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浩风此时已经微醺，酒气上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今日这酒当真厉害，区区半坛便把我醉倒了，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呵呵——”他忽然扭头望着龙吟说：“龙，趁我还没醉倒，你有话就说吧！”

龙吟脸色微变，声音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什么话，就一句——柳盟主、柳大哥，陪了我这一个月的时间，欠我的你都还清了，从此以后不必再担负着感情债务生活了，回了玉柳山庄好好做你的庄主盟主、好好成家好好生活吧！”

“回、回玉柳山庄？”柳浩风这时眼睛已经开始花了，眼前出现层层重影，他甩甩脑袋努力要看清龙吟：“你说什么感情债务？我听不懂，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龙吟平静的说：“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是酿造千日醉用的醉仙果——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该到玉柳山庄啦！”

“醉仙果？难怪——”柳浩风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我知道酒里有东西，只是、是你放的，便是砒霜鸩酒我也会喝了——但是为什么要醉倒我？我不回玉柳山庄，我、你听我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别把我送回去……你，为什么你喝了会没有事？你明明没有运混元功啊——”话没说完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龙吟抬起右手，右手指尖正汩汩淌出淡红的酒水，他喃喃地说：“因为练了中冲剑能将喝下的酒水从手指逼出来，我也是才知道的。”

第272章：决断（三）

柳浩风醒来时周围几净窗明，一切陈设闭上眼他也能熟悉的描述出来，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我怎么会在这里？”

柳太夫人没好气地反问：“这里是玉柳山庄，这间屋子是庄主的房间，你是庄主，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柳浩风忍不住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喝醉了，在幽灵蝶谷呆的那段时间只是南柯一梦？喝醉！柳浩风猛地想起，在幽灵蝶谷龙吟将自己灌醉，然后——他扯开前襟一看，身上激情的痕迹还未消退，那些不是梦！

醉倒前龙吟的话隐隐约约在脑海里回响起，模模糊糊的却有几个字异常清晰：感情债务、还清了！“龙——龙弟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柳浩风猛地站起来胡乱裹好衣服就往外冲，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误会！

“站住！”柳太夫人喝道，“龙儿刚送你回来人困马乏，早已休息了此时还没醒来，你且先别去打搅他，我有话对你说。”

柳浩风听说龙吟在庄内稍微放下心来，按捺住焦急的内心说：“我有要事找龙弟，娘你有事就长话短说吧！”

柳太夫人说：“我也有要事找你，而且这话短不了，你坐下来听我说，听完了再去找龙儿！”柳浩风无奈只好乖乖坐下。

龙吟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日薄西山，昏黄的阳光打在床头，朦胧中隐隐听到有人在哭，一睁眼却瞧见钟离馨儿靠在床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眼睛肿得跟胡桃似地。“馨儿？你怎么哭了？”龙吟坐起身来，“可有人欺负你？告诉哥，哥帮你教训他！”

钟离馨儿一抹眼泪，气呼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理他，龙吟苦笑道：“原来你是生我气呢！哥哥又做错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钟离馨儿叱道：“你答应我爷爷什么来着？明明说好要好好照顾我绝对会随身带着我寸步不离，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跟柳哥哥跑了，连声信儿也不透露给我，让我提心吊胆担心了一个多月！”

龙吟这才明白她原来是为这事生气，想想确实是自己不对，一时意乱神迷竟忘了钟离馨儿，便说：“是做哥哥的没考虑周详，让妹妹牵挂，哥哥这厢赔罪啦！”见钟离馨儿依旧阙着嘴不解气，只好无奈地笑笑说：“倒不是我有意要抛下你，只是我有些私事要跟柳哥哥解决，带上你着实不方便啊！”

钟离馨儿虽然不通世俗，却也知道龙吟这一个月应该是和柳浩风朝夕相处，自己夹在两人中间确实挺尴尬的，于是脸色微微一赧，嘟嘟囔囔道：“好啦，这次算你有道理！但是以后一定要告诉我！”

龙吟微笑着说：“好的，哥哥跟你道歉，保证以后有事一定事先告诉你，对了，这一个月感觉可好些，寒毒可有发作过？”

钟离馨儿张了张嘴说，然后期期艾艾说：“寒毒再没发作过了，而且——而且我内力陡涨了好几倍……”

“哦？”龙吟一愣，“莫非是干娘帮你打通了绝脉？”说着拉过钟离馨儿的手在脉搏上微微一探，却不由得吃了一惊——钟离馨儿的三阴绝脉依旧没有通，不过体内却又一股浑厚充沛的阴寒内力滚滚流淌，这份内力怪异至极，和自己的北冥真气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绝对不是柳太夫人的少阳神功。

“馨儿！”龙吟严肃地问，“老实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练了什么功夫还是吃了什么东西？”

