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铮笑了,安扶地摸摸他肩膀,温言说:“没事,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不说也成,只要你心里真的过去。”
“好。”徐文耀点点头,轻声说,“以前跟过我的人,大多你情我愿,像小谢那样,彼此只是结个伴,等真找着自己想要再分开,我对他们不吝啬钱,他们对我也不吝啬那点温情,各取所需,没谁对不住谁。我真正对不住的,可能是,年少无知时遇到的人。”他的声音低下去,说,“有些事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想来,是挺不地道。”
“都过去了。”王铮微笑着说,“就如李天阳,我也觉得他不地道,但在我的立场,再介怀,也都过去那么多年,没意思了。”
“我明白。”徐文耀点点头,亲了他一下,摸着他的头说,“睡吧,今天你累坏了。”
“嗯。”王铮闭上眼,贴近他的胸膛,含糊地说,“你明天早点起,赶在我妈出门买菜的时候回去,别让她发现。”
“瞎操心什么,我会处理好的,睡吧。”徐文耀轻轻拍着他的背。
第43章
这一晚折腾俩人虽然没有真刀实枪地来一回,但到底也弄累了,徐文耀抱着王铮睡得死沉,等他醒过来时,天色早已大亮,他摸到手表一看,居然已经八点四十。
徐文耀暗骂一声,王母每天早上准时七点五十分出门买菜,历时大约四十分钟,也就是说,他现在出去,王妈妈肯定已经回来,并且在厨房做早餐。
然后,再过半个小时,严格规定儿子一定要准时吃早餐的妈妈,一定会来敲门,命儿子起床洗漱,吃她做的二十年如一日的寡淡粥水,自制的太咸或是太甜的酱菜,还有一个白水煮蛋,这是整个早餐桌上唯一称得上有营养的食物,只是吃这个鸡蛋,王家规矩是不蘸盐,只能点几滴酱油,略微提点味道罢了。
王铮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微笑的,他还谈到自己从前有多憎恨这种一成不变的早餐,憎恨由母亲代表的,强制性的刻板生活和刻板思想。他谈到自己的一个小学同学,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得以进到那个男孩的家,男孩有一位从歌舞团退下来的母亲,面容清丽,哪怕在家里也穿着出门穿的,下摆熨烫得整洁笔直的西装裙。她说话细声细气,总是带着微笑,脸颊处时不时现出深深的梨涡。王铮第一次知道,原来母亲的角色可以这么赏心悦目,可以不用头发纷乱战斗在厨房里,可以不用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暴跳如雷。而儿子可以当着同学的面对妈妈表现出不耐烦,在她皱眉头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大声说出自己与母亲相左的意见。后来,在他跟那位同学一块看一套连环画版的《世界名着精选》时,他母亲居然还会给他们送来小饼干和橙汁——这些奢侈的食物,在王铮家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见到。一整个下午,他都过得如梦如幻,非常不真实,心里对那位同学很羡慕,甚至有丝说不出的嫉妒。他首次明确地想,如果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该有多好。他想,他一定要快点长大才行,长大了就能离开这个家,也许娶一个那样温柔美丽的妻子,让自己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因为打破一个玻璃杯而吓得发抖,连那样细微的过错都不敢站出来承认。
后来怎样了?徐文耀问他,他心疼那样的王铮,但这种童年记忆,他觉得应该讲出来为好,所以他鼓励王铮说出来。
后来啊,我终于离开家了,如你所看到的,我生平第一次勇于承认的事就是我是个同性恋者,王铮笑着告诉徐文耀,然后我如愿以偿摆脱了我的家庭,我想从今往后我一定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尝过面包咖啡之类的早餐超过三次以后,我就恶心得想吐。
我每次胃难受,或者身体有毛病,我就特别想念我妈做的清水白粥,我想,那味道带了童年记忆,已经深入到骨髓里。
徐文耀静静躺了会,端详着王铮的睡脸,然后,他凑过去轻轻把唇印在王铮脸颊上,贴了一会,才离开,起身穿好衣服,梳了头发,这才扭开房门。
他能理解王铮对他妈妈的复杂感情,事实上,也许这种渴望逃离又一再陷落的情形一直存在于他们的母子关系当中,如果说他想完全拥有王铮,那么对他的母亲,就不能一味地退让逃避。
徐文耀走了出去,径直进浴室梳洗,他弄完了擦擦脸上的水珠,偏偏脑袋,笑了笑,轻松地走出去,那边饭厅里,王铮妈妈果然一脸铁青地坐着瞪他,一见他出来,立即猛地拍了桌子,跳起来骂:“徐文耀你给我过来!”
徐文耀笑着过去,若无其事说:“阿姨早上好。”
“好个屁,没被你气死算我命大,你说,你怎么会大清早出现在我家?啊?”
“看您说的,我为什么大清早在这,您不是早知道吗?”
王妈妈大怒,骂:“你躲在我儿子房里一晚上干什么?你以为我们小铮好欺负啊?”
“阿姨,”徐文耀轻叹了口气,耐性十足地说,“我这么爱小铮,怎么会欺负他?至于我为什么要在他房里过夜,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您这不是问的挺多余的吗?”
