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身体明明乏力得很,但是不知为何头脑中却偏偏变得清醒无比,狄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忽然,两个房间当中的厚墙“笃笃”地被轻敲了两下,随即传来了君宇珩的声音,“过来吧。”
隔着厚厚的墙壁听起来,君宇珩的声音依然是那样如清泠泉水一般漾开,从语声的淡然中也听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
狄霖拥着被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下了床,开门走了出去。门刚一打开,春夜的寒意忽然侵
袭了过来,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匆匆起身连外衣都忘了穿上。
君宇珩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应声而开,狄霖走进去,又反手关起了门,却立在门边,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
么。
那边床上是一幅月白绫子素墨山水的床帐,低低地垂着,似有些轻微的波动。
“不冷吗?还怔在那边干什么?快点过来。”帐中的君宇珩淡淡的声音响起。
狄霖“嗯”了一声,走了过去,抬手轻轻地掀起了床帐。
房中只留了床边低几上的一盏小灯,外面的星月辉光又被垂下的轻帘遮去了一大半,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君宇珩
散着长发、盖着被子躺在那里,而那双如清辉流转的眼眸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狄霖的手定定地握在床帐上,一时间却已忘记要做什么了。
君宇珩不说话,侧着身子向里面挪了一些,空出了外面的一边。
狄霖也不再说什么,慢慢地躺了下去,而君宇珩则张开了锦被,将他整个人包在了被中。
虽然身体并没有碰触到,但是君宇珩可以感觉到狄霖那带着微寒的身体原本是紧张绷起的,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
、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回暖了起来。
狄霖仰面躺在那里,他知道君宇珩就在自己身边的咫尺之间,完全不需要碰触,因为君宇珩身上特有的淡淡如兰
的气息就仿佛拥抱般地萦绕着自己。
君宇珩轻轻地向狄霖靠了过去,他能够感觉到狄霖内心深处的敏感、脆弱以及不确定,不知为什么,有的时候他
会觉得狄霖并不象看上去那样的坚强无畏,而象是在害怕着什么、逃避着什么,此刻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而这
样的狄霖会让他不由得心痛不已,可是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狄霖微微侧转过身子,让君宇珩靠在了自己的怀中,君宇珩微凉的身体先是让他微微一凛,然后又更紧地抱住。
这样拥抱密合的感觉是如此地真实,让他的一颗心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让他不再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不
再害怕梦醒了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君宇珩被狄霖紧紧地拥在怀中,可以清楚地听到狄霖那有力的心跳声,然后没多久,他就有些好笑地发现,狄霖
鼻息渐沉,居然已经睡得熟了。
当狄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是第二天的清晨,而自己则和昨夜入眠时一样,就象是潜意识里害怕失去似的,
仍然那样紧地拥抱着君宇珩。君宇珩则是鼻息均匀地倚在自己的臂弯里沉沉地睡着,俩个人的头几乎都要紧靠在
了一起,散开的发丝交缠着,近得似乎可以相互交换彼此的呼吸。
狄霖没有动,就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式,静静地看着犹在沉睡之中的君宇珩。
君宇珩的脸向着自己的这边微微侧着,在透过垂帘的淡淡晨曦之中,安静的脸容仿佛一朵沉睡之中的纯白莲花。
两道纤长秀丽的眉好看地微微舒展着,因为靠得这样近,狄霖几乎可以一根根地数清楚那些低垂着的、如同敛翅
息憩的蝶羽般的眼睫,君宇珩淡色的薄唇轻轻抿成一道诱人的弧线,而那淡如幽兰的气息则随着起伏的呼吸轻轻
地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狄霖忽然发现,就象现在这个样子,在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君宇珩那安静绝美的睡颜,
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情。此刻他的心中一片恬静怡然,连唇边亦不自觉地漾起了淡淡甜蜜的笑意。
他深深地看着,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在薄明晨曦的照拂之下,这张沉睡的脸晶莹剔透,仿佛流转着冰玉般的
清辉柔光,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这张脸庞,却还是不舍地生生忍住。因为他知道,君宇珩的睡眠一向
是极浅的,往往略有些动静就会被惊醒。
又过了一会儿,君宇珩的眼睫忽地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是刚刚自沉沉的安睡中醒来,这双纯
黑如墨的眼眸之中依然清冽而淡定。
他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了狄霖的眼眸,那双仿佛融尽了星河中万千星光的清澈眼眸就近在咫尺,似乎已凝望了自
