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来的人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一夜的等待没有结果，却在录音室里有了意外的收获。

《自说自话》是一首悲伤的情歌，讲述的是一段因谎言而凋谢的爱情，也可以说，这是一段等待无望的爱情的自说自话。

“苍白的心跳，在深夜幻化成歇斯底里的尖叫，寂寞的自言自语……”

氤氲的迷幻感，曲调低沉而内敛，高潮前一秒，声音像伸长抛出的银线，句末尾音下转，伴着低音的重拍产生的交错……仿佛浸染于烟缸的声音熏得颗粒感十足，沙哑感性，满载故事性，情绪掌控得到位，歌曲就像赋予了灵魂，十分动人。

一首动听的歌，取决于演唱技巧，一首感动的歌，取决于演唱者赋予其中的感情。

只有感动了自己，才能感动别人。

录音很成功，殷旗却在叶呈希演唱完就为他敲响了警钟，“有些歌曲在表达的时候，太干净的音色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但是‘烟熏嗓’也会毁掉你清亮的高音。”

无论是不是歌手，抽烟都不是一个好习惯，一时的宣泄演化成习惯将带来可怕的后果，叶呈希当下就将剩下的烟丢进了垃圾桶。

娱乐圈新陈代谢很快，每天都会有吸引眼球的新闻，随着《爱情二重奏》的热播，电影《末世尘埃》的全线上映，人们关注的焦点渐渐也就变了，《爱情二重奏》收视率节节攀升，《末世尘埃》更是全线飘红，首映一周就打破了《大航海时代》系列电影保持的记录，首映当天全体演员参加了隆重的首映会，男主角范泽西也不例外。

叶呈希知道他们早晚会碰面，没预料到的是，交锋的方式。

“电影试镜？”偶像剧虽然对积累人气有一定的作用，但想要成为一名实力演员，就必须参与正剧演出，叶呈希也与殷旗商议过，参加大型历史剧的选角，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还没选到合适的机会，就有电影试镜的邀约。

“是柯导演的新作品，目前正在大规模选角中。”殷旗停顿后补充道：“是同性恋题材。”

柯林是极具个人风格的一位导演，凭借极端风格化的视觉影像和表现手法，构筑了“柯式”电影美学，多次荣获国际电影大奖，捧红了不少明星。继著名导演章程的《城里城外》将男主角之一捧上影帝宝座之后，柯林也开始挑战边缘题材。

“听说柯导演电影里的两位男主角其中一位的理想对象是范泽西，现在正在洽谈中。”见叶呈希将目光投向自己，殷旗耸了耸肩说道：“今天他的助理打电话给我，希望你能去参加试镜。”

第七十六章

“请问是柯导演吗？”

“你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是叶呈希……”刚自我介绍完，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事情，就被打断了，柯林似乎是刚醒过来，声音慵懒犹在，“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找你试镜，对吗？”

“是。”叶呈希不意外对方知道他的意图，前一段时间他和范泽西的绯闻闹得那么大，圈内人不可能不知道。敏感时期，拍摄的又是同性恋题材，难免引人遐想，很有炒作的嫌疑。

“你知道这一部影片距离我上一部作品有多长时间？”柯林不答反问。

以柯林的名气加上之前做过功课，叶呈希回答道：“一年多了。”

“准确来说是一年九个月，光挑剧本就花了一年的时间。”

言外之意叶呈希听得出来，一个知名的导演没必要利用一段绯闻炒作而毁掉筹划已久的电影，砸了自己的招牌。

“七月二十号电影开拍，你要提前进组，拍摄一组定妆照片。”

听了他接下来的话，叶呈希讶然道：“不是明天参加试镜吗？”

“试镜？那只是走走过场。”柯林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笃定，“基本演员都已经定下来了。”

“另外一位主演是……”

“电影的理想对象，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直到听到这句话，叶呈希才确定范泽西已经接下了电影，以他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出演这种题材的电影，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可能也是由于导演的影响力。

“好了，还这么早，我还想多睡会，就这么挂了啊。”那边传来打哈欠的声响。

“等一下。”叶呈希急忙叫住，等了一会接下去说道：“你那么肯定我会接这个电影？”

“你不想接？”柯林反问，见叶呈希没立即给出答案，便笑道：“那不就得了。”

话一落音，话筒里就是嘟嘟嘟的忙音，叶呈希握紧了拿在手里的剧本，的确，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这是他进军大屏幕的好时机，也是和范泽西又一次的合作，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电影《游园惊梦》是现代背景，讲述的是一位京剧名角与娱乐圈演员的故事，两人因演员拍摄电影拜师学艺的契机相识，相处过程中渐生情愫，关系曝光后，两人不顾世俗压力继续在一起。如果这是一部爱情片，以中国传统的圆满观，故事到此应该落下帷幕了，但是这是一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到最后，还是难免一声叹息。

