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的场景陡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儿时一次偷偷溜进师父的收藏室到处乱翻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烛台，蜡烛点燃了一幅画，等师父师伯赶来灭了火的时候那副画已经烧毁了大半，素来疼爱自己的师父第一次狠狠的打了自己，晚上师父一边为自己的伤口抹药一边心疼得默默流泪，在那之后自己再不敢乱翻师父的东西。

后来长大了自己无意中问起这件事，师父才告诉他那是太师父逍遥神君唯一的一张画像，画里的人物长什么样子，自己仓促之间看过几眼没有多大印象，但此时想起来竟跟眼前这副慢慢重合到了一处。

龙吟浑身止不住颤抖，他深吸了几口气才问道：“这、这是我太师父逍遥神君？”

第269章：身世（二）

“不错。”柳太夫人见到龙吟脸色一瞬间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中万分不忍，却又不得不说下去，“风儿和尘儿、烟儿长得丝毫不像，因为他的父亲不是明轩，而是你太师父逍遥神君——论辈分你得叫风儿一声师叔。”

“师叔？”龙吟被这个事实震懵了，半晌回不过神，嘴里茫然的问，心中陡然想到：原来如此，难怪丐帮莫帮主、慧明大师还有琼仙岛的几位长老对浩风态度那么古怪，原来他们以前见过逍遥神君的，一眼就看出浩风是逍遥神君的儿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龙吟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茫然的望着那幅画。

柳太夫人缓缓说道：“这幅画世上有两张，一张在灵鹫宫，一张就在玉柳山庄，都是出自你爷爷云剑飞的手笔。”

“我爷爷？”龙吟终于回过神来。

柳太夫人说：“是啊，我这辈子爱过三个男人，第一个就是你爷爷，那时候你爷爷已经成家了，但是我一心痴恋他，而且知道他也是指腹为婚，虽然跟妻子相敬如宾，其实心里牵挂的却是别人——那时候我以为他心里的牵挂的人是我，所以一次找机会约他出来，想把他灌醉趁机和他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取代他妻子的位置——很可笑吧？”

这话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来确实够震撼的，但是此时龙吟却被震得麻木了，只是平静地摇摇头听她继续说：“但是不想剑飞酒后吐真言，我才知道他爱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他没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但是那时候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逍遥神君，我自然毫不怀疑的猜想是逍遥神君，于是怒气冲冲的去找逍遥神君算账。”

“啊——”龙吟终于开了口，“江湖传言，您是因为令尊大人输给了太师父，所以几次三番找他比武，原来真正原因是却因为这个？”

柳太夫人笑着摇摇头说：“我父亲只是一个幌子，我那时候虽然泼辣却终究是个女儿家，为了一个男人找另一个男人算账这种事怎么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龙吟这才了然的点点头，想起柳太夫人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忍俊不禁——果然担当得起“胡闹”二字，柳如烟的性子倒跟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柳太夫人说：“结果自然是我输得很惨，其实我也不是真正怨你太师父，只不过一腔情意在你爷爷身上得不到回应，不纠缠你太师父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了——你太师父倒是好耐性，由得我胡搅蛮缠也不生气，反而陪我解闷还教我武功。后来我慢慢得知原来你爷爷喜欢的不是逍遥神君而是另有其人，他若是喜欢逍遥神君便好了。”说到这里柳太夫人眼圈一红，微微哽咽了，清了清嗓子说：“也不会被自己心爱的人利用陷害，最后还死在了那人手中，落得个死无全尸。”

“什么？！”龙吟惊怒交加，“当年那个偷袭我太师父的黑衣少年是我爷爷的爱人？”

柳太夫人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你师父后来说，那黑衣少年原本是邪宗宗主，打不过逍遥神君便有意接近你爷爷，甚至不惜出卖身体来魅惑他，最终你爷爷情根深种，他却利用你爷爷得到了破解缥缈峰石阵的口诀，并想用来设计加害逍遥神君——这时你爷爷才终于警醒，在万分危急的时刻赶到了灵鹫宫救了逍遥神君，但自己却再也没回来。”

“喀”的一声，龙吟忍不住将手中镇纸捏成了粉末，“这帮魔鬼！我誓将你们挫骨扬灰！”

柳太夫人说：“只怕对你爷爷来说，身死异乡与面对爱人背叛的那一刻的痛苦比起来，当真是癣疥之疾与千刀万剐的区别了——所以情之一物，伤人远甚于刀剑，见你和风儿现在这样子，我真的感到万分痛心！”

龙吟一听到这话，顿时悲从中来，一时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柳太夫人又接着说：“后来一段时间我痴恋你太师父，他是我爱的第二个男人，江湖上爱上他的美女名媛不知凡几，最出色的便是红发鬼母厉武君，跟她相比我是差得远了，所以我也没存多少希望。

