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婆家门前有棵古老的槐树,春天里的暖风中惬意的伸展四臂,甜丝丝的槐花香荡漾在小巷的所有角落,风一吹过,
满地都是嫩生生的槐花,黄的,白的,还有绿叶星星点点的缀在其中.
一个小男孩立于树下,他穿着墨绿色的绸缎小棉袄,领子高高竖起,浅蓝色的棉布裤,脸色有些苍白,瓷娃娃的站着,
伸出双手接住半空里打转着飘下的槐花,脖子微微往领口缩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恬静的笑了.
“我叫林罗!”
小男孩不说话,怔怔的看着林罗,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目,盛装着杏仁色的眼瞳,两片薄薄的嘴唇的抿着,苍白的脸蛋泛
上片片潮红,一只手还在半空里,掌心躺着一朵小小的白色槐花,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林罗,一阵风吹过,点点槐花
落雨缤纷的飘下来,小男孩仰起头忽然笑了,林罗也笑了.
那是林罗第一次遇见单央
那年他6岁
单央的家就是那天搬到木白镇上的.
大多时候他都是安静的,后来林罗就不停的往外婆家跑,单央看见他时候总是不说话,嘴角微微上扬,安宁的笑着.他
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林罗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随波流转,杏仁色的瞳孔摊在眼睛中央,泾渭分明,林罗每次一看
见他的眼睛,便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了.很久以后林罗才知道那种东西叫做风情.
夏天来的时候,林罗跟一大帮孩子去逮知了,然后拿来烤着吃,大伙儿都光顾着自己,林罗牵着单央的手帮他剥开一
个知了肉,单央皱着眉头,眼睛露出怯怯的生意,但是又轻轻的舔了添薄薄的嘴唇,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罗,像是询问又
像是期盼.
“很好吃,你尝尝看!”林罗顺手就塞进他的嘴里.
单央被迫的张嘴,他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咀嚼,片刻对着林罗点了点头.然后咬着嘴唇忽忽笑了,霎时林罗就听见田野
里铺天盖地有花开的声音,湿润而清香.
夏末木白镇的水电站停水了,再也不能供水了,孩子们就把两边的堤坝作为滑梯,从上到下,一遍一遍不亦乐乎.林罗
每天都拉着单央的手往水电站跑,一屁股做上去,闭着眼睛嗖的一下从顶端就下到底部,屁股虽然是火辣辣的疼,可
是比起那种在空中飞速跌落的炫目的感觉来说,那点疼痛完全可以忽略.
单央这时却是一点也不胆小,甚至比林罗还要胆大一些,屁股一挨上石板,单央就伸开双臂,享受那个再简单不过的
自由落体运动,林罗看见瘦弱的身体极速跌落,他的绿色的背心在白色的石板背景上醒目耀眼,渐渐的那个绿点远了
,小了,转瞬就到达地面,单央每次都要在地面坐上一会才起来,好像是平复内心的惊悚又像是在回味那种极致的快
乐,林罗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就是这种感觉让他万劫不复.
单央的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小镇上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夏天里她跟镇上的女人一样穿着裸
肩的汗衫,可是一点也不显得粗狂.单央长的像她母亲,都有着白皙的皮肤漂亮的眼睛.她会摸摸林罗的头笑着说:“
林罗你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单央这时就仰头无声的抗议,他忽闪着漂亮的眼睛看着母亲,期期艾艾的仿佛也是想得到母亲的赞许.
“我们小央长大了也会是很漂亮的!”她亲亲单央的额头,笑呵呵的温柔的抚摸单央的小脸.
单央嘴角上扬开心的笑了,林罗发现他笑着的时候脸蛋右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浅显的藏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个酒窝
时而着重时而明显,不注意的时候根本不能发现.
过了一阵子林罗已经不大愿意去水站了,因为有一次他的裤子上被磨出了一个很大的破洞,母亲当他顽皮还小小的
揍了他一顿呢.可是单央却是爱上了那个水站,有的时候林罗找不见他的时候就跑到水站去,果然单央就坐在水站的
栏杆旁边.
