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尺 上——雪本无归
雪本无归  发于:2013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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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近空调出风口,将空调温度调到最低,他需要冷静。

“怎……”

郑福昌只说了一个字,罗文脖颈上的那个齿痕太过刺眼。林朗坐在后座,在罗文上车的第一时间,他就留意到了,这个问题,不是他该问的,尽管他,很想问。

“我累了,你们什么都别问,送我回科里就行了。”

电话震动传来,罗文没有看。过了一会儿,震动再次传来,连续的震动,不曾停止。

无奈下,掏出来看了一眼,除了未接来电以外,还有一条信息。

“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的,只是……我需要时间。这或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等得了吗?”

按下回拨键,罗文只说了一句话。

“我会等,等到我不能等的那一天。”

挂断电话,拍了拍郑福昌的肩膀,“郑队,开车。”

当警车的马达声消失在雨地之后,银色的车身,像个幽灵,缓缓滑行在急救中心门口的街道上。

……

第十三节

笔锋划过纸张,淡然从容,以线条的浓重取代了原本的色彩绚丽,更显得行笔的人,睿智,沉稳。

勾勒完最后一笔,罗文拉开抽屉,却没有找到他一直用的录音笔。

“阿嚏!”

没有回头,掏出纸巾递了过去,“吃完感冒药后,最好睡一会儿,这样才能有利于药效。”

擦了擦鼻子,林朗站在罗文身后看着他刚才画的几张素描,“罗法医,看不出来,您还会画画?”

再次伸出手,“林朗,那支录音笔,还我。”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鉴证科里很安静,只剩解剖室墙外传来的空调压缩机声音。

“什……什么录音笔?罗法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罗文站起身来走到解剖台旁,上面躺着的,是龙吟的死者。目光望向另外几张停尸床,分别是林光聪,陈艺芳,王小刚以及废弃工厂里的那名死者,王宇。

四十平米的解剖室里,摆放着五具尸体,加上消毒柜以及工作台,显得有些拥挤。

林朗脚步往后退,不留神碰到了陈艺芳躺着的那张床。床脚上按着的滑轮动了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猛然一惊下,林朗回过头去,陈艺芳破碎的面容上,那抹弧度在苍白的灯光下,令人毛骨悚然。

“你来科里多久了?”

温和而低哑的话语在他的耳中听起来犹如天籁,不自觉间,他挪着脚步往罗文那里靠了靠。

“罗法医,您……您平时一直待在这里,难道不会怕吗?”

翻看完眼前的尸体,罗文抬起头,“怕什么?或许哪天我也会躺在这里。到那个时候,希望你下刀准点儿,我不想死了之后还被人折腾个没够!”

用手术钳拆开缝合着龙吟死者的棉线,罗文一把拉过林朗,指着那道分切不均匀的痕迹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刀的话有可能会破坏到死者体内的那道致命痕迹。”

林朗的视线从死者那里移到罗文的侧脸,两人间的距离很近,罗文身上带着淡淡的来苏水味道,这种味道在鉴证科随处可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经他的身体为媒介再次散发开来的时候,会……

“看够没?!”

“没……呃……”

罗文放开了林朗,伸手指了指工作台上放着的素描,“去看看那几张画,看看能不能令你想起什么。”

小声嘀咕了几句,林朗拿起A4纸,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觉间皱在一起。

第一张的线条勾勒得很轻,纸张上是一座十八层浮屠。浮屠下面是很多张人类的面孔,从面部表情来看,他们张着嘴,面色痛苦,甚至有些扭曲。

看到第二张的时候,林朗抬头看着罗文,“罗法医,这个人的动作……”

罗文推了推眼镜,双眸中满是温和的笑,“看来,你还不笨,想不想做个实验?”

温和的笑容敛去后,苍白的面容上,换成了另一种笑。不过,很显然,林朗没有看出来他这种笑容的涵义。

“实验?什么实验?”

走到陈艺芳身边,罗文双手抱肩,中指敲着肩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接着往下看。”

这第三张画?

林朗走到王小刚身边,“罗法医,这画上的每个人,除了第一张以外,好像都和我们的死者有关。尤其是这最后一幅,这个王宇,简直和您长得一模一样。”

目光停留在王宇身上,罗文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封装袋,里面的衣物,和自己平时所穿的,无论是牌子还是尺码,全都相同。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画是有名字的,你想知道吗?”

“名字?”