叶呈希继续施力，剧本被揉出了几道褶皱，这样的结局，也会是他和范泽西的结局吗？

不会的，将所有负面的情绪往下压，叶呈希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范泽西说过不会放手，他同样也是。一般的情侣尚且要遭受磨难，更何况他们，而且他们不止是情侣……

七月二十号，电影《游园惊梦》拍摄现场。

之前拍摄定妆照，叶呈希并没有见到范泽西，这一次是他们关系被媒体曝光后的第一次见面。电影开拍的消息一经公布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程度不亚于上一次的绯闻。

很多人因此联想到他们的绯闻是为电影预热，甚至炒作。

流言蜚语没有影响到电影开拍，但是第一天，现场外就聚集了大批的媒体，导演为保证剧情不外泄启用了严密的安保措施，依然没有减退他们的热情，叶呈希相信，哪怕是一只蚊子飞出去，都无法躲避开外面严阵以待的各式镜头。

“吻戏？”被导演临时通告，叶呈希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最适合，两个人熟悉起来，反而会拘谨尴尬。”

两人那么长时间没见，范泽西一进剧组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向独自的休息室，连目光都没有相遇过，第一场就是吻戏，未免让人消化不良。

“我没有心理准备……”

“不用心理准备。”导演拍板钉钉，“有生理准备就行了。”

“……”叶呈希又一次领略到柯导演的“独断专行”。

这一幕吻戏发生在剧中名角程子秋，也就是范泽西扮演的角色的家里。程子秋由于前一晚有事，耽搁了教习的进程，便将杨逸约到了自己家里，即将分别之前，两人情难自禁地吻到了一起，这也是剧中两位主角关系的一大跨越。

因为是在家中，他们这一次身上都是平日的着装。之前看剧本的时候，老实说，叶呈希也怀疑过范泽西能否胜任京剧名角这样一个角色，毕竟他接受国外的文化熏陶更多，但看到定妆照后，他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两台摄影机准备就绪，灯光正在调试中，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叶呈希就在现场等待，而另外一位主角，直到正式开拍才出现。

听到脚步声从剧本中抬起眼，望入的就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深邃双瞳，有那么一瞬间，叶呈希几乎僵住，再怎么迟钝，经过这一段时间，他也知道范泽西在避着他，尽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理由。

对方的目光同样在他脸上逡巡，黑亮的瞳仁愈加深邃，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如果不是在拍摄现场，旁边一大群工作人员，叶呈希真的很想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声质问。

“准备一下，等一会正式开始拍摄。”导演嘴里叼着香烟，口齿不甚清晰。

阳光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挡住，昏黄的灯光将室内映照得十分温馨，外面虽然阳光普照，现在拍摄的却是夜间的戏份，等一会，他们就要在窗前，拍摄第一场的吻戏。

一同站在窗边，等待摄影机和灯光的调试，没见到面之前，想过很多质问的话，真正见到面时，千丝万缕，反而不知道怎样抽丝剥茧，说出第一句。

时间不等人，一句响亮的“Action！”很快就在耳边响起。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周边无数双眼睛盯着，摄影机开始运转，叶呈希强制将自己从现实中抽离，进入角色，说出第一句的台词。

范泽西在他说完话之后短暂沉默了一会后站起身，声音略显低沉，“好。”

还没有捅破那层纸，彼此爱恋却因不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而有所踌躇，毕竟是同性，说出口后，风险就由不得自己掌控。他们的脚步很慢，都希望多拖延一点时间。

走到窗边，范泽西的手不甚明显地握了起来，叫道：“杨逸！”

声音不大，被叫的人却立刻回了头，似乎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目光相接，在彼此的眼底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无需言语，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接着吻到了一起。

提醒自己这是在拍戏，可是与那双眼睛对上之后，叶呈希发现自己做不到。

范泽西的手扣在他的脑后，两人湿热的呼吸很快融在了一起，从温柔的触碰到急促的进犯，不过就几秒钟，齿间的缝隙被撬开，舌头闯进肆意地舔舐着所有，翻卷掠夺，碾压的唇带着丝丝痛感，动作用力到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吞进去，不断往更深处挖掘、索取。

如此熟悉的热情，叶呈希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沉溺在灼热的缠吻里，两具相拥的身体几乎找不到缝隙，唇舌激烈交缠，呼吸也变得急促，感觉肺里的空气就要被对方抽空了。

心跳一并加速，叶呈希感觉范泽西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吞噬掉他所有的血肉，意识渐渐清明起来后，胸口隐隐作痛，拼命压抑住的情绪一下子喷涌而出，叶呈希连喘息都觉得困难，甚至有了抗拒的意思。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他已经分不清楚真真假假。

