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 下——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2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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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钱。”

“不……”

“你欠我的钱,我不会管你要利息,不会管你怎么还钱,还多久,更加没有,还款的附加条件,”王铮有些担心

,轻声说,“J,你不需要因为债务把自己束缚在哪里,如果不喜欢现在工作的地方,那把钱还了,你可以很自由

。”

J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很快黯然,他摇头叹息说:“我早就,没有那种东西……”

“先别忙着下结论,试试看吧,好吗?”王铮把卡塞给他。

J默默地收下卡,过了一会,说:“我现在知道,文耀为什么那么爱你了,你果然是个好人。”

“你再夸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接近我的人。”王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不会的。”

“不说这些了,来,吃菜吧。”王铮拿起筷子,笑着说,“这个鲜鱼羹我强烈推荐,你尝尝怎么样。”

两人吃了饭,王铮又把J送到校门口,看着他坐上公车,才招了辆的士回家。他坐在车里,忽然间很想听徐文耀的

声音,于是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一个,响了好一会,那边才接了:“小铮,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没出什么事吧?

“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听你说话,说两句来听听。”

徐文耀笑了,声音中充满宠溺,低沉说:“我好想你。”

“有多想?”

“比阿尔卑斯山全部的积雪加起来还多。”

王铮呵呵低笑,说:“你看到山了?”

“嗯,我的旅馆推开窗就见到。”

“真想亲眼看看啊。”

“那还不容易,等你有时间了,我就带你来。”

“我如果,只是如果啊,我如果以后都有时间,就在家吃闲饭,想去哪都有时间,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怎么会有意见,高兴还来不及,你身体不好,我恨不得把你藏起来好好养胖二十斤。”

“说得你跟饲养员似的。”

“嘿嘿,咱不吹,咱养的是精品瘦肉猪。”

“你就贫吧。”

“宝贝,你那边没什么事吧?怎么突然说不想教书了?你的博士后,我记得还有一年才出站对吧?”

“嗯,没事,就是精神有点疲乏,弄完这个,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一直忙着教书做研究,也挺累的。”

“好,都听你的,只要你想好了。”徐文耀声音低了下去,热切地说,“对不起啊,这几天没人给你当抱枕晚上

睡不着了吧?我还要两天,两天后就回去了,乖啊。”

“嗯,哦,对了,我今天看到J了。”

徐文耀的声音一下紧张了,急急忙忙说:“他来找你?他说什么了?你可别听他的啊,我正要跟你汇报呢,那什

么,我让助理给他送了点钱,我面都没见他,真的,季云鹏临走前把他的事都查清楚了,原来那倒霉催的一直欠

着高利贷,他也是命不好,摊上一个改嫁的老娘,有个好赌的后爹,加上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这么多年

,他过得真不好,我本着人道主义的立场,反正能帮一点算一点吧……”

“人不用你帮,他有人帮。”王铮说,“他们餐厅老板挺好的,帮他解决了,不过要他签了十年合同,所以他用

不上你的钱,跑过来想还我。”

“有这种老板?扯淡吧……”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让他别还钱,留着,但是啊,那五十万算我借他的,没你什么事了啊。”

“是是,宝贝你真英明。这样处理最好,我也怕他纠缠不清。”

“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人还要纠缠你?J是个很有自尊的人。”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最怕的就是他那种受尽委屈一声不吭的自尊模样,瞧着我心里就添堵,觉得自己罪过大

了去了。我受不了这个,真的,太难受。”

“我不能说他这样跟你没关系,但是,各人有各人心里过不去的坎,他心里头那一道,未必是你造成的。性格决

定命运,他自己也要负责。”

“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我只是觉得我有负罪感。”

王铮轻声说:“其实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但我也知道,这些问题问出去,会给你带来痛苦。我猜,可能真正让你

有负罪感的,未必是因为J,而是因为跟J相类似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能大概猜测,在很久以前的

某个时候,你因为这种相类的东西而狠狠遭受过创伤,J身上有这种东西,让你受过吸引,但又让你想尽办法要逃

离。是这样吗?”

徐文耀保持缄默,但却听到,他在话筒那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你不用回答我,我不想知道,但我要知道另一个明确的答案,我身上,有跟J一样,相类似的那种东西吗?那种

你想拥有,却会抗拒的东西吗?”

