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的药店。”

药店？

秦煌遥望了一眼街道的那头。

果然有一个褐色的牌匾──‘静安药店’。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已经基本上暗了下来，药店只剩下一个看门的小童。见到有客人进来，抬头便道，“师傅不在，要看病改明儿再来吧。”

“不，不是看病。”

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被放在小童的面前。

“我是来取药的。”

小童抓起纸看了半天，才皱起眉头，“这字太草，我看不明白，你去找东街的秀才，这条街也只有他会写字。让他帮忙把字抄一遍，明天再过来拿药吧，店马上就要歇了。”

听到这话，秦煌不由一愣。

“这──”老人为难了，“可我老伴的病一天都不能拖的，我──”

“那就只能找其他药店了。”小童无奈。

秦煌站在一边看了半晌，见那老人接过纸，径直想要往外走，看对方步子踉跄，想起毕竟是自己的责任，心下一软，对那小童说，“可有笔墨纸砚？”

小童狐疑道，“有的，请问你要干嘛？”

“抄药单。”

小童将信将疑，直到秦煌将药单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才瞪大了眼睛。

字迹清楚，整整齐齐。

老人登时感激，连声道谢，就差没有朝着秦煌跪下来了。

第一次被人这样，秦煌忍不住的有些红脸，别过头去，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有那么点的用处……

好人做到底，秦煌将老人送回了家。

那是一个小别院，在巷子的深处，看起来极为破落。

进了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继而听到一阵咳嗽声。

一个人侧躺在床上，捂着嘴，瘦弱的身子一抖一抖的，灰白的长发披散下来，拂在枕头上。看到有人进来，那个人抬起头，一双眼睛倒是完全没显出苍老的病态，格外灵动，看他的样子，几十年前，也是个外表出众的人，只是现在脸颊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见到老人，他的唇边漾起一抹笑容，“阿乐。”

“紫，你没事吧。”老人惊慌失措的跑上前，身子几次踉跄，几乎要跌倒。他扶起床上的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烧了，等着，我煮稀粥给你吃。”说罢，放下药包，支开锅，到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秦煌忍不住问，“那是你的──”

“我的老伴。”

老人扭头打量着秦煌的脸色，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所说的老伴竟然是个男人。”

秦煌摇摇头，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也是这样。

他奇怪的只是──“他病了多久了？”

“从三十年前起，就病着了。”

“三十年──”秦煌目瞪口呆。

“不，可能更早……”老人道，“从我三十年前找到他的那时候，他就已经病着了。”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表情里明显夹杂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悔恨。

“你曾经后悔过吗？”

秦煌忍不住的问，“后悔吗？让他拖累了你三十年，若是没有他，你该会更轻松吧，也不用──”方才在屋里，他发现那放在墙角的泥人。这样的小本生意，这个老人，又是怎么一个人承担着药费，而且一下就三十年。

“不，我只会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回醒。”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宁愿在四十年前，不要离开他，这样，至少可以让我们多相处十年。”老人呵呵一笑，“你该认为我很傻吧，因为一个小小的执念，错过了十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摇头，叹息。

这句话太过耳熟──好像──好像在前一会──秦煌忍不住的楞了神，想起云天，表情黯淡下来，“可是，他什么都不会，你不会厌烦了吗？”

“厌烦？”

老人叹息着摇头。

“我们认识了五十年了，五十年我都没有对他厌烦，而现在，我们又有多少个五十年。”

秦煌哑口无言。

看着稀饭已经煮好了，老人端着碗想要出门，秦煌却唤住了他，“那──既然这么喜欢，四十年前，又为什么要离开？”

老人的神色复杂起来。

“说到底，只是我的任性罢了，因为担心，因为恐惧，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让我错过了十年。”

他看到秦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的一笑，“小哥，如果真的喜欢，就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别学老头子我，过了十年，等了十年，才悔悟。”

他见秦煌没说话，又走了几步，然后听到秦煌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秦煌从后面跟上来，老人瞅了他半晌，见他眉头蹙得紧紧的，好像有些茫茫然的模样，便又道，“小哥，也许在你看来，他需要我，但其实，我比他需要我，更需要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煌愣住了。

老人却没有再说话，端着碗到了内屋。

“紫，饿了吧。”老人用勺子搅动着滚烫的稀粥，吹温后送到紫的嘴边。

紫摇了摇头，“阿乐，你先吃吧，你忙了一天，也该饿了。”

