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忽然问“卓立，你这么聪明，就这么理解纯粹么？”

卓立愣着，盯着程世。

“要告发我么？”卓立问。

程世瞅着他，慢慢露出微笑“你说呢？”

卓立默默无语。

“想必你也有不少收获了，要杀人灭口么？”程世继续笑着问。

“别这样，程世。”

程世慢慢坐在沙发上，卓立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然后慢慢蹲下，想直视他看着地面的眼睛。

“卓立……”程世把眼光转到他“我不会去告发你的。”他对他微笑。

卓立突然鼻子发酸。

“我其实一直都想，卓立是小熊么？我老是这么问自己。现在才发现，其实这个并不那么重要，卓立就是卓立，在我面前，已经渗入我的生活。我没法把你和什么办案人员联系在一起，你每天在我身边，说说笑笑，进来进去的，算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家人都多。我不可能去告发你的，卓立……”程世瞅他“好好完成你的任务吧。”

“程世……”卓立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我真的很难受”程世慢慢收起笑容“我知道你很在意我，我知道因为小安，你很不安，我知道有些东西我控制不了，但我想，那终究还是感情，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感情，没有掺杂别的东西，我想好好地跟你继续下去，很想。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些东西是清除不了，但是我尽量不去触及，他需要我的时侯，我就在那儿，这就行了。我们之间，像你说的，是纯粹啊，从多年前的开始，到现在的延续，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完美的圆。可我今天发现，再次出现的小熊，并不是来延续那个圆的，你让我，怎么，接受？”

卓立的眼泪滑落下来，他爱这个人，因为他对纯粹感情的坚持，可是，他们恰恰有一个很不纯粹的再次开始。卓立却觉得，正因为如此，他却更不能放弃。

“我们可以重新来的，你的人生，不止一个圆。我的任务也就快要结束了。”

程世慢慢仰在沙发上，慢慢闭上眼睛，卓立有些惶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一人坐在沙发上，一个靠着，渡过了一夜。卓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侯睡过去的，醒来的时侯，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沙发上，猛地坐起来，客厅里已经没有了程世。

站起来，却看见程世从卧室走了出来，正在整理衣服，显然，他已经梳洗完毕了。抬头看着卓立，卓立也瞅着他。

气氛有些尴尬，程世突然坦然一笑

“今儿你不上班么？”

“啊？”

“今天BC休息？”

“上啊，上班。”两人像普通上班族一样的对话让卓立有点发懵。

“我先走了，丁大伟要开会。”程世说，然后向门口走，他在玄关处换鞋，卓立走过去。

“程世……我不明白……”

“昨天不是说了，好好完成你的任务，我既然是烟雾弹，总要尽忠职守。”说罢，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卓立站了一阵，才开始洗澡换衣服，然后像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开会之前，丁大伟还拿他和程世开玩笑，胡森还说他才知道原来某些国家两个男的也可以注册。程世一直保持着那个熟悉的笑容，偶尔也跟他们调侃一下。可是卓立知道，很多东西，都变了。他一直说，他会保护程世，但实际上，现在，是程世在保护着他。

当天完事已经很晚，程世打电话给安予禾，他没有开机，又打去饭店，那里的人说，他出去了，最好，他去了他送安予禾去的那个公寓，在门口跟保安报了房号，保安大概还对他有印象，没有特意打电话进去。

车子开到那两层小楼前，程世停了车，过去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女人。程世请他找一下安予禾，她有点纳闷，程世解释，就是这家主人的儿子。保姆更是惊诧，告诉他主人家只有两个女儿。程世觉得奇怪，难道他上次看到的都是假象？再次看了一下这个楼和周围的环境，是这里没错啊。

“那么，麻烦找下阮梅吧。”

“阮梅。”这个名字保姆是熟悉的“她是白天负责做饭打扫的，不是住家保姆。”

程世彻底呆住“你是说，阮梅是保姆？”

“对啊。”那保姆显然也搞不清楚状况。

程世让自己清醒“那么，你知道阮梅家住哪里么？”

一切有了答案，怪不得他找到富裕爹妈销声匿迹，有可能，他又陷入了什么两难境地。

当初为什么像‘脱手’似地把他放在这里？太想逃避了么？

车子开到阮梅的家，天色更晚了，而且她住在靠着高速的一片平房区里，七拐八拐了好久，才找到地方，这里的房子都很简陋破旧，如果，当初他送安予禾来的是这个地方，他还能不能坦然放手？

没有路灯，摸进了里面，差点撞到东西，一阵叮当响，有人在里面嚷了句“谁啊？禾仔嘛？”

