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助理休假结束复工的第一天,身为老板的李萧忆亲自前往迎接,也由此错开了和“李韶成”的第一时间正面接触。
但他们的见面是不可能避开的。
当李萧忆带着明显随时可能晋升为情人的助理走出电梯的时候,对即将上演的八点档剧情有着不亚于涨薪、升职的热情的员工们,一边彬彬有礼地和老板问好,一边凝神屏息等待家庭伦理剧上映。
已从秘书处大略知道情况的李萧忆平静地走进整整三年九个月没有主人的办公室,和之前的一千多个工作日一样,带着平静地走进去,看着坐在原本空荡荡的位置上的人,毫无惊讶——至少他的面部波澜不惊。
“父亲,早!”
镇静地打着招呼,这仿佛重复了千百遍的场面带着养父子间应有的生疏,李萧忆的眼睛里毫无感动,他只是机械地打着招呼,而后走到办公桌前。
“欢迎回来。”
“见到你真是太令人愉快了,我亲爱的儿子。”
“李韶成”也同样生疏而礼貌的说着,他们拥抱,但和李萧一样,他们注视的焦点都没有放在对方身上。
他看着李萧忆的身后,那个与李韶成青春时的容貌有着近乎克隆的相似的金发助理。
李萧忆当然知道“李韶成”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当他顺着“李韶成”的视线转头,结果如预期,却还是声音有了颤抖。
“不知道爸爸这一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收拾残局。”
简短的几个字母,带着不容被拒绝的桀骜,“李韶成”看了眼养子,眼眸深处满是仿佛与李萧忆注视会让他高傲的视线范围受到污染却碍于身份地位又不得不注视的匆忙与冷漠。
这样的态度显然激怒了李萧忆。
“父亲,我不觉得我这三年的表现会差劲到需要让您从南太平洋某个未知海底赶回来,帮忙收拾!”
对于李萧忆略带抵抗的攻击言论,“李韶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漠地发号施令。
“比利,你先送他回他的办公室,另外将我交代的事情都向下面的人交代清楚。通知全公司员工,我回来了,本周末在我郊外的庄园将有一个私人派对,所有的员工都可以参加,当然非强制性出席。另外,下周召开股东大会以及——准备新闻发布会。”
“是的,主人。”
如齿轮般生硬的男声,虽然是人类却全身都流淌着机械的生硬气息的比利走到李萧忆面前,请他随自己出去。
李萧忆没有抵抗,此刻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诡异却又合情合理的,他只能接受安排。李韶成更是虽然满腹疑惑,却也意识到局势在对方的掌控中,于是也转身准备跟着李萧忆离开,但“李韶成”叫住了他。
“等一下!”
李萧忆转头,李韶成看见他的眼中划过如流星般的一丝期待。
但很快的,这一抹期待变成了失望,以及黯然。
“我希望留下的人不是你,我的儿子。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身边的金发宝贝私谈。你先跟比利回办公室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会交代你的。”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僵硬,压得夹缝里的李韶成都喘不过气来。
但李萧忆却似乎对此早有觉悟,他看了眼助理,眼眸深处有了一丝嫉妒,以及怨恨。
“叶,你留下陪我父亲谈话。他不论和你谈什么,都必须如实回答。我会根据他的满意程度给你应有的奖励。”
这算是儿子出钱给父亲嫖娼吗?
李韶成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的家庭教育就这么失败!
阴暗的想着,可惜此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继续胡思乱想,李萧忆随比利离开,“李韶成”则带着灿烂得能够挤出阳光的傻笑看着他。
“坐吧,我知道你此刻一定有很多疑惑,关于我,关于你。但是请相信我对你的爱,我是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你不需要戒备我。”
可惜他越是热情,越加令人无法接受。李韶成的大脑快速运转,搜寻着可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的人,同时为了掩饰自己的对全局失去掌控,交叠双手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
“李韶成”见他坐下,也笑盈盈地离开了座位,理所应当地坐在李韶成身边,手,更是自然地落在李韶成的手腕处。
“你这是——”
李韶成决定装傻,但“李韶成”也不甘落后,他转过头,嘴唇贴着脸颊,几乎要吻上去。
李韶成顿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他转过头,两张脸的距离不超过一厘米,他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脸上的每一根汗毛甚至每一个毛孔。这仿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真切感让他全身不自在,而随时可能摸到他的身上的手更是无法忽略的渗人。
“怎么样,被自己的身体性骚扰的感觉是不是很棒?我知道你是个自恋的孩子,对子镜子自慰的事情应该没有少做吧。”
24.肉体窃贼
听见自己的嘴里发出自己的声音,李韶成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处升腾。
“你是谁!”