“刚刚稀饭一出来，我就吃了，这是剩下的，你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紫点点头，这才张开嘴将粥吞了下去。

秦煌在旁边看着，却没有点破老人的谎言。他看到紫伸出手，用袖子帮老人拭去额上的汗，两人眼角都带着笑，纵使在这样一个破落的地方，纵使屋里没有暖炉，没有毛毯，没有一个值钱的东西。纵使他们似乎三餐都无法保证。但他们真的好像很幸福。

秦煌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

他只知道，他突然间，很想见到云天。

街上人已经很少了，突然却劈里啪啦的下起了雨。

秦煌看看天空，头发被弄得湿湿的，黏在额头上，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他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场雨，那把纸伞，那几块云岭糕。

想起那时候云天浑身湿透的回来，从怀里掏出的那一个油包。

其实那时候──自己就爱上了吧。

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从来没有。人人都讨厌他，人人都道他刁钻野蛮，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只有他──只有那个傻呵呵的男人──秦煌站到了一个门檐下。

要是自己没有拾到那个玉佩。

要是没有──就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一口口的喂他喝药；再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发火，急得手足无措；再没一个人，会心心念着他，会把他抱在怀里，会告诉他，他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再也没有人──秦煌捂着眼睛，莫名其妙的掉下泪来。

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人。

第一次看到别人为他吃苦，他会难受。

第一次，会因为一个人，习惯自己难以下咽的东西。

第一次──这样在乎一个人。

也是第一次──

……

“煌儿──”

第一次这么肯定，一个人会因为他而出现。

秦煌转过头，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头发凌乱，全身湿透。云天看到他，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嘴巴一咧，露出雪白的牙齿。

“煌儿──我们回去吧！”

云天看着他，没有问他去了哪里，甚至没有露出一丝的愤怒。

秦煌却只是低头看着他的脚，蹲下身子，眉头一挑，却是怒了，“你的脚怎么了？”

鞋底裂了好大的口子，脚露在外面，磨得鲜血淋淋，布满了伤口。

难道是为了找他──秦煌的心狠狠抽痛，“你这个笨蛋，你不是有轻功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该是跑了多久──才会──云天搔搔后脑勺，“我忘记了。”

好简单的原因──秦煌恍恍惚惚，却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个老人说的那句话……

呵──他真是傻瓜……摇摇头，秦煌忍不住的勾起唇角，心底泛起一点麻酥酥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见他神情，云天突然紧张起来，“煌儿──”他伸出手，将秦煌搂入怀中，似乎生怕他再度消失一般，紧紧的搂住。

秦煌顿了半晌，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煌儿，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听到这话，秦煌莫名其妙的鼻子发酸。

他将头埋在云天的胸前，声音闷闷的，“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云天一愣。

秦煌不自在的拔高声音，“我只是想散散心而已，别胡思乱想的。”

“煌儿──你不会再走了？对不对？”

“我干嘛要走。”秦煌撇撇嘴，“我才不要走，我走了，谁照顾我。”

“煌儿──”

云天欣喜若狂。

“好了，我累了，背我回去。”秦煌绕到云天身后，径直跳上了他的背。埋下头，将脸上的泪痕擦个干净，他闷着声音道，“快走啦，不然又要下雨了。”

“噢，好。”云天忙站起身往客栈的方向走。

脚步一顿，却是秦煌勒住了他的脖子。

“煌儿──？”

“等等，我们先去药店。”

“煌儿，你哪里不舒服吗！”云天顿时大急。

“你的脚伤要找大夫治治。”

云天这才放下心来，“不碍事的。”

“恩？”

“可是大夫现在该休息了……”

“休息了就把他叫起来！”

“哦……”

……

第五十五章：HE结局

一个月后。

安王府。

“已经有煌儿的消息了吗？”安王爷急急的问。

下人点头应是。

“在哪里？”

“远安城。”

“还不备轿！”

“是。”

下人赶忙去准备。安王爷身边的管家忍不住的说了一句，“王爷，你真要把小王爷带回来？那李善人那边──”

“煌儿回来便把李凝玉接进来，毕竟她还是我家的儿媳。”

“若是小王爷不愿意呢……他和云武师──”

“他们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依煌儿的性子，肯定早已经吃尽了苦，怕是早就想回来了。”安王爷长叹了一声，“况且……悦依不在了，煌儿该也没有不回来的理由了吧。”