程世还没回应，眼前就因为一扇门的打开而有了光亮，那个他曾见过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看见他，愣了一下之后，喜笑颜开

“啊！原来是你啊，找禾仔嘛？”

第四十章

程世认得那是安予禾的继父。他殷勤地要请程世进去，嘴里还说着屋里简陋之类的场面话。

程世摆了摆手，告诉他如果安予禾不在，他就不进去了。

那继父抓紧时间说，禾仔最近辛苦了，他要给妈妈治病，日夜都在忙活。

程世脑子里一动，“伯母是什么病？”

“唉。”继父惨痛地摇摇头“花钱的病啊。”他抬头观察着程世“肾病。”

程世脑袋一紧，随即问“所以你们找小安是因为这个？”

“我们也是走投无路。”继父说“谁让我们没有办法呢。没有钱啊……”他观察着程世的表情。

程世皱了下眉头“你说小安夜里也工作？”

继父拼命点头。

“在哪儿？”

继父一顿，随即说“这我也不大清楚。”

程世想了一下，和他告辞，继父本来也想留他，但他也实在不知道安予禾什么时候会过来。

走回屋子，阮梅问他谁过来了，继父似笑非笑“早就说过那个男的和禾仔不一般，你还不相信，你看看，说是他老板，哪个老板会大晚上的来这儿找人啊？”

“你是说禾仔骗我们？”

“骗倒是未必，他不想全力帮你倒是真的。”继父撇了撇嘴“你知道了吧，你这儿子，也不能全指望！”

“谁让你当初……”阮梅欲言又止。

“当初什么？”继父显然也顾忌着往事“我把他看成你了么。”

阮梅也不想跟他过多纠结这些本来就在她心里是钉子的事儿“不管怎么样，禾仔也是在尽力，我虽然也是肾病，但也没到那个份儿上，这么久没见，见了就让他给钱，我怎么对得起他爸爸。”

继父赶紧上前“养儿就是防老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还说夫妻要相依为命，这个时侯，却让我找儿子，明明就是不想管我。”

“我哪有，前几年生意做的好，你在家里养闲，倒没有这么多话……”

两个人又开始把以前常常争吵的话题又翻出来再说了一遍，然后，又跟以往一样，接受了现状睡觉了。

程世去了一趟餐厅，还是不见安予禾，主管说，他这些日子晚上都没有回来睡，一般是清早回来。同宿舍的锤子说，他现在要不就不在，要不就在后厨，要不就抓紧下午休息的时间睡觉，以前还跟他们出去玩玩，现在除了饭店营业时侯，基本都说不上话。

程世大概知道了情况，安予禾因为阮梅的病大概又兼了一份晚上的职，想到他明早就要回来，打算饭店营业的时间再来。

往家走去，却在快到家门口的时侯，踌躇了起来，他要面对的卓立，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他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能接受这个现状。

开了门，果然看到卓立坐在客厅，显然在等着他回来，要是以往，电话早就追了过来，今天却一直没有。卓立抬眼看着他，程世故作自然地换鞋，卓立说“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儿。”

“去找小安了吧？”

程世又被他看透，不由得咧了下嘴。

“他跟父母一起幸福么？”

“没看见他，但应该幸福不到哪儿去。”程世很老实地回应着他。

“其实，他就算过的很好，你也总会觉得他需要你帮他吧？”卓立盯着他问。

程世听出他话里的话，慢慢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吧？”卓立站了起来“在等一个可以顺理成章地和我分开的机会，然后找小安，顺理成章地保护他，跟他在一起？我始终不明白，你的保护欲就这么能代替爱吗？”

程世把眼光从他脸上移开，没有焦点地看着一个地方“他妈找他，是因为自己得了病，和他继父住在一个又偏又简陋的地方，他现状每天白天在饭店打工，晚上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挣钱，你如果觉得这也算过的好，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卓立，别的，不说了，你有你的任务，我最后怎样，以前是想过的，无法退出，就只能等那个结果，所以，我也并不会因为你的介入，改变太多。有一个人，我要管，就是森哥，他带我出来，像我大哥一般，有妻女，我不想看着他有事，给我个建议？”

卓立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不能以权谋私是么？”程世把眼光转回他脸上笑着问。

“森哥是不是有计划跟老婆女儿去旅行啊？不如过些日子启程去国外多住些日子吧。”

“好哇。”程世笑了一下“大概什么日期合适，你告诉我。”

卓立默默地笑了一下“其实你也可以去美国找大哥。”

“从美国招人果然是不靠谱啊。”程世糗他。

“我本来就没靠谱过！”卓立说“无论你怎么样，我等你。”