他紧张地反问着。
“李韶成”却是理直气壮地回答,“被无情的你抛弃的苦命恋人。”
甚至,得寸进尺的他伸手揽住李韶成的腰,眼看就要深吻了。
并非完全不可能推开的亲吻,只要李韶成稍作抵抗,就能拒绝这个吻。但是他看见了“李韶成”身后——
在“李韶成”身后,保镖们正追逐着李韶成的每一粒手指的动作,甚至连他每一次呼吸带起的空气流动都没有放过。很显然,李韶成若是轻举妄动,他们就会——
这些人都是职业的,李韶成清楚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靠这副羸弱的身体,在他们手中讨不到任何好处!
但即使有这样的觉悟,被自己的身体强吻的感觉还是一样的糟糕。
“李韶成”的舌头伸进李韶成的口腔中,如吮吸蜜汁般的亲昵,性感而成熟的脸庞一如既往地散发着魅力,只是在大部分人感觉中无比浪漫的时刻在李韶成的眼中只得到诡异二字评价。
好在“李韶成”对亲吻的欲望并不是特别浓郁,当他意识到李韶成的舌头并不愿意热情回答的时候,他松开了。
“怎么,是我的吻技无法让你满意,还是——”
“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很诡异吗?”
李韶成反问着,李萧忆或许不知道这个“李韶成”是假的,但是叶成知道。当然眼前的“李韶成”也知道他是谁,他是知道叶成究竟是谁的。
“是的,确实很诡异,”“李韶成”生气地说着,“你居然在被自己的身体亲吻的时候没有发情的冲动,果然关于你自恋喜欢对着镜子自慰的报告都是骗人的!”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你为什么会占有我的身体,还出现在我面前?”
李韶成气愤地追问着,他需要一个解释。
“因为爱的力量。”
男人继续装傻,好在他到底意识到在李韶成接受如此诡异的现状以前,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的,最终,他苦笑一声,站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别人使用让你心情非常不平静。但这都是暂时的,请你相信我,也许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是你的敌人,可那里面绝对不包括我。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很抱歉,我不认识一个肉体窃贼!”
李韶成生气的哼了一声,走出办公室。
但即使被他如此明显地拒绝了,留在办公室里面的人也还是一副陶醉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那么别扭。”
只是这句评价显然惹来了另一个人的不愉快,一直在暗处的人哼了一声。
“我哪点比不上他,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他超过喜欢我?”
“那你哪一点比得上他?或者你觉得只是两个钉子的惩罚,有点太轻了?”
“李韶成”诘问着,男子低下头。
于是“李韶成”转过头,他似乎有些疲倦,又似乎有些期待。
“录制新的系统引导音的计划暂时延后,你继续使用现在的声音就可以了。对了,把刚才那个人,叫叶成的家伙,设置为特别关注级别。他在这座大厦里做的每一个动作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要录制下来,我想如果是他的声音,或许会让我满意。”
“是,主人。特别关注级已设置完成,三秒后将自动启动对ID名为叶成的生物个体的全方位观察记录。”
机械音平稳地说着,“李韶成”满意地点头。
“接下来我要好好睡一觉,谁都不许打扰我。有要紧的事情就让波尔去处理。”说到这里,“李韶成”转过头,看了眼戴着威尼斯面具的男子,鼓励而虚伪地笑着,“波尔,我相信你的能力足够应付一切挑战。”
波尔低下头,默不言语,但是等“李韶成”从办公室消失之后,他却发出了低喃——哀愁而无奈。
“确实是太轻了,我和你之间的牵绊,只是两个钉入体内的钉子,真的太轻了。我和他一样,都是你骨中的骨,血中的血。我绝不会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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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三年半,权力彻底被移交的李家掌门人突然回来了!
他的归还立刻在整个集团掀起了轩然大波。首先是底层员工多了一份谈资,但也仅仅是谈资,高层的倾轧距离他们太远太远,高不可及的世界的动荡并不会影响到最基层的沙子。他们的工作依旧按部就班。而后,波涛袭击公司的中级管理层,他们必须大脑加速运转,思考如何在这随时可能惊涛骇浪的时刻自保并谋取利益。
高层的倾轧总会给中级管理层带来剧烈变动,每一个晋升为中级管理层的精英,总有他隶属的权力圈子。公司永远不缺乏有能力的人,只是大部分有能力的人并不懂得如何决定自己的立场。身为管理层,更多的需要的是圆滑的算计,而不是实际做事情的能力,当然,对管理者而言,他们的价值原本就体现在对下属的控制驱使能力,和与上司的协作配合能力。一个优秀的管理者,能让壹加壹等于无限。
原本,公司高层的人际关系虽然复杂,但只要坚定地站在李家一边,是绝对不会犯错误的。然而这一次,事情发生了变化。最高层的倾轧居然发生在李家父子的身上,无数人也是这一次突然意识到,即使感情再和睦,李萧忆也只是李韶成的养子,他们并非血缘直系父子。
李韶成已经归还,但手握实权的李萧忆会甘心情愿放弃权力吗?
