牢狱。”
“放心好了,王爷昨夜就喝止王妃对兰香公子用刑,只将人关起来,命细查。这一查,涉及府外,不知要闹上多少天。王爷不许用刑,他们这几日便不会有事。”
夏安忙确认:“不对兰香公子用刑,可也能不对下人们用刑么?”
“王爷的意思是这样。”何管事无奈道:“但王妃手里似乎握着很重要的证据。不知最后是个什么结果,若有实证,王
爷还能不按规矩处置?”
夏安问:“管事,王爷今日肯定会招您问话,能带我一同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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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低头垂眸。与何管事、胡主事一起跟着王爷的近侍往听风院而去。两侧跟了不下十位的侍卫,将人夹在中间,很有押送犯人的势头,若是再带上手铐脚镣,感觉就更像了。
到了听风院,近侍不许众人进正厅,先让在正厅院前跪候。这一候就候了大半夜。最后暗卫看的着急了,跑进去给容离说了。快要跪晕的夏安才得到解救。
容离叫人把他们分开关到不同的屋子,给了纸笔,叫写出他们认为该写下来呈上的东西。夏安坐在柴房的地上揉腿,心里翻江倒海,想着等会怎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开门却是微黄,捧着烫口的姜汤和几色点心。“哎呦,我的夏公子,您过来凑什么热闹,王爷本打算叫人跪上一夜想事情的,可为了您不得不改了命令。”
微黄跪在夏安身侧,端起姜汤要伺候夏安吃。夏安却说道:“你起来说话,咱俩都是奴才,我比你还下贱呢。这姜汤我吃不起,你端回去给王爷吃吧。”
微黄愕然,王爷在那头生气,怪公子擅作主张,插手府里争斗,公子却也在这头愤怒,不知王爷怎么惹到他了。
“公子消消气,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不管是奴才还是主子,自己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是。”微黄赔笑道。他家主子生气不肯来,叫自己来传话,说是叫公子自己反省。这话叫他怎么说出口。
“微黄,多谢你。”夏安虽有气,却不迁怒。“我是真的吃不下,你能帮我传句话么,我要见王爷。”
微黄额头沁出冷汗,笑容勉强起来:“王爷忙着审案,怕一时抽不出空来。等事情忙完,一定会过来看公子的。”
“带我去他的寝室。”
夏安说话跳跃,着实把微黄吓了一大跳:“这,不方便吧,被人瞧见了,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的。”
“别骗我了。”夏安直视微黄:“你端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总不能藏在袖子里吧。大半夜的,只有守夜的侍卫和奴才,你既能光明正大的端饭进来,想必也应该能把我带进王爷的寝室吧。”
“不然你把衣服借我,我自己走过去。”夏安一字一句说道。
微黄汗珠变大,公子声音虽低柔,可语气坚定。他只得搬出王爷的说辞来:“王爷吩咐了,您需在这里自省。”
“他吩咐我在这里自省么?”夏安失了神似的念叨这句话。
微黄见他有异象,不由反思自己话语中的过错。“公子,您有什么要说的,不如写下来,奴才拿给王爷看如何?”
“好。”夏安执笔,要落却又定住,半响才端端正正写下二字——容离。
微黄讶异,虽知王爷待公子不同,却没想到已经到了直呼名讳的程度。王爷的名字,只有天子国母和几位年长的叔兄能叫上一叫罢了。
“您记得吃姜汤,放凉了可不好。奴才告退。”微黄再不敢耽搁,拿着纸折好,揣入袖中,出门去。
夏安抱膝而坐,不久,就见容离带着一股冷风进来。
“你要见我?”若是夏安道歉,容离说不定还会摆摆架子,可是夏安写的是‘容离’,是以最亲密的身份,他必须得来。
“嗯,王爷能分给奴才一点时间么?”
容离不悦道:“你又怎么了,这是什么口吻?”
“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口吻么,一个奴才对自己主子该有的尊敬。”
“你就那么想当我的奴才?”
夏安抬头冷笑:“我没那么自甘下贱,是你从不平等地待我。”
“我怎么不平等待你了。不让你出门是为了你好,府里那么乱,你安静待在自己房间不好么?”容离低吼。
夏安却道:“那是你的意思,你有想过我的意愿么?没有,因为在你心里,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但凡是你的想法,只要吩咐下来,我就必须得乖乖照做,不是么?”
容离也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把你当奴才,其实你是自己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吧。夏安,你相信我么,你相信咱们之间的感情么?还是说,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你只是把我当朋友罢了。”
夏安身子一震,又要低头。容离挑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不许逃避,现在想,给我个答复。”
“我脑子很乱,想不出来。”
“为什么想不出来,是你不敢想罢了。为什么不要我帮你,为什么想要赎身,你自己心里又是如何想我的,说啊,说啊,为什么不说。”
夏安被他逼得极了,“啪”的拍开容离的手,再不顾及,大声吼道:“我不想,不想,就不愿意想。”吼完,眼睛就红了,胸膛一起一伏。
容离将人揽在怀里,声音放柔:“算了,你不愿意,我不该逼你。”怀中之人“呜呜”抹起眼泪来。容离安抚道:“算了,你的心意,我可以等你慢慢想清楚的。而我的心意,今日说与你听,之后若再敢疑我,家法伺候,我是说真的。”在夏安面前已经失了威严和信誉的容离,不得不强调。
“我喜欢你。咳。也想保护你。做的一切,嗯,都是以你为考虑前提的。但是你跟我生存环境不一样,可能思考的方式不同。不是我自夸,我肯定比你思虑周到,做事谨慎吧。所以我做的,你可以不理解,可以恃宠而骄,但是不许怀疑我的用心,听见没?”
没动静,还在哭,容离沉声又说一遍:“到底听见没有?”
将人从怀里揪出来,死命一阵摇:“男子汉大丈夫出了事就是知道哭,要是没我你该怎么活?”
夏安扑腾进他怀里,哭道:“我乐意哭,谁管我啊。”
“我管啊,以后哭一次鼻子,便要被我做一次。”容离在心中阴笑,做的时候你肯定哭,然后又要被做,然后又哭,又做,哭,做,这个惩罚好,怎么以前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