“爱值几个钱啊,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就说一样,小铮身体还没复原哪,你要乱搞什么出来,年纪轻轻的害我儿子亏了空,你拿什么赔我?”
徐文耀一听就笑了,他走上前小声问:“阿姨,您知道的不少啊。”
“废话,”王妈妈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闪烁说,“我,我这两年退休了也有去查同性恋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放心,”徐文耀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劝坐下,他也拉了椅子坐了,诚恳地说,“我爱惜小铮比爱自己的命还重,不会乱来,我保证。”
“空口无凭的,我为什么信你?”王妈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你们两个男人,往后日子怎么过?现在年轻当然可以谈情说爱,等老了呢?没个后代,亲戚朋友不待见,有个什么事你靠谁去?再说了,”她直接拿眼睛夹着斜觑徐文耀,毫不客气地问,“你现在看我们小铮长得斯文白净,过两年他老了呢?满世界小青年多了去了,你万一见一个爱一个怎么办?我儿子以后怎么办?”
“原来您担心这个啊,”徐文耀笑呵呵地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王妈妈跟前,好脾气地问,“那我要怎么做,您才安心?”
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却偏着头说:“这种话不当我讲,要看你的诚意。”
徐文耀点点头,微笑说:“您的担心是有理的,要我有孩子,也不得不为他想这么多。小铮有您这么替他操心,其实挺让我羡慕。我妈可从来不替我想这些,呵呵。”他笑了起来,屈起手指头敲敲桌面,沉吟片刻,说,“我不能分割我公司的股份给王铮,一则他不会要,二则人有了太多钱却没有自保能力,其实是件祸事,也坏了规矩,我不能干这种昏了脑袋的事。这样吧,我名下在G市有一处复式房产,我过几天找律师过到王铮名下,只要小铮跟我在一块,每年我个人所得的50%,都会过到他账上,您看这样行吗?”
王妈妈有点迟疑,问:“你,你一年能赚多少钱?”
徐文耀笑笑说:“阿姨,您不是卖儿子,这些您不用打听,不但王铮,就连您二老,今后也是我徐文耀的父母,当儿子该尽的孝道我一样不差,希望我做这些,能让您稍微放心。”
王妈妈别过眼,红了眼眶说:“我穷了一辈子,是穷怕了,所以不能让我儿子受穷,要你的钱也不是为我自己,是怕他将来没个保障。这孩子一根筋,可更不能再让他受委屈。你要是像他先前跟的那个男的那样,说句难听的,我宁愿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跟着你,人心就像馒头,裂了怎么再合拢回去?现在他又病了,我怎么样都不放心,晚上想起他这么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我就睡不着,绑也想绑他回家,哪怕娶个农村来的,也有个家不是……”
徐文耀脸立即沉了下来,冷声说:“您不可能做到的。”
“什么?”
“我明着跟您说吧,要我放着小铮去结婚生孩子,除非我死了,否则绝对不行。”徐文耀淡淡地说,“您是小铮的妈妈,我尊重您,是因为我尊重小铮,但您要是拿我的尊重当耍猴的,我也没必要继续当傻冒。”
他口气平淡,句子里的杀气却重,王妈妈再泼辣厉害,可到底是小城市里出来的老妇人,从没见过这样气势骇人的男人。一时间倒有些被唬得说不出话来,徐文耀见好就收,缓和了口吻,微笑着说:“您别介意,我这是特别重视王铮才这么不礼貌,您想,要是有谁说给你家老伴介绍小狐狸精,哪怕只是说说,您也得跟人生气不是?我跟您说,对王铮,我是真上心,我都三十好几了,还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您不喜欢说爱来爱去这些话,我也不喜欢,咱们都是历练过生活的,爱不靠谱,说变就变,我不拿那套虚的忽悠您。”
“但我对王铮的心思是真的,说他比我的命还重也是真的,这种感觉不好跟您说,说多了嫌肉麻,反正我自己清楚。我就是一门心思想对他好,您这么些天也该看出来,这种好是不是掺假,是不是做戏,是不是一时兴起,您老火眼金睛,我也就不说什么。我就问您一句,王铮往后肯定是要跟男人过的,他没法喜欢女人,那么您上哪再找能像我这样的男人跟他过,对他好?他一个电话,我上千万的生意立即不管不顾,都能赶回来陪他?”
“您说一个家图什么,不就图有嘘寒问暖的亲人在跟前?我今天跟您说几句实话,没错,我是有点钱,我们家有些背景,社会地位什么的也不差,男人到我这个阶段,该见识过的也都见识过,不会眼浅没主见让人牵着鼻子走,所以我们这种人很难会对谁掏心掏肺地好,可一旦决定跟谁在一起,要对他好,那就不是脑门一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觉得王铮特别适合我,您自己儿子,当然知道他有多好,配我绰绰有余。”
王妈妈这时脸色稍微和缓了些,点点头说:“那是,我儿子模样性情谁比得过?”
