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烈在想自己的心事。面瘫爹常说自己冲动易躁,昨日借醉酒之机试探面瘫爹的心思,这一步棋,自己可能是走得太急躁了些。他一时之间也无其他方法可想。明着问肯定不行,面瘫爹一恕之下,说不定会抽死自己。唯今之计,难道只能使用一字诀——“等”?
“烈儿。”
他立即回过神来:“爹爹。”
“可曾用过早膳?”
“忘了。”他摸摸下巴,打理好自己之后,他就急着来见面瘫爹,根本忘了要用早膳的事。
龙寒凛道:“炎,备膳。”
守在门外的龙炎立即应了一声。
龙烈笑眯眯道:“爹爹,我决定以后都陪你议事。”
“不是不喜?”
龙烈与他一起开会的时候不少。不过,随着他慢慢长大,自是不比小时安分,安静地听着那些管事报告生意上的事于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因此后来很少进议事厅,或者在外面的假山上等,或者躺在屋顶上消磨时间。
龙烈故作深沉道:“此一时彼一时。”
龙寒凛并不追问,颔首应无。
饭菜直接送来议事厅,二人一起用过膳食,龙寒凛回静轩处理事务,龙烈在书房陪了他一会儿,自己带着混混出门晃悠,不知不觉走到司马高的芳草园。
如今的司马高早已将鹰堡当成自己的家,每日除了教授龙烈,便是侍弄药草,沉醉其中,自得其乐。或许是心事已了,心态轻松,他比起十年前半分也没有变老,反而精神许多。
芳草园里除了药草,便是花草,清香阵阵,沁人心脾,龙烈不禁在花丛里多站了一会儿。
司马高走出房门便见到自己的徒弟站在花国边发呆,那只混蛋小猴子正兴高采烈地扯起一棵药草。
司马高的胡子顿时翘了起来。
“小烈,再继续发呆,师父的药草都被那小混蛋毁了!”
龙烈回过神来,见到混混在自己脚边堆了一小堆草,还邀功似的抬起脑袋对他一笑。他尴尬地哈哈笑几声,连忙将它提起来:“师父,混混不是故意的。”
司马高一把将混混从他手里抢过去扔向旁边的大树。
“这小东西不教训不长记性!”
“吱吱!”混混反应敏捷地抓住一根树枝,挑衅地对司马高叫了两声,打了一个秋千,荡到更高的树枝上去了。
龙烈见自己的师父被一只小猴子气得牙痒痒,不由得哈哈大笑。
司马高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向屋内走去。
“有心事?”
“怎么会?”龙烈负手走到一盆花前,装作欣赏,“师父,这盆花开得不错。”
司马高笑哼一声:“都写在脸上了,还不承认。”
龙烈好一阵尴尬,越与这师父接触久了,他越觉得师父不简单,不愧是老江湖,总能轻易瞧出他的心思。事实上,面瘫爹也总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对此却是不同的说法:“烈儿太单纯。”
但愿他的言外之意不是单蠢有好。
“和你爹有关?”司马高暗笑,漫不经心地道。
龙烈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我的心事怎会与爹爹有关?难道我还能和他吵架不成?”
司马高挥手示意旁边药童退下,兀自拿过药臼捣药,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龙烈暗自后悔自己随便一走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小烈,你老实告诉师父,你是不是对你爹……有其他的心思?”司马高沉吟道。
龙烈心里咯噔一下,闷不吭声,不愿在师父面前承认自己对面瘫爹的禁忌之情,但也不愿意说“不是”来否定自己的感情。说起来,他已活了“三十二年”,却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毛头小子罢了。
司马高捣药的当当声传到他耳中,让他莫名地又开始烦躁起来,如坐针毡。
“师父,你是不是要劝我?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并非不尊重师父,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想要放弃龙寒凛的想法,更不用说是别人的劝解,那是半句也听不进去。
司马高瞄他一眼,摇了摇头,又低头捣药。
“你啊,性子还是这么急。师父有说什么吗?”
龙烈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他。师父的思想不至于开明到如此程度吧?
司马高叹了一口气道:“师父只是想说,你还小,凡事都要考虑清楚。自己选择的路,无站是苦是甜,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去承受。师父以为,你爹那般性情的人……唉……”
龙烈随手从筛子里拈起一根药草放在嘴里咬着,调侃道:“师父懂得不少嘛,年轻时一定也有几段刚流韵事吧?”
司马高的老脸一红,瞪他一眼:“你这真小子,懂不懂‘尊老’?不过,想当年,师父可也是江湖中少有的美男子……”
司马高脸上浮现出回忆的表情。
龙烈立即来了兴致,催促道:“师父,讲来听听。”
司马高索性放下手中药臼,笑叹一声,道:“那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芳草园内笑声不断,离开芳草园时,龙烈觉得浑身轻松不少,招呼了混混,大摇大摆向静轩走去。
师父的言外之意,他明白——你爹不一定会接受你,或者说,接受这种感情。到时候,他会如何处置你?