然而一日你太师父却找到我，那时候他喝醉了，醉后跟我说希望我能嫁给他，我只道天可怜见，我一番痴心感动上苍，竟让这江湖女子无不魂牵梦萦的高人也对我有情意，但是后来他清醒了却只字不提，我自然不肯放过他，死缠烂打之下他终于吐露真言——原来他心中早有所属，所爱乃是圣月教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大祭司凌月，同时他又身负家族重任，不得不留下子嗣，醉后胡言乱语冒犯了我，要我不要记在心上。

我又气又恼又羞，恨他糟践我一番情意，当时提剑就砍只恨不得杀了他，他自知理亏，不退不让由得我杀，幸亏柳明轩及时赶来阻止了我才没酿成大祸，明轩告知了我原委，我便原谅了你太师父，后来阴差阳错有了风儿——你却知道你太师父那么逍遥自在潇洒不羁的人，为什么也会为子嗣问题所困惑吗？”

龙吟摇摇头，听到这里时候他已经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连太师父竟也摆不脱传宗接代的观念枷锁，柳太夫人说：“你师父可曾跟你说过你太师父的名讳？”

龙吟摇头道：“没有，啊——”他忽然想起一事，“上次到离火岛时，南愚前辈似乎说起太师父叫诸葛——修明？”

“不错，”柳太夫人说：“你太师父复姓诸葛，字修明，乃是云柳段严四家的家主，诸葛武侯的后人！”

“啊——”侥是龙吟今天被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惊天秘密震得麻木了，听到这话也不由惊得站了起来，“怎么可能？诸葛家族不是早就流失了吗？”

柳太夫人说：“诸葛瞻当年兵败之后知道司马家族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中原再也呆不下去，于是流落到西域传下子嗣，所以你太师父身上有多半的胡人血统——他比常人身材高大、头发微卷、鼻梁高挺，还有你看这画——他的眼睛和风儿不同，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她见龙吟犹自不信，便说：“你太师父刚出现在云柳段严四家的时候，四家家主比你还要怀疑他的身份，但是很快他们就信了——别的东西纵使可以假冒，那另四块八阵玉珏是假冒不来的！你难道没发现缥缈峰的石阵和诸葛武侯的八阵图遗址极其相似吗？”

龙吟脑中“轰”的一片空白，耳中嗡嗡直响，这接二连三的秘密把他震得一屁股坐到板凳上，良久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说话却蹦不出半个字来。

柳太夫人担忧的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生怕他忽然就就崩溃下去，龙吟却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干娘，你、你希望我怎么做？”

柳太夫人说：“其实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们要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阻止的，只希望你劝风儿留下子嗣，你和风儿——毕竟不需要什么名份不是吗？”

“对啊，”龙吟呵呵笑了，“我们是两个男人不需要什么名份，所以浩风可以一边娶妻生子一边继续同我一起生活，但我自个儿跟自个儿拜把子——算是老几呢？妾室？契弟？娈童？”

柳太夫人叹了口气说：“儿啊，我何尝不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奈何风儿身上承载了诸葛家和云柳段严四家几百年的使命和希望，他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乃是五个家族共有的啊！这世间的事便如这阴阳无双剑阵一般，纵使你费尽了心机付出了所有努力，最后也不能尽善尽美，这便是应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命里无时莫强求？命里无时莫强求？”龙吟喃喃念了两遍，终于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难怪张天师当时会送我这句话，原来竟是我强求了吗？”柳太夫人还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龙吟又问：“干娘，恕孩儿冒昧的问一句，您最后一位爱人可是柳叔叔？”

柳太夫人点点头，目光远远望去，缓缓地说：“对，当年我未婚怀了你太师父的孩子，明轩便主动承担了丈夫和父亲的名份责任——他人很好，对我们娘俩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最终弄假成真成了夫妻，生下逸尘和如烟，虽然明轩过世得早，但是我们相处的那几年确实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哦——”龙吟点点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答应过浩风绝对不放弃，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劝他去成亲。”柳太夫人一愣，正要说话龙吟却又说道：“不过如果他选择了跟雪仙子成亲我绝对不会强求，这是我的底线了！”

柳太夫人说：“难为你了龙儿，你能做到这点我就、就很高兴了——”

龙吟点点头，站起身慢慢离开书房，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他终究是鼓起勇气拒绝了柳太夫人的请求，但是接下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浩风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责任会怎么做？还会不顾一切的跟自己在一起吗？如果、如果他拒绝不了柳太夫人的请求那自己该怎么办？