他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其他的小伙伴都在嘻嘻哈哈的玩着,单央微笑着看着他们,林罗就看见那个浅显的酒窝夏日的
空气里罂粟花的一样绽放,因为单央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林罗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单央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的笑了.
“为什么不下去玩呢?”林罗问他,“你不是很喜欢吗?”
单央低头有些腼腆的笑了,半响抬起头,对着林罗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那些嬉戏的小伙伴,有一个小男孩照顾
自己的妹妹就拉着他的手一起从石板上飞速下滑,大家都看着他们,别的小女孩也羡慕的眼光尾随着那对兄妹,单央
扭头又看了一眼林罗.
因为空气燥热的原因,他的鼻尖上有点点的汗珠,漂亮的丹凤眼里静止一潭池水,一动不动.林罗一下子就明白了.于
是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就跑过去.
两个人手拉手坐在石板阶上,林罗看过去,背向阳光的单央满脸的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他瞪大了眼睛坚定的目光锁
住林罗,两片嘴唇叠在一起,给自己加油又给林罗一丝欢喜似的.
他们牵手于石板的滑梯勇敢的开始飞翔,林罗闭上眼睛,风从耳边呼呼的刮过,他紧紧的抓住单央的手,想给他力量,
给他心声.
突然后面一个力量冲过来,撞开两人的手腕,林罗慌乱之中去看单央,他瘦弱的身体因为突来的撞击被冲向一边,林
罗一下的就焦急起一颗心,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落地,.
林罗跑过去,单央蹲在地上咬着嘴唇,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是泪珠滚动.
“小央,你怎么样?”
“小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大家都呼啦啦的围上来,闯祸的那个小伙伴心虚的蹲在旁边.林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搀扶起单央,单央冲大家
笑着摇摇头,他苍白的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又使劲的摇摇头.
“好了,小央没事了,你们都去玩吧!”那时林罗已经是相当有威信的孩子王了,他一句话,众伙伴们就纷纷散去.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林罗蹲在他前面,好半天单央不情愿才慢腾腾的爬上来,他的双手轻轻搂着林罗的脖子,单央很轻很轻,林罗小声的
哼着不知道什么歌,优哉游哉的走着.
黄昏里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拉着好长好长.
央爱--第二章
木白水泵厂是木白镇上唯一的一家民营企业.总经理林天成相貌堂堂,高大魁梧.他脑子活门路广,敢想敢干,靠着自
己的一股拼劲,借助前任的云苍市市委书记父亲大人的关系,政府大力投资,愣是将木白水泵厂发展成了云苍市十佳
民营企业.木白水泵厂做的越来越大,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小镇上的劳动力资源.前年林天成从水泵厂拿出三十万元
落建了木白镇上的东城小学.老爷子退休在家,对于他的事业不多说,一颗心都铺在小孙子身上.
所以木白镇的人没有人不知道木白水泵厂,没有人不知道林天成.
林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秋老虎开始悄悄发威的时候,母亲坐在缝纫机旁边赶活着一个深蓝色的卡布书包,她说过两天林罗可以背着它去上
学了!
林罗看见那还未完全成型的书包,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喜悦.他用手摸了一下书包的边角,感觉好像欣喜的翅膀
都要从那里面飞出来了.那时他是多么想快快的长大,逃离这纷扰的童年生活,逃离这迷蒙的孩提时刻.
我们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以为前面风景独好,待到匆匆行至近跟,却又不住怀念从前!
“小央,我要上学了!我很快就要去学校了!”
单央正在自家院子里那颗枣树下面玩呢.早熟的红枣有些随风掉落,三三两两的散乱躺在院子的犄角旮旯里.单央一
个人来回跑着把一个个捡起来,然后放在一堆,红艳艳的映入眼帘.
林罗的话他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怔忪的看着林罗,眸子里澄澈清亮.