隔了好久，程世都没有接他这句话。

一大早，程世就从床上起来了，开始准备出去，卓立昨晚试图跟他做爱，但是程世并没有跟他继续下去。卓立大概知道他去干嘛，如果以前他在这个时侯可以说上两句什么，甚至可以跟过去的话，现在他觉得他不能了。有些改变，就在转瞬，前天还好好的，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程世开着车是奔着饭馆去的，他想赶在安予禾回去的时侯，跟他谈谈。

汽车的油表在闪，沿路找了一家加油站，开了过去加油，因为还是清晨，天气也很冷，加油站里除了一辆大货车，只有他一辆车刚刚进去，里面有两个服务人员，有一个冲他跑来，另一个正在给大货车加油。

“先生，加油么？”一个胖胖的服务员问他。

“加满。”程世说着，熄了火，开了油箱门。

油在注入油箱的时侯，前面的大货车开走了，程世看着前面，想着心事，焦点在前面那个服务员的身上，精神却没有，前面那个服务员似乎看了他的车一眼，随即扭开了头，在那一瞬间，程世突然反应了什么，开了车门就冲着要转到一边的背影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叫了一声

“安予禾？！”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还是站住了，扭回头，低低的帽檐抬了抬，看着程世“程世大哥……”

他穿着肥大的加油站的工作服，带着油污，他的脸红红的，说出话的时侯，还带着哈气。

程世走近他，安予禾看着他的脸，霎那间的感觉就好像一块冰冻的东西浸在了热水里，似乎立刻就可以融化，每天都在想着他，却不能见，他出现在眼前，也只能镇定。

程世胸腹间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猛地把他抱住，就好像在火车站的时侯一样，这次，却没有立即放开。

第四十一章

对于程世突然的到来和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安予禾有种慢慢渗入的安心感，在几个寒冷的夜里，他觉得自己无可依靠，却无处可逃，似乎人人都可以有一个去往幸福的出口，但是他没有，每当他向幸福靠近的时侯，就会有股力量把他拉远。他有时想，可能人的一生，总有些东西是不能得到的。

他的手慢慢地围拢了起来，在程世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着那片刻的安心。

感觉到了安予禾环上的手臂，程世心中一动，他在安予禾的耳边说

“这么冷的天，做这个干嘛？”

“挣钱。”

程世松开他看着他的脸“什么时侯下班？”

“马上。”

“我等你。”

“嗯……”

加油站附近，有个广式餐厅，供应早餐，程世载着安予禾过去了，点了热茶，粥和一些点心，茶很快上来了，给两个人都倒了茶，把茶杯放在了安予禾面前，他的精神似乎不大好，眼睛也不大能睁开的样子，看着茶杯的样子有点呆呆的，进了餐厅很久也没有脱下外套，此刻双手捧着茶杯，像在取暖。

“我昨天去了一趟你家。”程世说。

“啊？”安予禾突然精神了一下，瞪着眼睛瞅着程世。

“看见了你继父，他告诉我，你打工赚钱，给你妈治病。”

安予禾没回应。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再麻烦你。”

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程世没有必须让他麻烦的理由，他也没有必须要帮他的理由，但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吧，或者，那个理由，他不愿意承认？

程世想到了卓立，如今，事情似乎更加复杂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程世希望安予禾能自在地生活下去，不希望他再在大冷天里挨冻，为刚刚认回的家人奔波。

以后，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至少，他目前还是能做很多事情。

“这样，你好好吃个饭，然后回去睡一觉，我下午带你和你妈妈去做个全面检查，要治病，也得有个好的方案，了解了具体情况，也好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不……”

“你先别忙着拒绝，你现在这样，白天晚上都工作，身体很快就垮了，何况你本来的状况也不是太好，你垮了，你妈也就更指望不上你了。所以，你听我的就好。”

“可是……”其实，安予禾不想说，他隐隐有种感觉，他妈妈和那个人，似乎到头来会给他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结果。

点心上来了，程世给他夹了虾饺，又让服务员把鱼片粥摆在他面前。

“先吃东西。”程世看着他说。

安予禾听话地吃起来，并且越吃越快，他大概真的饿了，并且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了。

程世也吃了些东西，就询问起安予禾妈妈的状况，才发现，安予禾并不比他知道的多多少。

他要送安予禾回去睡觉，但是他说一时也睡不着，程世便直接开了车去了他父母住的地方，路上，安予禾跟饭店主管请了假。

车子开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早上的那个拥抱，程世在抱住他的一霎那，像有股电流顺着血液流窜，他有种想把他揉化在怀里的冲动，他知道，那一刹那的激（）晴是什么。爱情，也许，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