钟离馨儿支支吾吾地说：“是上次你跟我说新想到一门练功法门——逆转独尊纯阳诀练手少阳三焦经脉可能会对我有莫大助益，你不在的时候我按捺不住试了一下，没想到一个月就成了这样子……”说罢神色紧张的望向龙吟，生怕他劈头盖脸骂自己一顿。

要是以往龙吟少不了要责怪她，此时却没了那个脾气，只叹道：“我一时突发奇想，却不想帮里你大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法门相当危险，偏生你是天生三阴绝脉的极寒体质，内力修为又浅，换做旁人只怕已经寒毒攻心了。

你便按照这法门练吧，你体内寒气积累多年，我看只要控制得当，不出一年便能有旁人十数年的苦功，只不过这功法以前没人试过，我先传你一套两仪神功的口诀，万一不对劲立即停止练习，用两仪心法将阴气导为阳气方能保住一命知道吗？”

钟离馨儿点点头，龙吟当下便将两仪神功口诀一句一句传授解说给钟离馨儿听了并嘱咐道：“这口诀你先记熟了，内功可以日后慢慢练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钟离馨儿点点头，忽而笑了：“龙哥哥，那套逆转独尊纯阳诀练手少阳三焦经脉的心法我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你要不要听？”

龙吟问道：“哦？取了个什么名字？”

钟离馨儿说：“这功夫是逆转独尊纯阳诀练的，便叫做‘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哈！”龙吟笑了，“好狂的名字！不过这功夫你若肯下苦功夫练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要想八荒六合惟我独尊却也不是不可能——”

“嗯——”钟离馨儿兴奋不已，拍手笑道，“我还给你改进的六脉神剑取了一个名字，叫‘绕指柔’剑气，你说好不好听？”

龙吟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语气一顿，微微苦笑道：“好的馨儿，你先回去练功吧，柳哥哥来找我了。”

“啊？”钟离馨儿站起身打开门，却没瞧见有人，犹豫了一下说：“那你——”

龙吟笑笑说：“你去吧，我能处理好的。”

钟离馨儿闻言迟疑了一下说：“那好，你们慢慢说，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过身走出房门，一出来看见柳浩风正从院子门口走进来，钟离馨儿上前跟他打招呼，柳浩风却恍如未闻，怔怔地望着龙吟房间。

钟离馨儿回头一看，龙吟已经站在门口，二人一言不发就这样遥遥望着，钟离馨儿不敢久留，低下头匆匆去了。

柳浩风慢慢走到台阶下停住，仰头望着龙吟，是时华灯初上，龙吟的面孔大半融在阴影里瞧不真切表情，“为什么？”柳浩风开口了。

“什么为什么？”龙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为什么要把我灌醉了送回来？我们、我们在幽灵蝶谷不是好好的吗？”柳浩风问。

“你听！”龙吟指指院子外面隐隐升腾的红光——不远处人声鼎沸，不少贺客已经到了玉柳山庄，庄内处处彩灯红帐溢满喜庆气氛，“明日便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了，今日难道还不该回来？”

“成亲？”柳浩风一步跨到龙吟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怒气盈满胸口：“你要我跟雪青寒成亲？”

龙吟双肩背捏得生疼，皱了皱眉却没有挣开：“男大当婚，你这年纪早该婚娶了，难道雪仙子还配不上你？”

“我问你是不是你要我成亲！回答我！”柳浩风怒吼。

龙吟抬起头来反问：“怎么？我要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是！”柳浩风死死盯着他。

龙吟想扯出一丝笑容却没有成功，嘴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那么我要你成亲，跟雪青寒！”

柳浩风双手陡然垂了下去，似乎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双拳握得咯咯直响，然后又缓缓松开：“给我个理由，不然我绝不干休！”嗓音低沉宛如将死的困兽喉间发出的悲鸣。

龙吟深吸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你不清楚，日后自然会有人告诉你原因，至于你我——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你放手吧！”

“就因为我是逍遥神君的儿子？”柳浩风打断他的话，“就因为我是姓诸葛的？”

龙吟身体一晃，继而笑起来：“原来你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就因为这个原因？！”柳浩风大吼，“这个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真心想要我跟别人成亲？你答应过我的要坚持决不放弃，为什么言而无信！”

“柳浩风！”龙吟终于憋不住眼泪滚落下来，“你能不能别那么偏激？是你的责任就该你承担！你肩负了五个家族几百年来的夙愿，难道就真的能为了我将这些全部抛开一边？连逍遥神君都摆脱不了的桎梏责任，你我凭什么打破？人活在世上难道真的能够那么任性妄为毫不顾忌其他人吗！”

“我不管这些！”柳浩风咆哮，“什么心血？什么夙愿桎梏？那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为死了几百年的死人葬送自己的终身幸福？责任？你这么讲责任讲原则为什么不把我当成你的责任？”