“小央,我很快就要上学了!”林罗看着他激动的解释,“学校你知道吗?”他想拼命的找语言解释给单央可是就是
说不出话来.学校那时对于林罗来说也是一个陌生新奇的概念.
单央突然就跑进屋子里去了,林罗愣了一下追进去.单央闷头扎在他母亲的怀里不说话.林罗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定定的站在原地呢.
“林罗来了,我们小央怎么了?嗯?”单央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告诉妈妈,你不是最喜欢跟林罗哥哥一起玩的吗?”
直到林罗最后离开,单央都没有抬起头来,林罗后来就自己一个人溜达着的回家了.外婆唤他吃饭都没有理会.正午
的太阳还是有点焦火,林罗后来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反正就是回家了,反正就是倒头睡觉了,或者还吃饭了.反正是
没有印象了.
没过两天林罗终于背着新书包跨进木白镇东城小学了.米黄色的涂料配着白色的颜料砌墙而成,黑色的铁门也被油
漆成暗红色,顶角几个厚劲有力的方正字体“木白东城小学”母亲带着林罗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林罗却是没有了之
前的兴奋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切到底是什么的缘故.
他那时候太小太小,还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牵挂,他在自己尚且懵懵懂懂的时候遇见了单央,不管不顾的走过去,后
来单央说:“林罗,你曾经后悔过吗?”林罗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后悔,他觉得后悔这个词太浅薄了,对于儿时曾经
的一切,那是一种亵渎,对于他和单央之间那是一种侮辱.
学校大门距离二层教学楼由一条水泥马路连接,两边有几棵正在茁壮成长的柏树,低低矮矮的是修剪整齐的冬青,显
得郁郁葱葱.两边各有一个水泥围起来的圆形花地,几株菊花在太阳下争相斗艳,高年级的同学都在早读,朗朗的读
书声清晨响彻校园的上空,秋天的早晨就有了几分勃勃生气.
报名、分班、发新书、安排教室、找座位那个看似忙碌的上午,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林罗就是一个学生了.因为
是第一天报道,下午老师就让大家早早的回家了.爷爷自动担负起以后每天接送小孙子上学的任务.妈妈忙着给他整
理书包,林罗木偶的任大家欢喜.
他一直都没有去找单央,距离上次跟单央见面已经很久了,可是林罗就是不想去.学校的新生活还是很快就吸引住了
他的童心.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好多小朋友,虽然他们都没有单央好看,可是他们可以跟林罗大声的讲话、吵架、打
闹、戏耍.这一切都是新鲜的.都是跟单央在一起不能拥有的.
因为林罗很久都没有去外婆家了,外皮过来看他,母亲就让林罗吃过晚饭跟外婆一起过去那边睡觉.林罗没有反抗,
天有点快黑了,走到外婆家那条小巷胡同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脚步匆匆,那人都走过去了,又折回来,一把抓
住林罗的胳膊.
“林罗,你看见我们家小央了吗?”是林罗的母亲,她的声音在傍晚的暮色里听起来让人揪心.“我们家小央不见了,
吃过午饭就跑出去了,我都找遍了这附近了!”
林罗一听撒丫子就跑开了,跑了两步又回头说,“阿姨,我知道他在哪儿!”他跑的很急很快,途中不知道什么就绊了
一下,林罗也没有在意.
黑漆漆的水电站静悄悄的,石板阶上单央两手托着下巴一动也不动,林罗跑的有点气喘吁吁,单央听见脚步声回头寻
声望着,待林罗走近了,他仰着脖子看着林罗.林罗蹲下来.单央就盯住他的脸,咬着嘴唇.
“小央,对不起!”林罗看着他小声的说.
单央吸了吸鼻子,林罗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漂亮的眼睛里有泪光,林罗一下就慌了.他想帮单央擦泪又不敢造次.
“小哥哥!”
林罗一下就呆住了,他看着黑暗里的单央,“你再叫一遍!”