己许久。而在那眼眸之中是丝毫不加以任何掩饰的脉脉深情,教君宇珩不禁在这一刻恍然失了神。
狄霖望着君宇珩的眼眸,原来这般清冷悠远的眼眸也会泛起微澜,而这般轻波微澜的眼神亦令他的一颗心怦然而
动。
“早就醒了?睡得可好?”君宇珩的眼波轻轻流转,他现在的样子无比优雅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随意与慵懒,
而他这样的一面也只在狄霖的面前展露。
君宇珩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的心中却是不禁倏地一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的,自己竟也可以一夜无梦地睡到
晨起,那个曾经夜夜缠绕着自己的梦似乎已经变得那样的遥远了。
他不禁看向狄霖,带着清新气息的狄霖正展开一个俊朗至极的笑容,轻轻地道:“睡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
而在这同时,狄霖就在君宇珩清冷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慢慢地漾起。
一时之间,俩个人再没有说话,而是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凝眸相看着,然后仿佛被彼此所诱惑、所吸引,很自然
地将头靠了过去,两人的唇轻轻一触,很快分开,再轻轻一触,又分开,如同两条在水中接吻嬉戏的鱼儿。尽管
只是浅尝辄止,但俩人却都是饶有兴致,仿佛乐此而不疲。就这样任由情欲一点一点地在全身上下燃起,然后迅
速地蔓延开来,直至无边的熊熊欲火焚尽了所有的理智。
床帐低低地垂落,因为宽大木床的不住律动而轻轻波动着,偶尔从床帐里面传出一两声被压抑在喉底,似低泣却
又带着无比欢愉的细碎呻吟,听来却觉销魂,更是令人血脉贲张,一时间,一室之中春意无限旖旎,无法细说。
六、静谧藏玄机
一番缠绵之后,俩人起身沐浴,正在花厅之中用着早点之时,无意就已是翩然而至。
“宇先生,林公子,早。”无意依然是一身鲜艳红衣如火飞扬,倚门而立宛若玉人。
对门而坐的君宇珩抬起眼眸,淡淡地道:“早。”
“主人命无意向两位致歉,因庄中有诸多要务,实在无法抽身,所以特令无意来陪着两位在庄里四处走走。”立
在门边的无意看着俩人,在白日里明亮的光线下看来,这柔媚少年有种极为张扬的美丽,精致小脸上那双大大的
茶褐色明眸显得分外的灵动慧黠。
经过路途中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知道这无意在幼时因饥荒遭父母抛弃,后来被杨晋之所救做了自己的伴读,因
而他一直奉杨晋之为主人,又因为一向乖巧聪颖,深得杨晋之的宠爱,所以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在庄中也算
得上身份特殊。
“少庄主实在是太过客气。”君宇珩又向着无意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你了,无意。”。
“不敢当,这是主人的吩咐,无意自当从命。”看着从那样平淡无奇的脸容上如涟漪般展开的轻风似的微笑,不
知为何,无意竟也止不住一阵心旌乱摇,连忙微一低头掩饰了过去。
随后,由无意在前引路,他们从“绛雪轩”缓步走了出来,就在庄中极其随意地走走看看。
今天的天气极好,晴空万里,碧蓝无云。在这样晴朗的春日之下,整个碧涵山庄就越发显得美不胜收,直如神仙
境地。佳木笼葱,奇花烂灼,异草生香,还有无数的雕甍绣槛、崇阁楼宇掩映在山坳树杪之间。
一路缓缓而行,忽然眼前竟是一带翠嶂横挡于前,将眼前的进路及视线都完全挡住。细看那翠嶂,奇石异形,上
面苔藓斑驳,藤萝满布。在翠嶂的旁边微露一条曲折的碎石小径,缓缓地沿着小径穿嶂而过,倒颇有种曲径通幽
的奇异感觉。
远远的看去,还有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流泻于石隙之下,水边是垂柳两行,随风轻摆。再沿着清流向前行走数十
步,但见其水愈清,曲折萦纡,溶溶荡荡,然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碧蓝湖水,波光粼粼,碎金点
点。
微风轻送清波,令人不禁心旷神怡。
而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
三个人顿时都是凝步不前,静静地聆听着那悠悠琴音。
这琴声一起,刹那间令人只觉得万籁俱寂,天地间蓦然变得空无一物,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缕清悠空灵的琴音。
悠扬的琴声起初如同无人深山之中泠泠的悠长流水,又恰似浮云柳絮般无所依凭,只在阔远的天地间随处轻扬。
突地一转,却似直上云霄,由淅沥萧飒之声,变成宏大浑厚之音,有如万壑松鸣,涛声澎湃,枞枞铮铮,其音不
绝。
只是突然间,但听“铮”地一声,琴弦忽断,断弦之音久久未绝,而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无声。
“琴发变徵之声,想必是有听琴的知音到来。不知可否移驾出来相见?”良久,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湖边的小亭中
传了过来,这略带着吴侬口音的声音软糯宛转,圆润优美,丝毫也不亚于她的琴声。
“怎敢妄称为知音?我们只不过是偶尔路过,因听到这般美妙的琴音而一时忘形驻足罢了。”狄霖与君宇珩对望
一眼,朗朗说道,三个人分花拂柳从花树后缓缓地行了出来。
只见湖边山石旁,有亭翼然,白石亭中,玉几之上,一炉清香,一架古琴,一个淡妆的丽人,仿佛构成了一幅其
意悠远的画卷。
那坐于琴后的女子款款而起,虽只着一身浅藕色的素裙,满头青丝用一支白玉簪轻轻挽起,蛾眉淡扫,朱唇轻点
,却越发显得冰肌玉骨,丽质天生。女子对着他们微微敛袖一礼,轻启樱唇,声如莺啭,“闻弦歌而雅意,公子
闻琴而止步,自是雅人,又何必过谦呢?”