“我也不差啊,”徐文耀热心地推销自己,“您看我这样,我学历高,喝过洋墨水,跟王铮有共同语言;我又有点能力,在我这就没人能欺负他;我还经济宽裕,不说别的,他身体这么差,往后的日子不砸钱养着,怎么长命百岁?我人品又好,看上了就认准了,意志坚定。您说您把儿子交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连王妈妈也被他的厚脸皮逗笑了,白了他一眼,说:“你说的都有理,小徐啊,那我也跟你实话实说,就是因为你条件太好,我才不放心,我观察着你们家不是一般人家,难道你能不结婚?你家里就没压力?”
徐文耀笑着说:“压力肯定有,但我要扛不过去,就不配跟小铮在一起。”
王妈妈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卧室的门被推开,王铮头发纷乱地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说:“妈妈早,您今天怎么不叫我?”
“就是要看你赖到几点起来,”王妈妈站起来数落他,“你现在是病休啊,就这么睡懒觉,往后回去上班,我看你起不起得来。”
王铮笑着说:“我起不来可不是有你吗妈妈。”
“去,”王妈妈笑骂说,“我才不伺候你一辈子,不用管你爸了?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你要还这么懒散,早晚大学得辞了你。”
“好饿。”王铮立即顾左右而言他。
“快去洗脸刷牙,”王妈妈忙起来走进厨房,“我给你煎个鸡蛋。”
王铮偷偷看自己妈妈进厨房,忙跑到徐文耀面前,悄声问:“被我妈骂了吧?”
徐文耀笑着把他圈进自己怀里,亲了一下说:“嗯,祖宗三辈都被老太太政审过了。”
“我妈怎么说?”王铮有点担心地问。
“说嫌你太费粮食,把你折价一百五十块卖给我。”
“欧元?”
“想得美,你就值越南盾。”
第44章
王妈妈打算回家了,单单要带回去的东西就堆了半床。
这些东西有吃有戴有穿,徐文耀命人送来的,王铮的堂哥堂嫂送的,王铮家里现有的,王妈妈自己跑出去买的,拉拉杂杂装了三个大箱子。老太太收礼买东西只顾着痛快,一心琢磨着好容易来一趟省城,家里都有哪些亲戚朋友得带礼物回去,带的什么,不能寒酸了可也不能贵重了,这里面的讲究一道一道,老太太盘算得高兴,就忘了数量问题。等收拾完了才犯了愁,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怎么拖也拖不回去。
“妈,不然留着,我放假回家给您带去。”王铮说。
“不行,离你暑假还好长时间,落下谁家没送东西都不好。”王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他,“咱们那是城市小,可越是小地方越讲究人情脸面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来省城看儿子,要没带点东西回去,人家还以为我儿子混得多差,连个手信都带不起。再说了,我都拿不动,你更不行了,你现在身体还不如你妈呢,医生说了不能有剧烈运动,不能提重物,你要拿我还不给……”
“要不你先回去,我给你寄。”
“寄不用钱啊?邮费那么贵,你赚钱还是抢钱啊,这么乱花,金山银山都得吃光我告诉你,你别管了,哎呀给我出去出去,别在这转得我头疼,让我好好想想,不然不带那么多……”
王铮忍着笑被他妈推出房门,但不走,靠着门框说:“妈妈我说真的你一个人带不了这么多,邮费算什么,这点钱我出得起,你听我的,就带一个箱子回去,我在这给你发快递,保准一样样都给你包扎整齐,不会丢的……”
“住嘴,你怎么比你妈还唠叨,”王妈妈没好气地说,“你那点钱就留着自己好好存着,我可明白跟你说啊,”她探出头四周看看,压低声音说,“甭管那个徐文耀对你多好,你都别犯傻,要留多个心眼知道吗?再亲也亲不过有钞票傍身,私房钱什么时候都得攒着,有了这个,哪怕变天了都不怕,都心里有底,懂不懂憨仔?”
王铮笑了,点头说:“嗯您放心吧,我会存小金库的。”
“别笑啊,妈跟你说真的。你看你妈,这么多年凭什么在你爸跟前腰杆挺得直啊?我兜里有钱。我自己有退休金,又不靠他吃,又不靠他穿,我怕什么啊?你就是蠢,一点都不像我,你现在身体不好,吃药养病什么的虽说有姓徐的帮衬着,可咱们好好的有正规工作,也不用真靠他,别瞧着他替你付点医药费就觉得欠他人情低人一等啊,他要敢叽歪我们就敢给他还钱然后让他滚,有钱人又怎么样……”
“徐哥不是这种人妈妈。”
“你怎么这么傻啊,”王妈妈恨得拿手狠狠戳了他额头,骂道,“男人昏了头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啊?那种话掐头去尾,最终能信五成就不错了。我告诉你啊,到什么时候你都得留给自己一手,钱最保险了,又不是教你去贪财,你妈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得懂那什么,对了,自我保护。你说你,还大学老师,我看你连我这种小地方出来的老太太都不如。”
王铮耷拉着脑袋听训,笑嘻嘻地说:“妈妈我哪能跟你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