要求他抛下一切责任跟自己私奔？怎么可能！龙吟自己都觉得可笑，或者像柳太夫人说的让浩风和雪青寒成亲，自己做个男妾？还是跟浩风——分手？从此一刀两断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龙吟觉得心都抽成了一团，痛得几乎要裂开了，口中隐隐感觉到了夹着腥咸的甜味，龙吟知道不好，情绪沸腾激发了咯血的顽疾，只能勉强压制住翻滚的内息急急赶回去调息，抬头一望四周，入眼处景致甚是熟悉，原来慌不择路不知不觉走到了柳浩风卧房外面，不由得暗自苦笑，正要转头却听见屋内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

第270章：决断（一）

“雪妹，是我对不住你！你忘了我吧！”柳浩风的声音，龙吟心头一暖，他到底还是跟雪青寒说了，只是此事却已由不得他、也由不得自己了。

龙吟苦笑一下，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雪青寒说：“我明白的，风哥，他对你一往情深，你选择他想必以后他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你能生活得好我便开心了。”

“雪妹，我——”

“我真的理解，你别说了，我师父那里我自会解释你别担心，还有我师姐，她一直对你不肯承认以前就知道婚约的事耿耿于怀，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她口风向来很紧不会泄露的，你放心！”

“谢谢你，雪妹——”

“不要跟我说谢，你知道我不想要这些——你做定了选择就好！”

“我——唉，虽然知道你不想听，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是真的对不起你……”

“别说了，风哥，我只是想知道，他真的那么好值得你放弃名声、放弃权力、放弃我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

“雪妹，你不明白，一开始我是他想利用他夺得盟主之位，但是他三番四次舍命助我、救我、还帮我治好顽疾，又为了救逸尘如烟不远万里去南海求助，途中九死一生几乎喂了鲨鱼……我对他负疚良多，他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是还不完的了，要我欠别人一辈子的恩情活着我只会生不如死，雪妹，希望你能理解我——”

……

龙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柳浩风的院子回到自己住的房间的，原本他满心充斥着复杂的情绪，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此时却空落落的尽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想笑，嘴还没咧开眼泪先滚下来了，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和柳浩风在一起的时时刻刻，若不是亲耳听到打死他也不相信，原来感觉那么强烈那么真实的感情竟然都是虚的。

仔细想一下那日柳浩风说为什么事先不告知他婚约事情的时候，柳太夫人和雪山派弟子震惊和错愕的神情分明就是最大的破绽，可怜自己居然还一心一意的相信他没有欺骗自己。自己的大恩大德他感激不尽、无以为报竟然以身相许？哈哈——

龙吟张嘴哈哈大笑，却没笑出声音，嘴巴张了张，声音像被什么堵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怎么也出不来，龙吟一用力，“哇”的一大口血却先喷将出来，落到水池了映红了半边池塘。

池塘里的锦鲤以为有人投喂饲料，一窝蜂涌过来贪婪的吞着血沫，激起鲜红的水花，未几院子里响起龙吟哈哈大笑的声音，笑完了，他昏昏沉沉的推开房门，一抬头却发现柳逸尘正的坐在屋里盯着自己，“逸尘？你怎么——”龙吟没想到屋里会有人，微微一怔。

柳逸尘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们去南海的途中我错过了什么吗？”

“什么？”龙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是我哥？！”柳逸尘冲过来一把揪住龙吟。

“逸尘——”龙吟苦笑，连你也容不下我和你哥的关系吗？“你听我说——”

“是因为当初你先遇到我哥吗？”柳逸尘根本听不进龙吟的话，更加逼近一步，鼻尖几乎顶到了龙吟的鼻尖，“因为我哥比我先遇到你半天，所以选择了他吗？”

“逸尘，你——”龙吟被柳逸尘眼中那满满的绝望给震骇住了，他终于明白自己错解了什么。

“你和哥一起去南海，相处久了所以有了感情是吗？”柳逸尘咬牙切齿地吼道，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滚落到龙吟的胸口，浸透龙吟薄薄的丝绸长衫，烫得他心头一阵发抖，“那你从边关一直护送我到长安，相处那么长一段时间在先，为什么不选我！”

“逸尘，你听我说——”可是柳逸尘根本没听他说，而是一把托住他的头对准那苍白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龙吟猛地挣扎着要推开柳逸尘，但是柳逸尘手指一扣正好按住他的大椎穴，龙吟浑身一阵酸麻，此时他要运功震开柳逸尘易如反掌，但是内心却苦笑一声：连你也要对我使这招吗？于是干脆放弃了挣扎，毫无反应的任由他蹂躏自己的双唇。

柳逸尘也感觉到了龙吟的态度，却不肯放开龙吟，只是吻得更加投入更加用力，绝望地泪水宛如决堤的洪水倾泻出来流淌到两个人的脸上，直到一股大力猛的扯开了柳逸尘，柳逸尘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狠狠砸了一拳，直把他打出一丈多远，口角鲜血汩汩流淌下来。

柳浩风怒发冲冠双目尽赤，口中吼道：“你找死！再动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