“原来是公子!”待走近看清了狄霖俊逸的脸容,那女子的如花俏颜上又忽地现出了欣喜之色,“那天的相救之
恩,依依还未曾谢过呢。”
“若非公子相救,依依那天也不知会……”说着,她的黛眉轻皱,一双秋水也似的烟眸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水雾
,衬着绝美丽容,更是楚楚动人,柳腰微折,对着狄霖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这位姑娘快快请起。”既然之前已经装作不识,狄霖此时也只得作势虚扶一下。
“这位是林公子,现下是庄里的贵客。”站在一旁的无意说道,“这位楚姑娘的琴艺被誉为当今天下第一,这次
是主人特意请回来为老庄主贺寿的。”
“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世人的缪赞罢了,依依并不敢当。”楚依依落落大方地启齿一笑,明眸流波,巧笑倩然,
顿时生起千种娇媚、万般风情。
“久闻这天下第一琴者的大名,只是今日方才得见。”君宇珩目光悠远地望向那波光潋滟的湖面,缓缓而言,“
就刚才所听的半阙曲声可知,楚姑娘的琴艺高超,绝非凡品,当真是盛名无虚呀。”
“多谢先生的夸奖,依依汗颜。”楚依依看向君宇珩,虽只是一小半的侧脸,虽只是那样的平凡普通,却也让她
生起了一种异样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听先生所言,想必先生也是精通琴艺之人,只可惜今日琴弦已断,否则
依依一定要向先生讨教一二。”
“改日吧,我想一定会有机会的。”君宇珩微一转眸,看了过来。
“是。”楚依依敛袖低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君宇珩那眼眸中淡定冷冽的目光,那目光令她心中一凛,仿佛有种
全然被看透了的感觉。
直待那三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远处的葱郁花间,楚依依还凝立在那里,低垂的眼底有着诸多复杂的神情。
离了那石亭,三人又继续沿着湖边一路缓步赏玩,渐渐地日近中天,阳光更盛,狄霖见湖边不远处林木茂盛,遮
天蔽日,倒是个凉爽之所在,就指了一下,随口说道:“我们且到那边坐一下去。”
他还尚未举步,却被无意抢上一步挡在了前面。
狄霖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无意年纪虽小,却是伶俐机敏,还从未有过这般的无礼之举。
“那边就只有几间破屋子,”无意以一种极不经意地口吻说道,“都已经废弃了多时,一直说要折,可又拖了下
来总没折成。”
“过了那边的碧波十里亭,就是听雨榭,”无意又指指前面,“我早起时看今天的风清水静,所以就自作主张将
午膳设在了水榭之上,现在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请两位过去用饭吧。”
“哦。”狄霖留意着无意脸上的神情,不由又瞥了一眼那林木茂密的所在,那是一片极其茂盛的香樟林,并不很
大,林中果然隐约地露出了几间破旧的房屋。
他再转过眼时,却发现君宇珩也在凝望着那边,竟是出了神,眼中似有一丝说不出的迷惘与困惑闪过,而这从未
在君宇珩眼中见过的神情落在狄霖的眼里,不知怎的,却是让他的心有如针刺一般微微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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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饭之后,只推说累了想早些安歇,无意当下有礼地辞别而去,俩人就相携回到了房间。
“今天日间所看到的那个地方,怕是藏有什么玄机。”先开口的是君宇珩,“我想去看看。”
对此狄霖其实是有同感的,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是极其强烈地并不希望君宇珩到那里去。
“只是,无意那时候的神情态度颇有些奇怪,或者他是故意如此做作,想引我们前去,以此来试探我们的来意也
未可知。”狄霖想了想,说出心中的疑虑,“却也不知这是否出自于紫月公子的授意?”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不过,我倒有办法应付。”君宇珩说着,微屈起纤长如玉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叩击,两
声,顿一顿,再一声。
“那好,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不必……”
“我一定要去。”君宇珩截断了狄霖的话语,轻轻瞥他一眼,似乎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了出来,“那个地方,
让我有种很奇怪但又说不出的感觉。”
君宇珩做事一向主张各司其职、人尽其用,并非定要事必躬亲。这种夜行探秘之事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也根本
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只是今天在接近那个地方的时候,突然涌上心头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却是令他有种
少有的冲动,下定了决心要去探个究竟。
看着君宇珩微皱着眉,眼底不知不觉浮现出淡淡的迷茫,这样的神情,让狄霖心中从那时起就莫名而生的隐隐不
安又渐渐地蔓延扩大了开来。
这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极低的声音,“主上。”
紧接着门被无声地打开,两条身影有如迅烟般闪身而入,伏地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