徐文耀立即说:“没有。”

“你确定?我觉得我跟J在某种程度上挺像的。”

“对我而言,你们却是不一样的,岂止不一样,简直南辕北辙。怎么说,就像天平的两端,他是加重我负罪感的

砝码,但你是平衡这种负罪感的,另一端的砝码。”徐文耀悠悠吁出一口气,说,“你说得没错,我终其一生,

可能无法遗忘某些东西,不是遗忘的问题,而是有些罪过,嵌入体内,成为呼吸的一部分,再也没办法摆脱。我

原以为要这样一直到死,但你给了我另一个可能性。”

隔着大洋,隔着上万公里,徐文耀的声音却清晰有力:“于萱说过,我可能会成为你生命中主干以外的另一个枝

桠,所以她竭力要拉拢我们在一起,因为她不能忍受,李天阳成为你的生命中唯一的主干。我现在想说的是,其

实,这种可能性是相互的,你是我的繁枝,我也是你的繁枝,有个女孩曾用她高超的天赋预言了这一点,但我们

这些凡人,却要用这么多生活的细节,来印证她说过的话。”

王铮闭上眼,只觉眼眶发热,心里却平和安定,他听见自己说:“快点回来,我想你了。”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59章

王铮过了几天又被副系主任叫去了一趟,说是已经找好了给他那本书写序的专家,副系主任把对方的名字一报出

,连王铮都吓了一跳,此人当真如雷贯耳,正是这些年在相关专业内炙手可热的学界巨擘。副系主任摇头晃脑,

直说找这个人写序可费了他多大功夫,可言谈之间,却对这种人也不得不卖面子给他而洋洋得意。王铮满心厌恶

,他注视着那个硕大的半秃脑袋顶尖,那高地周围尽管环绕几圈毛发,却仍然不能掩盖成为不毛之地的现状,且

还有反光不时闪现,给人感觉犹如熬着一锅肥肉,顶上浮着一层暗哑的油光。

他这次学聪明了,既没有受惊,也没有拍案而起,他一直蜷缩在沉默里,不时垂下头,看交叠在膝盖上的十根手

指头。他安静地等着,等副系主任的自吹自擂告一段落,才微微笑了笑说,谢谢领导,可是书稿还有几处需要修

改的重要问题,暂时不能交。

副系主任因为他态度和顺,最重要的是也没想过温良恭谦如王铮这种年轻人,会拒绝他的要求。他没有起疑心,

反而安慰了王铮几句,让他不要着急,好好改稿,他会帮忙找出版社的朋友再做点营销,争取让这本着作一炮而

红。其间难免又杂七杂八,吹了不少牛皮,终于在教务处的老师找来时,大发慈悲挥手让王铮先回去。

王铮松了口气,低着头,慢慢走出了系办大楼,走到楼前面的花坛边深深吸了口气。那日想跑去当面拒绝人的冲

动过后,他现在已经冷静了,明白就算自己坚持的事情是对的,但跟副系主任撕破脸,终究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他考上这个学校不容易,进来后,疗伤一样地学习、写作、教学、参加活动,他早已对这所大学产生了深厚的感

情。特别是当初满心伤痕,孑然一身逃难似的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若不是有机缘藏身这所学府里,若不是还有

书可读,有问题可研究,有成就感可以从中获得,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被毁到什么程度。

不参与学术造假的事情是一种学人该有的原则,可人活在世,坚持自己不是非用战斗的姿态不可。王铮闭上眼睛

,下定决心一样,边走边掏出手机,拨打了几个电话,在他所有的交际范畴内试图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但跟几位

老同学聊了聊,才发现问题比想象中的复杂。王铮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点憋闷,收了线朝校门走去。

这一刻,他感到有些疲累,他在高校度过了成人以后几乎所有的青春,这里几乎成为他所最为熟知的社会横断面

,但过了这么多年,他仍处在这个圈里权力生物链中最末端的地方,而且动辄有掣肘,连学生都不如。

他也想过也许该求助徐文耀,徐文耀跟他从来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肯定比自己更有办法,但王铮忽然对徐文耀

的有办法产生了一种抵触,这个社会,明规则下套着潜规则,人人都在乱哄哄的想办法钻规则的空子,牺牲的,

永远是没办法但守规矩的人的利益。

王铮想,他也不是要怎么样,他只是不想参与造假行为,看着自己那么辛苦研究出来的东西平白无故多了个作者

,他觉得恶心。

他想得出神,连一辆车悄无声息开到他身边,他都没发现,等喇叭声一响,他才受惊一样看过去,那是一辆纯黑

的大众,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一张男人微笑的脸。

王铮一看那张脸,心里就滑过一种生理性的悸动,他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回一个微笑,犹犹豫豫,却引得

对方笑得更深,那个人笑容可掬,目光深邃,看着他,满载的思念和柔情昭然可揭,就如他在用心酿造一坛叫做

感情的美酒,单单闻着,已经为之沉醉。多少年前,就是这样的眼神,让王铮四肢发软,心跳加速,什么也不管

,只愿沉溺其中而不愿自醒,直到灭顶之灾从天而降,他才明白,原来只要动心,这个男人可以对任何人投以这

种眼神,可以把曾经对他说过的情话,做过的亲密,对别人也如法炮制。

王铮有些恍惚,他前一刻正为自己的事犯愁,后一刻却又看到令自己乱了心神的人,这两者之间的衔接,实在需

要点过渡时间。直到那个男人把车停到一旁树荫下,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跟前,王铮才觉得回过神来,淡淡笑了说