“那干娘呢？”龙吟反问，“干娘为了将你养大付出多少心血，她只想你想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难道有什么错？她对你二十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难道还抵不过你我区区几个月的情谊？你真能狠心让她失望难过？”

柳浩风一时语塞，半晌才说：“我娘并不排斥你，只要你我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为什么你都不愿意尝试一下？”

龙椅苦笑道：“对啊，干娘心疼你也感激我，我们只要坚持不变她总会妥协屈服的——但是柳浩风，有些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你如果不留下子嗣，她对诸葛家族和云柳段严四家的愧疚是到死都不会消退的！你的终身幸福，竟然要你娘一辈子不得安心？”

柳浩风踉跄的退了两步，身体一晃险些失足跌下台阶却及时稳住了，脸色灰白喃喃地说：“我娘——果真是情义难以两全吗？为了我娘就必须得牺牲我们的感情和幸福？”“不对！”他忽然喝道，“不是这个原因——你当真是为了这个要我跟别人成亲？那你说我还清了感情债是什么意思？”

第273章：决断（四）

龙吟身体一震，缓缓开口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柳浩风说：“不！这个疑惑不解开，我一辈子也不会甘心！如果你是因为别的原因抛弃我，我怕我会——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那句话，浓浓地恨意却让龙吟却心头一紧。

“我抛弃你？”龙吟哈哈大笑，“你居然说我抛弃你？我且先问你，你以前当真没见过雪青寒？为什么当日遇到她时你要假装素不相识？”窗户纸一旦戳穿竟是那么的疼痛难忍，龙吟痛得胸口揪成一团。

“龙——”柳浩风神色出现了一丝慌张，“你听我说——”

“柳浩风！”龙吟打断他，“这些话都不必再说，眼下都没有意义了！你准备好成亲吧，这个——还你！”说罢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柳浩风手中转身就走。

柳浩风看着手中的五毒蛊珠，忽而仰天大笑，眼中热泪滚滚淌落下来，“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忽然咯出一大口逆血，吐在青石板上青灰映着猩红，无比刺目。

龙吟浑身一颤，闪电般冲过来“你怎么了——”，柳浩风却狠狠一把把他推开，口中笑声不断却如同夜枭悲鸣，热泪模糊双眼里包含撕裂般的绝望，刺得龙吟心惊肉跳，龙吟知道他情绪失控岔了气，一时心间痛极、悲极、伤极、苦极、悔极，也压抑不住咯出一大口血来。

柳浩风喘了口气才缓缓说：“既然这样，再多说也无益处——为了这段感情我也已经倾尽所有，你记住，明日的这场婚宴，不是我想要的，实在是你想给的！”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龙吟望着他消失在走廊间的身影，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下，那个不知喊过多少次的名字却始终没能喊出声来。

次日清晨，玉柳山庄烟香升腾、喜乐盈天，拜访者络绎不绝，也算是柳家财大气粗，准备了一个多月将这场婚礼举办的是盛世空前，排场竟丝毫不逊色于那日在慈航静斋举办的武林大会。

武林盟主及其妹大婚，各大门派首脑携带了双份的厚礼前来拜贺，柳家上下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柳逸尘和钟离馨儿却抽了个空溜到了龙吟的住处，见龙吟的房门紧闭，柳逸尘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一推开里面已经人去楼空了。

钟离馨儿敲了敲门，好半晌里面有人说话了：“逸尘和馨儿吗？进来吧，门没锁！”柳逸尘松了一口气，一推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和钟离馨儿忍不住齐声惊呼。

龙吟坐在桌子边，目光呆呆的盯着窗外，烛台上的蜡烛油淌了满桌，一杯茶水早已没有丝毫热气，显然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晚上，听见二人惊呼龙吟茫然地转过头来望着两人：“怎么了，你们？”

馨儿指着龙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满眼的震惊和悲愤，正要说话是柳逸尘扯了她一下，然后强自镇定地说：“没什么，我们没想到你昨晚通宵没有休息。”

龙吟见他言辞闪烁，钟离馨儿有深色古怪的望着自己，心中甚是疑惑，下意识低头一瞧，却被胸前那两条雪白的鬓发惊得一时怔住，他起身走到妆台拿起铜镜，“不要——”柳逸尘蹿上了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甚是惊惶。

龙吟望着他哑然失笑道：“逸尘，这事能瞒得住多久？”柳逸尘望着他凄苦的笑脸，慢慢松开了手。

龙吟看向镜子，只见镜中人双鬓洁白似雪，满头长发也灰蓬蓬白了一半，一个晚上自己竟似苍老了几十岁，他捋起一把头发，看着那黑白参半的发丝，忽而嗤嗤笑起来，继而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猛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又呕出一口淤血，在宽大的洁白衣袖上溅出猩红一滩，恰似一朵血色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