两周前，悦依疯了。

因为她生的那个孩子。

不，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是一个肉团，一个可能是男孩的肉团。

鼻子眼睛全缩成了一块，不仅如此，他还没有呼吸。

这是一个死胎。

她抱着孩子，发出一声尖叫后，就傻了。

动不动就抓着一个人嘻嘻哈哈的笑，为了不影响别人，安王爷在郊外买了个小别院安顿她，派了几个她的贴身丫鬟去照顾。哪知那几个丫鬟死活都不肯去。安王爷心下诧异，问了许久，那些丫鬟才将悦依所做的事情全部爆料出来，一个劲的央求王爷别把她们往那送。

于是，真相大白，安王爷目瞪口呆，继而悔恨不已。

他随便的将悦依送到了别院里，派了个下人给她送吃的，便不再管她。

另一方面，加派人手，去寻找小王爷的下落。

整整两周，总算找到了秦煌的踪迹。

到远安城的时候已经是日中时分。轿子停在巷口，下人出去走了一圈，便将秦煌和云天所在的位置指给安王爷看。人一圈一圈的围着，水泄不通。安王爷下了轿来，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两个下人紧跟在身后。

推开挡着的人，安王爷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一边的秦煌。

秦煌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吃了苦的样子。虽然穿着粗布的衣衫，但眉眼里都是笑意。再转过头，见到在一边舞着枪的云天，枪卷出一个又一个的花样，直让众人拍掌叫好。

枪舞毕。

那些众人看来也熟悉了，将碎银子和铜钱丢到了一个老大的碗里。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碗基本上已经满了。

云天兴致勃勃的将碗捧到秦煌的身边，“煌儿，煌儿，你看，我们今天赚了这么多哎。”

“哈哈，好，我们今天晚上去吃烤鸡。”

秦煌拍掌大笑。

见云天额上冒出了汗，他伸出手，用袖子拭去。

附近客栈的小二端了两碗面出来，摆在他们的面前，“这是掌柜的请你们吃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

云天愣了一愣，哪知秦煌却是翻了个白眼，理所当然，“我们帮他招揽了这么多的顾客，这是应该的，你说对吧？”他这话是对那个小二说的，那个小二忙点头，“对对对。”

见云天和秦煌端起了碗，他殷切的送上了筷子。

“秦公子──”

他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秦煌的目光朝他那一扫，“什么事？”

“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对，我们一个城只呆三天。”

秦煌撇撇嘴，狠狠的瞪了一眼在旁边露出尴尬神色的云天。

要不是云天指错了路，说不准现在已经到云璧山了。

难怪他那时候找媳妇找了那么久。

“那──秦公子能不能帮我写一封信……”小二脸颊红了，支支吾吾道，“便宜几个子──我没那么多钱……”

“又是写给那个林姑娘的吧。”

秦煌笑了起来，见小二满脸通红，几乎要钻进洞里去的样子，这才大发慈悲，“好吧，看在你态度良好，给你减十个铜板，等傍晚去客栈找我。”

小二顿时喜笑颜开，“好。”

见着小二屁颠屁颠的跑走，云天担忧道，“煌儿，别累坏了。”

“什么累坏了，我这又不是体力活。况且今天才接了五个而已，一下子就好了。”

秦煌看了看云天的碗，再看看自己的，十分不平，“你那碗怎么肉那么多。”

云天一愣，赶忙递过去，“煌儿──”

“谁要你的了。”秦煌撇撇嘴，“我今天晚上的烤鸡要吃大份。”

云天傻呵呵的点头，“好，给煌儿吃大份。”

两人相视一笑，低头吃面，坐在路边，却吃得很香。

安王爷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却愣是没有被发现。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两个。过了半晌，才缓了神色，目光定格在秦煌的脸上，唇角带出笑来，却有些失落。他转过身去，一个下人忙道，“王爷，要我去把小王爷带过来吗？”

“不用了。”

安王爷挥挥手，“回府。”

“王爷──”

“什么都别说了。”

“是。”

另一个下人站在旁边，看着那两个人，动也不动，脸上却挂满了笑容。

“薛立！”

安王爷回过头，唤了一声。

薛立忙收了目光，“是。”

这时候，云天抬起头来，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没看到人，不由有些困惑。秦煌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