:“嗨,天阳,好久不见。”

其实没多久,不超过半年,但其间王铮经历过很多,跟母亲合解,跟徐文耀在一起,见识了谢春生和J等不同的人

的故事,却也在旁观他人生活的过程中,领悟自己的人生。等再一次站到这个男人面前,他忽然觉得不再那么心

神俱伤,也没那种撕裂心脏一样的怨怼和不甘,王铮想,就算他是个老朋友吧,毕竟这辈子,有谁像李天阳一样

见证过自己的青春呢?

“是很久不见了,”李天阳笑着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醇动听,“我还想开车进来你们学校,看看能不能够运

气撞见你,没想到真碰着了,呵呵。”

“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王铮笑了笑说,“来G市出差?”

“不算是,”李天阳垂头笑了下,关切地问:“现在身体怎样,好些了吗?”

王铮点点头,说:“还好,不过还是有点限制,不能跟以前似的,想干嘛就干嘛了。”

“你本来也不好动,我记得以前要拉你打个球都难。”

“那是因为我运动神经极差,无论什么球都打不好,不想被人笑话罢了。”

“是吗?”李天阳看着他,微笑说,“我还以为你当时不想跟我那帮猪朋狗友们混。”

“哪里,你不知道,只要跟我玩过的人都笑话我,跟王铮那哪是打球啊,那是捡球。咳,说出来太惭愧了。”

李天阳静静地看着他,顿了顿,说:“你以前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王铮一愣,随即说:“我以前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孩,正是好面子的时候,怎么可能自己出去丢人现眼?不仅

如此,我那时候还特注重仪表,要是出门发现衣服上有不干净的地方,我能难受大半天,呵呵,现在想起来可真

好玩。”

李天阳也笑了,多少年前的往事千头万绪,但突然间像找到乱麻当中的一根线头,虚虚幻幻都有了因由,都一下

下成了踏实的回忆。他想原来那时候的王铮是这样的,他还以为王铮太嫩,太腼腆,半点没有男人落落大方的劲

头。原来一直要到隔了这么多年,换个了角度,他才注意到曾经的男孩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亟待表现,却又不知

如何表现,怕弄巧成拙,只能一动不如一静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自己多年轻,也不可能耐得住性子听一个男孩絮絮叨叨,跟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却又悄无

声息地垒窝。他知道那个窝搭建起来就是要过长久日子的,可他还没有准备好,一辈子太长,那个时候,他不知

道一辈子有多长。

一眨眼,当年不能说,也不知道向谁说的顾虑,竟然也能被王铮轻易拿出来说笑了,时间真是不能看,没察觉的

时候,往事都像别人的皮影戏,隔着灯火阑珊,明明灭灭,抛不开却也看不真切,可等人到跟前了,才发现岁月

早已大刀阔斧,将人身上该劈的劈,该削的削。

“对了,于书澈怎么样了?”

李天阳不由地笑了,连于书澈都可以被这么平平淡淡地提及,就如漠不相关某个熟人,他在这瞬间真的有种暮然

回首,往事如烟的苍凉,摸摸下颌,他说:“书澈应该挺好的,我听说他调回总公司了,在上海,他能力强,去

那边应该是高升了。”

王铮微微吃了一惊,问:“怎么你们没……”

“是啊,我们没能又走到一块,”李天阳截住他的话,想了想,到底有些不甘心,加了句,“我不是跟谁都能再

续前缘的。”

王铮有些脸红,低声说:“不好意思啊。”

“没事,他走的时候我请他吃了饭,在他最喜欢的餐厅,点了那种贵到吓死人的洋酒,还雇人专门给他弹了他爱

听的钢琴曲,反正一切照着他的喜好来。我跟他,我们俩很久没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顿饭了,所以气氛还挺好,吃

的也挺高兴,第二天我送他上飞机,现在偶尔也会联络,撇去别的不说,我们算谈得来的朋友。”

王铮点点头,默然不语。

“一起吃个饭?”李天阳询问。

王铮想了想,说:“算了,我今天没准备,过两天好吗?过两天等徐文耀回来,我跟他一起请你。

李天阳微微眯了眼,点头说:“你们俩在一块了?”

“算是吧。”

“挺好的,恭喜你。”

王铮睁大眼看他。

“怎么,我不能恭喜你吗?”李天阳呵呵笑了,说,“小铮,很久以前你管我叫天阳哥,我当时就想,我要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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