师父担忧的一定还有更多——比如面瘫爹会剥夺他的继承权,或者将他赶出鹰堡,或者断绝父子关系之类的。
龙烈不以为然。先不论他根本不在意鹰堡的继承权。他以为,师父并不了解面瘫爹。面瘫爹除了在自己面前那张面瘫脸会微微动容,在其余人面前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甚至冷若冰霜。所以,很多人以为,面瘫爹冷漠无情,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在他们看来,冷漠的人没有心。这只是他们不了解面瘫爹独有的温柔。面瘫爹的温柔,隐忍、内敛,是其他任何人都无缘得见的。
而他有信心将这种温柔永远据为己有。
“大哥,何以站在路中间傻笑?”龙决正好路过,见到自家大哥,立即走过来打招呼。
与龙烈同年的龙决如今也长成了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相貌俊朗,秉性稳重。或许有来自他的母亲的遗传,他虽然比龙烈小几个月,却比龙烈高出半个头。这一点让龙烈郁闷之极,每每见他,都要习惯性地瞪他一眼。
龙决对此极为无奈。
堡内众人也颇觉奇特,这对兄弟给人的感觉完全反过来了,龙决更像是一位稳重的兄长,龙烈则是被惯坏的刁蛮弟弟。
龙烈见自己的弟弟探究地看着自己,脸一板,眼一瞪:“谁傻笑了?为何在此?”这里是去静轩的必经之路,龙决像是刚从静轩出来。
龙决难掩兴奋地道:“大哥,师父说我可以出师,我很想去江湖上历练一番。刚才正是去征询爹爹的意见,爹爹已经答应了。大哥不是一直很想闯荡江湖?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龙烈兴致缺缺地喔了一声。闯荡江湖的事,他早已想过,但是却要和面瘫爹一起。不过面瘫爹最近一段时间较忙,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如今察觉到对面瘫爹的感情,他更是不能轻易离开面瘫爹。
“你也长大了,出去走走也好。”
龙决无语:“大哥,你这语气……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大一天也是大,不服气?”龙烈颇有得色地道,“我就不和你一起了——什么时候走?”
他要先拿下面瘫爹的心,再与面瘫爹一起行走江湖。不然的话,花花世界,面瘫爹的魂儿若被别人勾走了上哪儿找后悔药去?
龙决遗憾地喔了一声,道:“明日一早就走。”
龙烈点了点头:“江湖险恶,该注意些什么,想必靳都和你说过。好自为之。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莫丢了爹爹的脸。虽说行走江湖最忌多管闲事,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该出手时就出手。万不能让别人欺负到龙家人的头上来!”
“是,大哥。”龙决忍笑应是,暗道大哥的脾气还是这么烈。
与龙决分开后,龙烈便回了静轩。
龙寒凛早已忙完,正在练功房练剑。他的武器虽是雪绫,剑术同样一流,不然的话,也不会教出龙烈这个剑法一流的“徒弟”。龙烈环手抱胸站在一旁观看,再次感叹面瘫爹剑术之精妙,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感,仿佛所有的招式都是完整的一招,无懈可击。
他向旁边的兵器架看了一眼,忽然心血来潮,随手拿起一把宝剑,拔剑向面瘫爹攻击。龙寒凛回身挡剑,悠然一瞥,白色衣袂翻飞,飘然无声,如雪轻盈。两剑“吭”的一声撞在一起。
龙烈贼笑一声,剑式徒然加快。练功房内顿时刀光剑影,响声不断,一白一蓝两个人影交错在一起,忽左忽右,只留残影。近半个时辰之后,龙烈生出一丝疲意,向面瘫爹看了一眼。龙寒凛立即收剑而立。
龙烈扶腰轻喘,道:“爹爹,你可真是桃花潭水。”
“何意?”龙寒凛的衣衫和头发均没有半分凌乱,优雅依旧,走过来拿过他手中的剑放回兵器架。
“深啊!”龙烈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
龙寒凛微勾唇角:“沐浴。”
“喔。”龙烈跟在他身侧,脸有点热乎乎的。
沐浴啊……
第061章:情动非一人
龙烈跟在面瘫爹后面向浴室走去,脚步迟疑。以往二人通常也一起沐浴,那时的感觉是浴池好大,热水好舒服,面瘫爹身材好棒;今日,他的感觉确实浴池为何这么小,热水为何不再热一点——那样便可掩饰他脸上的红晕,面瘫爹的身材为何这么棒。
但今日若退缩,以后一定更没有勇气与面瘫爹共浴。万事开头难。龙烈,迈过这道坎便成功了一半!他在心底为自己打气,浑然不觉地咬牙握拳。
龙寒凛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双眸讳莫如深,撩起及地的纱幔,走到池沿,手指微勾,挑开腰带。
要脱了!
要脱衣服了!
面瘫爹要脱衣服了!