“是的,它们是有名字的。第一幅,观其意而知其名,浮屠,第二幅,你有罪。第三幅,美杜莎。至于这第四幅……呵呵……如果我猜的没错,它缩写的LW,应该是我的名字,罗文。”

走到林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从神游中清醒。

“林朗,把录音笔还我,里面有很多我就案情发展的语音记录,我需要它。”

打开房门到更衣柜那里将录音笔取回来交给罗文,林朗有些好奇。

“罗法医,您怎么知道录音笔是我拿的?”

凑近看了看林朗,罗文笑了笑,“很简单,你应该是在工作的情况下感冒了,然后在我这里找感冒药的时候,发现了我抽屉里的这支录音笔,再然后,你好奇,点开了它,听到了里面的内容,最后……你将它拿走了,至于是什么原因……”

“罗法医……罗文,我,我能这么称呼您吗?”

重新回到龙吟死者身旁,罗文没有回答,拿起手术刀沿着肌理纹路切开,进行尸体复检,得出的结论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

抬起头,林朗似乎还在等着那句话的答复,放下手术刀,进行尸体缝合,整个动作完成的天衣无缝。

“你很在意对我的称呼吗?如果是,那就随你,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对了,李科决定什么时候送你出国了吗?”

走上前帮他一起完成最后的消毒工序,林朗的头垂得很低。

“头儿还没说,我想等等再说。毕竟,我现在还有很多地方不足,不想在国外丢人。”

扶着林朗的肩膀令他与自己对视,罗文眼瞳中的神韵突然显得极其柔和,“林朗,跟着我的呼吸。”将林朗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听,这是我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时间过去了两分钟,林朗的呼吸跟着罗文的呼吸,两人间的心跳,渐渐一致。

眼瞳中的柔和渐渐褪去,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子,这么快就被催眠了?该不会……

从肌肉的松弛程度来看,林朗此时进入的是浅度催眠,那,要不要继续?

罗文有些苦恼,坐回工作台,过了会儿,抬手打个了响指,林朗依旧站着没动。

疑惑中回过头去,对上了林朗的目光。

“为什么……不继续了?”

难得的挫败,罗文趴在工作台上,“既然你没有被催眠,为什么要摆出那么个样子?”

靠在工作台上,林朗看着陈艺芳,“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实验?你错在方法不对,可能这个方法对别人有效,但是对我,却没有作用。”

沉默了一会儿,林朗接着说道:“陈艺芳她的情况,应该和我刚才的表现一样。催眠她的人以为她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甚至到最后,她按照催眠者最终的目的跳了楼,可是最终,她却在阳台那里给我们留下了证据。”

“她是个很伟大的母亲,只是她……不该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摘下眼镜,罗文按了按发胀的眼眶,“这次的报告,你来写。”

恢复了以往的嘴脸,林朗瞬间跳脚,“为毛儿是我?”

罗文笑:“怎么?不装了?你小子不是挺喜欢学我说话的吗?到关键时候,无能了?”

林朗怒:“罗文!”

罗文笑容不变,语气中带着淡然,“报告我会写,你回去休息吧。”

紧绷的面部肌肉松懈下来,“这个报告要是出了,头儿估计会骂娘的,还有郑队,你预备怎么说服他们?”

滑动椅子到了电脑前,罗文没有回答,修长的手指快速的敲打着键盘,林朗看了一眼屏幕,他现在就想骂娘!

察觉到身边人的猪肝脸色,罗文停下动作,思考了片刻,“林朗,一会儿和我去一个地方。”

林朗站直身子,“什么地方?”

罗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有事想你帮我,等报告出完交给郑队后,我们就走。”

摸着下巴,小伙儿的脑海里一堆问号,有事要我帮你?还得和你去一个地方?!

……

暴雨洗刷过的天空,湛蓝无云。刑侦大队里,依旧忙碌。

大队长办公室里,郑福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啪!”一叠纸张被他摔在桌子上。如果不是因为面前站着的法医是罗文,估计郑福昌会把报告直接扔在他的脸上!

“臭小子!这就是你给出的结案报告?悬案?证据不足?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要申请结案?!要知道,这可是几条人命!儿戏不得!!!”

罗文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单手托着后颈,“我不止要你申请结案,还要你申报李局批准,在媒体前宣称王宇,陈艺芳,林光聪以及那名龙吟死者,皆是死于自杀。”

单手撑着桌子,郑福昌身子猛地向前一跃,扯过罗文的衣领,劈头盖脸吼道:“你小子再说一遍?”

直视着面前的震怒,罗文的话,不容人再怀疑。

“我说,申报李局,在公众媒体前,声称这些死者,皆是死于自杀!”