“小哥哥!”单央脆生生、孩子气的清唤
泪水一下子就从林罗的眼睛里跑出来,他用手背抹也抹不完,满脸的泪水不住的爬来爬去.
央爱--第三章
单思行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相貌平平.所以单央那漂亮尤物一般的母亲愿意嫁给他,这让所有人都会去揣测这个
婚姻的真实性有几分.尤其是单央的几个姑姑和叔叔.单思行生性懦弱,作为老大的他,对弟弟妹妹的过激言行一直
是忍气吞声.并且正是因为他这种貌似忠厚的人生态度,单央的爷爷奶奶也是在众多的孩子独独不喜欢这个长子.婚
后单央的母亲很快就察觉出来丈夫的软弱.为了他们的小家,她提出分家想单过.单思行的父亲即使有心让他们出去
自己单过,他的两个弟弟也不答应..
他们瞅准了时机.一天趁单思行不在家.一帮人去单央的家里大闹,强逼着单央的母亲放弃分家的想法,劝阻不行开
始动手,扭打的过程中5岁的小单央从睡梦中醒来.他亲眼看见那些男人抓住母亲的头发往往墙上碰撞,母亲的嘴角
的鲜红的血液,那个场面完全不是孩童的他所能承受的.他一直无声的哭泣,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但是从那以后,他单央再也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后来单思行一气之下铁了心的要离开那个家.两个弟弟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什么.单思行和妻子带着单央去了很多医
院检查,但是所有的检查结果都说他的声带是正常的.对于恢复,医生也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单思行和妻子几
乎都要绝望了.有一家医院的医生最后给了一个建议, 那就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可能会激发孩子的心里挑战,
自我超越这个障碍.
于是他们辗转打听,才有了依山而在的木白镇.才有了那年春天的乔迁之事.
黑色的幕布上繁星点点,偶尔从镇上谁家传来一两声狗叫,偶尔若有若无的飘来饭菜的香味.
那晚7岁的林罗背着6岁的单央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小声的一遍遍的唤林罗小哥哥小哥哥.
单央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不象林罗的嗓音的那么男性化,却也没有女儿般的那种刮噪,就像蘸了水的海绵一样软软
的,舒服极了.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做的满满的.看到他们回来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单央咬着嘴唇慢慢的走到母亲身边,还未近跟前就被母亲猛地一下子搂在怀里,林罗看见她美丽的脸上的挂满泪珠,
灯光下晶亮闪闪.
“妈妈,我要上学!”单央撅着粉嘟嘟的嘴唇,坐在母亲的腿上请求.空气一下都凝住了,几双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单央
.
“小央,刚才是你说的话吗?”
单央没有点头,他伸出小手覆上母亲的满是泪痕的脸,嘴角上扬,“妈妈,我要上学!我也想去学校!”
单央的父亲一下子激动的就把单央从他母亲怀里抱过来,抛得高高的,落下又抛起 ,单央惊呼一声随即咯咯大笑起
来,
外婆也在一旁偷偷抹泪,唉声叹气的.
那是林罗第一次听见单央的笑声,就像云雀轻扬悦耳的鸣叫, 清脆的让人想流泪.欢快的让人想歌唱.
林罗第二天回家就哭着嚷嚷说不去学校了,除非单央也去上学.林老爷子的拐杖把地板捣的咚咚响:“林天成,你要
是不把事情给我办了,我就带着我的孙子离家出走!”
那年秋天,葡萄彻底下架,熟透的红枣自动落地,老槐树黄绿黄绿的槐米也被折空,还没有到入学年龄的6岁的单央被
林罗牵着手走进云苍市木白镇东城小学.穿过暗红色的油漆铁门,走过绿意盎然的郁郁冬青,一片朗朗的读书声里悄
然而过.
“我叫林罗!”
“我叫单央!”
日子从指缝间悄无声息的划过.冬天的河水结冰了,又化开了.春天来了又走了.
木白镇的东城小学教育管理是非常严格的.从一年级开始学生晚上都要上半个小时的自习课的.有的时候整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