龙烈站在面瘫爹背后,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猛然扑通一跳,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恐被面瘫爹听到自己发出的可耻声音。又不是第一次看面瘫爹的,你激动什么啊?
“烈儿?”
龙寒凛未听到少年走进的脚步声,转过身,见少年一手拉着衣襟,磨磨蹭蹭;另一手古怪地掩口,双目明明乱眨不已,却偏偏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有趣得很。
龙烈连忙轻咳一声,放下自己显得很傻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龙寒凛询问的眼神投向他。龙烈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面瘫爹微敞的胸口,视死如归般闭了闭眼,如下定决心一样直视着面瘫爹,大踏步上前,笔直地走向他。
龙寒凛淡然望着他走进。
然后——
龙烈昂首挺胸地……与面瘫爹擦肩而过,“扑通”一声跳下浴池。
龙寒凛见少年整个人埋入水中,无语,随手将衣袍丢在地上,不疾不徐地步入水池。
龙烈暗骂自己不争气,从水中钻出来,缠手缠脚地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剥下来丢出去,尴尬地瞄了面瘫爹一眼。
“害羞?”龙寒凛突兀地吐出二字,话语似是调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龙烈的脸“嘭”的更红了,星目圆睁,拔高嗓音:“谁害羞了?”
龙寒凛默然。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害羞,龙烈扑腾几下游到面瘫爹旁边:“爹爹,我帮你擦背。”
龙寒凛没有开口,转过身背对他。
龙烈连忙抓过池边放置的干浴巾浸湿,认真地喂面瘫爹搓背。
龙寒凛的视线落在圆柱上挂着的金色小葫芦上,目光温柔如水。那只小葫芦是干的,平时做熏炉用,里面放着用草药特质的熏香——
烈儿八岁时,跟着司马高学了不短时间的医术,也跟着他学种花花草草。一日,小人儿兴冲冲地举着一个纸包跑回来,尚未进门就大呼:“爹爹,爹爹。”
“慢些。”他拉门而出,直接将小人儿捞起抱住。
“这是师父给我的,是让人从西域带回来的葫芦籽,结出来的葫芦是金色的。我想把它种在后花园里!”
“嗯。”
小人儿兴致很高,让人找来一把铲子在后花园里挖了一个坑,将葫芦籽种下,每日跑去观察。后来那些藤蔓倒是长大了,结出仅有的两个金色小葫芦,却只小碗般大小。或许是养殖方式不当,金葫芦再未长大。小人儿便将葫芦摘下中间挖空晾干,穿上绳子,做成两个熏炉。一个挂在浴室,一个挂在静轩的书房里。
“爹爹,这里面的熏香也是本大爷亲手炼制的,可静气凝神。”当时,小人儿翘着下巴,颇有得色地如是说。
转眼间便挂了八年。
肩上突然一痛,被咬了一口。
龙烈呲牙咧嘴地瞪着面瘫爹。
“爹爹,我已经叫了你三遍了!”
“何事?”
龙烈气呼呼地哼一声,酸溜溜地说:“你在想什么?我叫你都不理我!”
龙寒凛毫不在意地瞥一眼自己肩上不浅的牙印,淡淡道:“熏香。”
“喔,”龙烈恍然,也向小葫芦看了一眼,“是该加了,旧的差不多也该用完了,明日我从师父那里拿些草药再做一些。”
“刚才,何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为何你的身材这么好而已。”龙烈嫉妒地瞟一眼面瘫爹。龙寒凛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半响,道:“烈儿尚小。”
龙烈的脸再一次“嘭”的红了,不知为何,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捂住下半身,抓狂地道:“本大爷不小了!”
龙寒凛默默地看着他,不予置评,换了话题:“龙诀明日离开。”
龙烈明白他未尽之意,一边往身上浇水一边道:“刚才碰到他了,他问过我。我暂时不想出门,有更重要的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面瘫爹一眼。这更重要的事就是——拿下面瘫爹!
“是吗?”龙寒凛顿了片刻,道:“本座三日后南下,堡内事务,暂由你处理。”
“啊?你要南下?我也去!”龙烈立即改变主意。
“不是有要事?”
“我没有想到你也要出门。”想到即将远行,龙烈不由得兴奋地扑到面瘫爹身上,“爹爹,我要去!”
开玩笑,当然不能给面瘫爹任何“变心”的机会!
“嗯。”龙寒凛推了推他,未能推动。
“为何突然间要南下?生意有麻烦?”龙烈的兴趣完全转移到南下之事上,未察觉到面瘫爹的动作,又蹭近几分,兴冲冲地问。
龙寒凛无声地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没有再推他。
“珠宝失窃之事。”
“喔,此事应该不难解决,敢和鹰堡作对的人仅少数而已——出门的话,有很多东西要带,我的好好想想。爹爹,先说好,我要骑马,不坐马车;还有……”他一边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一边无意地在面瘫爹身上扭来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