面对养子篡夺权力的现状,李韶成会怎么做?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风暴已经在酝酿了。
李萧忆此刻是骑虎难下。
在李韶成失踪的三年多的时间里,集团各大股东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勾结相互诋毁,李萧忆耗尽心思才终于让各方面势力达成暂时的和解条约,并以傀儡的身份粉墨登场。而后韬光养晦的李萧忆不辜负他继承的李家子孙的血统,上台以后逐步而缓慢的扩张自己的权力,最终走到了今天的地位。他虽然没有能力将股东会的反对势力一举剿灭,却也非吴下阿蒙,只要再给一年时间,他就能成功的独霸全局。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李韶成回来了。
李萧忆面临的抉择无比艰难。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把目前的权力还给李韶成,然而毕竟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集团已经不是李韶成失踪的时候的那个集团,李萧忆苦心经营三年,早已构筑了自己的势力团体,甚至为了培养壮大自己的力量,沉重打压了李韶成的某些心腹。他现在将权力交出,他依旧还是李韶成的好儿子,但是他手下的人又会怎样?他失去了权柄,这些为他冲锋陷阵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他不怀疑养父任用人才的能力,可是涉及到派系斗争,李韶成却也未必会一并接收他们。股东大会的其他人更不可能接纳他们,他们是李萧忆培养的人,他们的荣辱均和李萧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他不可能不把权力交出来!李韶成失踪到目前不过三年,并不属于事实死亡,他的财产也只是暂时由李萧忆管理,至少李萧忆还没有向政府缴纳高额的遗产税。现在,他回来了,他复活了,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就是李韶成本人,李萧忆有什么资格要求李韶成放弃他原本拥有的东西?
至少董事会已经流出消息,为了压制越来越嚣张的李萧忆,他们准备迎回李韶成。
“他们倒是轻松!没有和我父亲有什么直接的冲突,这三年里所有打压父亲的心腹的命令都是由我这边发出去的!”
李萧忆阴郁地继续倒酒,他已经喝完一整瓶的威士忌,烈酒让他双眼血丝,脸颊通红。
李韶成看着他,这个男人赖在自己的公寓超过十个小时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承认,或是——”
“我怎么可能不承认他,我这些年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从他的飞机坠落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他回来。我争权夺势,我要守着这份产业,这是他的东西,我要守着,等他回来取回去。”
又是一杯酒下肚,李萧忆的情绪逐渐失控。
“可是他现在回来了,他回来了!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我不开心,我应该很开心才对,我把他等回来了,我必须要开心!为什么我还会难受,为什么我会舍不得放手!明明这些东西都是应该换给他的,我……我暂时为他管理!现在可以把东西还回去了,我应该轻松才对呀!我……我算什么……我……我什么都不是!”
醉意朦胧地说着,说到动情处,李萧忆甚至哭了起来。
李韶成看着醉醺醺的李萧忆,顿觉一阵厌恶。
他上前,抢过李萧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人造水晶炸裂的声音让李萧忆暂时清醒,但随即已经化身为酒精的一部分的他呵呵一笑,摇晃着准备去酒柜再拿个酒杯,没想到李韶成根本不给他继续喝酒的机会——他抢先一步把酒柜里酒——
全部——
砸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炸裂,惊雷般的声响砸得李萧忆有几分清醒,但是很快,酒精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他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烈酒让他失控,他抓着李韶成的肩膀,仿佛这是他最恨的人一般:“为什么不给我酒?喜欢一个人,还不能跟他说,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
含糊不清地喊着,他伤心欲绝,却又哭不出来。这一刻他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他爱那个人这份爱已经好多年了,可是那个人的眼睛里从没有他,甚至——那个人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萧忆甚至觉得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懂得暗恋的痛苦。
他委屈,他绝望。
他只能抓着和最爱的人相貌无比接近却到底不是他的那个人,大喊大嚷。
“如果不让我喝醉,还有什么办法让我睡着!你赔不起的,我爱他,你根本赔不起!”
然而,这个男人喊得再撕心裂肺,李韶成却也只是无动于衷。
他对这种纤细而敏感的感情毫无体会,他从来都没有遇上过爱而不得的苦涩,唯一能让他回想起来有些酸楚无奈的女人是他的母亲,那是他唯一一次付出了感情却没有得到回应。
但那种感情并不是爱情。
所以,他确实没有尝到过爱情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