范泽西却没有放手的意思，无视叶呈希的推拒，用力将他扣向自己，不留一点余地。勾住躲避的舌头一起交缠，越来越深，让所有的意识都停摆，直到放弃挣扎。

周围安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叶呈希却清楚的知道镜头还对准他们，不能大幅度的反抗，于是他用力地咬下，很快，血腥味就在他们的唇齿间蔓延了开来，范泽西吃痛的声音很清晰，但他依然没有停手，任由血腥气在交缠的双唇间辗转……

不过无论两个人之间如何暗潮汹涌，在旁人的眼里，在镜头里，他们一直在热情地亲吻。

随着最后“Cut！”的一声，分开后，叶呈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用力，范泽西的唇上留下了非常明显的咬痕，工作人员甚至上前来打趣，说他太过热情了。

范泽西神色如常，伸出手拭去沁出的血珠，鲜红的一点将他指骨分明的手指衬得尤为白皙，幽深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最后不看叶呈希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多多少少察觉到气氛不对，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叶呈希见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指骨挣得发白，最后还是没忍住，快步追了上去。

第七十七章

通往休息室的路上是长长的走廊，灯光幽暗，十分寂静，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要不是考虑到影响，叶呈希真的很想高声喝住前面的人。

两人的距离在慢慢缩短，这时范泽西突然止住了脚步，叶呈希有些怔住，想再往前走的时候，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不是他的手机，是范泽西的。

拿起手机后，范泽西的步伐变得比刚才更迅速，叶呈希见状几乎是小跑起来，他不想再错失机会，不想再不明不白被动等一个解释，可是一个拐弯后，范泽西的身影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等到他跑到通往停车场的门前，不远处的车门正好关上，短暂的一瞬间，他在车里看到了上次酒店门前的那个女人，他们就这样快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奔跑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叶呈希险些栽倒在地。

后视镜将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出来，范泽西极力克制住才没有踩下刹车。

坚持了那么久，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半个小时后，市拘留所。

即使是阳光明媚的夏日，会面室依旧阴冷得没有一丝暖意，寒意顺着脊背往上攀爬，听到开门声，范泽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

半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范泽琛消瘦了不少，但即便一身囚服，依然没有减淡他的气度，身形挺拔，目光坚毅，如果忽略掉他颧骨上的擦伤，一切与往常几乎没有差异。

他坐下之后，嘴角微微扬起，示意范泽西放松下来。

“不用担心，范家的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拳头都是最硬的。”

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被铐住的双手上斑斑的红丝移开，范泽西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我保证，很快会让你出来。”

听了他的话，范泽琛并未去提及其他，身体往后倾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好。”

“父亲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有好一点了么？”与范泽西的反叛不同，范泽琛从小到大都是最合格的长子形象，才资优异、儒雅大方，孝顺又有责任心。范泽西出国留学，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帮助着筹划，最后还陪着在伦敦住了一个星期，一切安顿好之后才放心回了国。

当时范泽西十二岁，他十六岁。

心房像被铁锤重重一击，呼吸随之一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老头子你一贯最了解，没那么容易倒下。”

“那就好。”

“芯茹也来了，准备了很多东西，你要不要见见她？”

范泽琛相比较于范泽西浅淡了不少的眼眸此刻幽深如秋水，声音中夹杂了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用了，见了面她反而会更担心，让她和洋洋去散散心，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好，我会安排妥当。”

探视的时间相当有限，两人谈了一会，门外就有人开始催促，起身离开，擦身而过时，范泽琛轻声说了一句，“记住，事事小心。”

范泽西沉默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不必说出口，危难之际，血缘亲情尤为弥足珍贵。

“范先生，您与您的家人在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境，以便配合调查工作，除此之外，您本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方便警方能在第一时间联系到您。”

就算不提醒，范泽西也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每天尾随跟踪他的，除了八卦记者还有警方的人员，范海天一倒下，形势就大变天，公司涉嫌走私、洗黑钱，作为负责人，范泽琛和一批高层被拘留，公司账户冻结，接受全方位的审查。

但这只是造成困境的其中一个原因，范家的特殊背景加深了危机，一旦与政治挂钩，再简单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无比，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这从来都是社会的规则。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敏感的事件，范家每一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范泽西更是重点监控对象，谁也不敢保证最后一定能安然无恙，最坏的结果，根本无法想象。

这也是他否认和叶呈希关系的原因，让他不至于卷入这凶险难辨的漩涡之中，公司大部分骨干被拘禁，一旦抓到证据定罪，不止是牢狱之灾这么简单。千里江堤，毁于蚁穴，家族性企业一旦积重难返，带来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