郑福昌的嘴唇有些哆嗦,吼声拔高,“你放屁!那王小刚呢?还有那名龙吟的死者,他是死于自杀吗?还有你上次在陈艺芳家里说的那些话,你不是说……”

罗文显得有些不耐烦,想要像以往拍飞揪着他衣领的鹰爪,但是这一次,郑福昌不是开玩笑,他的手,死死拽着罗文。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只能告诉你,杀死王小刚的凶手有十一个,一个是已经死了的陈艺芳,也就是他的母亲,还有一个,是他的女朋友,马静。另外还有一个……咳咳……你先放手……”

见到罗文的呼吸有些急,郑福昌稍稍平静了点儿,放开了他的衣领。

“你说!另外九个,是谁?!”

喘息了几声,罗文的声音带着低哑,“其中的八人,是那些肌肉组织的主人,至于这最后一个……”

他的话停了下来,面前郑福昌的面容呈扭曲状,该死的!又是在关键时候吗?这一次,罗文没有犹豫,掏出药盒,在没有水的情况下,立即服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最后一个究竟是谁,我也想知道,等将他从黑暗中揪出来之后,我的任务,估计就结束了。从唐伟到现在的所有死者,似乎都和这个人有关。”

掏烟盒的动作一顿,郑福昌看向林朗,“你先出去。”

失去神采的眼瞳,回头望了一眼复又直视着郑福昌,“没必要让他出去,或许,很快,他就会接替我的工作。”

握紧手里的药盒,罗文面容上,始终挂着淡然的笑,脑海里,只剩一句话。

“这一次,是我食言了。”

……

第十四节

清新的空气以及好天气没有给郑福昌的心情,带来任何的改变,拉开车门,重又关上,回头看着罗文,后者只是摊了摊手。

“你小子是不是给李局下药了?那老家伙是不是糊涂了?!”

二楼的窗户猛然打开,有人将头伸了出来,吼声震天响:“郑福昌!把你刚才的话,再吼一遍!!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调你去城乡派出所当门岗!”

转过身,郑福昌咬牙切齿,“不信!”

罗文笑,同样转过身,声音不大,但字正腔圆,“李局,郑队说……”

关车门声和关窗声同时传来,李局的脸色看不见,但郑胖子和他的拳头就在眼前。

“其实……调你去守门岗,挺合适的。”

郑福昌这个人怒到极致的反应……

“你小子给我滚蛋!自个儿想办法回家!”

发动车子前,林朗跟着一起下了车,对于这个家伙的反应,郑胖子毫不在乎。

挂档起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车窗,冲着走到分局门口的罗文大吼一声,“臭小子!文文是不是还在你家守着呐?!催催你小区的物业,让丫儿速度点儿!”

臭小子没有回头,只是掏出电话冲他挥了挥手,估计意思是,“我会打电话。”

“草!”

怒骂一声,郑福昌快速扭动反向盘,经过罗文与林朗身边时,很不客气的加了把油门,瞬间提速所排出的尾气,令两位法医咳嗽了半天。

罗文看来是已经习惯了,可怜林朗感冒本来未清,加上尾气的肆虐后,他只感觉大脑里立时一片混沌。

“不舒服?”

晃了晃脑壳儿,小法医一脸迷糊。大法医见状眉头一皱,这么个状态,一会儿怎么帮自己?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罗文记得附近有一家中药药房。

车子在药房门口停下来,罗文让司机打表等待计算费用,嘱咐林朗在车里等着,便向药房走去。

过了足有半小时,才见他走了出来,不过面上的表情,有些怪。用林朗的表达方式来形容就是,罗法医,您也有毛线脸的时候?!

开门上了车,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朗,“放在鼻子前面,然后深呼吸,还有这个……”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液,“滴在眼睛里。”

说完后不再去理会他,罗文低着头,“为什么这次证件不管用?是那个药剂师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应该啊!”

两手抱着罗文给他的药囊做了几个深呼吸,林朗感觉阻塞的鼻腔渐渐畅通了,不仅如此,脑海里本来的混沌也跟着清朗不少。

“罗法医,你说什么?”

罗文手肘撑着玻璃,眼神停留在窗外的景物,“我去给你抓了薄荷,川贝母以及冰片,然后要求他们将这些药材用纱布包裹起来捣碎,制成你现在拿着的这个药囊。可是他们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质疑我的用途。最关键的就是,在我亮明了证件后,那个药剂师连头都没抬,只说了一句话。”

林朗拧开瓶盖抬起头准备滴眼药水,“什么话?”

“他说我要的这几样东西,死者用不上,不用浪费东西。”

“咳咳……眼药水……咳咳……滴进嘴里了……”

“没关系,你就当润喉好了。”

“噗~”

林朗将因为激动滴进嘴里的眼药水喷了出去,“他真的这么说?老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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