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瓷却不说话，只是皱眉。

楚天寒觉得奇怪，却只是笑着说：「你也不知道？」

唐瓷抬头看着他：「四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呢？」

楚天寒笑道：「他出门去了，你不知道？」

唐瓷又皱眉，好像大人一样的烦恼。

楚天寒忍不住笑。

唐瓷说：「那我先走了，五哥刚刚回来，我本来想找四哥过去的。」

楚天寒却拉住他：「你五哥？唐傲吗？」

唐瓷点点头。

楚天寒便说：「我也去看看。」

唐瓷说：「为什么？」

楚天寒笑道：「唐少说这是他唯一的亲兄弟了，我当然要去看看。」

唐瓷却挣脱他的手：「你还是不要去了，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他。」

楚天寒奇怪：「这是什么说法？」

唐瓷嘴角撇一下：「我是为了你好，你真的最好不要见到他。」

楚天寒哪里能接受这么含糊的说法，倒成了非要去不可了。

后来许多次想起那一天，楚天寒都在怀疑这事件完全是唐瓷故意的。

那个被唐少称为小妖怪的瓷娃娃，是故意那么说来引诱他去见唐傲的，唐瓷一定非常明白。

只是，为什么这么小一个孩子，能这么明白大人的情爱呢？

楚天寒在这么想的时候，却忘了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才十六岁而已。

而楚天寒永远不穿白色衣服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一天，那件该死的白色衣服。

他第一眼看到唐傲，就震惊得不能言语不能行动。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俊朗骄傲的男孩子，身材高大，笑起来一身光彩。

身着白衣、腰围玉带、束发金冠，脚蹬小羊皮靴，身后的椅子上随意的扔着一件紫貂的披风，面孔上有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却仍是目若朗星，正和身后一个容貌普通的男子说话。

楚天寒不用低头，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装束几乎与他相同。

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唐少给他准备的装束竟与唐傲的一样？

第三章

唐瓷却没有发觉他的震惊，只是扑过去，甜甜的叫：「五哥！」

唐傲熟练的接住他，有点惊喜：「小瓷！」

放他站在地上看了看，笑道：「小瓷长高了呢。」

唐瓷笑得十分的甜，半点大人样也没有了，就如他自己的年龄一样可爱。

还腻在唐傲身上撒娇。

两人说笑了一阵，唐傲才问：「四哥呢？」

唐瓷笑道：「四哥听说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五哥横竖也不急着走的，先歇歇也好。」

唐傲说：「嗯，我总得住几日才走，先叫人来把我的东西送回房间去吧。」

唐瓷忙说：「五哥出去这么久，小瓷想死你了，你不如和我住吧，晚上我们好说说话。」

唐傲捏捏他的脸：「你越发嘴甜了，要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我还是住自己的房间好。」

说着就要叫人。

唐瓷连忙拦着不让，只是撒娇，非要他和自己去住。

唐傲终于发觉不对，笑道：「你这小家伙，明说了吧，是不是我以前的房间没了？」

唐瓷只是笑，不语。

唐傲冷笑：「我倒要去瞧瞧是什么人，敢住我的地方。」

楚天寒仓皇而退，仿佛无限心虚，就好像偷了唐傲什么东西一般，真怕被唐傲看到。

住的唐傲的房间，穿的唐傲的衣服，唐傲看到会怎样笑？

楚天寒觉得浑身发冷，几乎是慌不择路一般的逃了出去。

唐傲那个冷笑如箭一般刺进他心里。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楚天寒只觉得怔怔的。

过一会，后面有人问他：「楚公子，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呢？」

那是温柔甜美的女声，楚天寒十分熟悉。

他转过身来，看唐盈手里拿着几个药瓶子看着他。

楚天寒这才发觉，原来他走到了唐盈的炼丹房外。

楚天寒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唐盈：「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唐傲以前的房间吗？」

唐盈怔了一下，点点头：「是。」

楚天寒又问：「我长得像唐傲？」

唐盈眨眨眼，有点奇怪，却仍是如实说：「当初你重伤倒在树下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你，是觉得有些像五少。」

楚天寒又后退一步，喃喃的道：「是吗？」

唐盈笑道：「是啊，尤其侧脸特别像呢，当时门主看到也是怔了一下，便吩咐我们救你，他平时是不喜欢管这种闲事的，后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楚天寒截断：「我知道了。」

脸色仿佛冰冻一般的白，却转身就走。

唐盈更觉得奇怪，连忙问他：「楚公子，你怎么了？」

楚天寒没有回头，只是简单的说：「没有什么。」

很快就走得不见踪影。

唐盈站在原地，十分疑惑。

楚天寒下意识的要远离那个院子，他怕被唐傲看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却是真的怕，唐傲的那个冷笑在眼前挥之不去，楚天寒知道自己不敢真的面对那个冷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眼前只有那个冷冷的笑，仿佛鞭子一般驱赶着他。

还有那个冷笑后面唐少冷漠的面孔，似乎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唐傲……唐傲……

白衣的唐傲……

楚天寒呼吸困难……

唐少对着他说：「我喜欢你。」

对着白衣的楚天寒，像唐傲的楚天寒说：「我喜欢你。」

那双深黑的眼睛，是在透过楚天寒看着什么？

楚天寒不受控制的茫然的走着，不受控制的想着，冷漠的温柔的唐少，什么也不要求的唐少，他到底是想着什么？

楚天寒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唐少在想什么。

从来就不知道。

唐少说话很少，可是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楚天寒，楚天寒就什都心安理得了，再不去探询不去深究。

所以，现在他竟什么也不知道。

楚天寒现在想起来大吃一惊，近一年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唐少在想什么，却如此心安理得。

楚天寒觉得头抽痛起来。

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唐门的边缘，周围热闹非凡，全是商家店铺。

唐门自己的城堡。

楚天寒看到旁边有一家茶馆，十分热闹，便打算进去坐一会。

正此时，却听到唐独的声音：「楚公子？」

楚天寒转过身来。

是唐少带着唐独和几个侍卫回来了。

想必是唐独走后面看到了他。

唐少听到唐独叫他，便停下来转过头来，看到楚天寒。

楚天寒不知该说什么。

唐少只皱皱眉头，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却不等他回答，接着说：「我五弟回来了，我要赶着回去，你自己逛逛吧。」

说完叫上唐独，急匆匆的继续走。

楚天寒不知为何，突然道：「唐少，我有话和你说。」

唐少又停下来，眉头皱得更深了：「有话晚上说吧，我要先回去。」

楚天寒看着他，看他苍白冷漠的面孔藏在浅灰色的长长的风毛里，眉头皱起来，楚天寒觉得他似乎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情。

楚天寒沉默的看着唐少转身走开，匆忙的脚步，微微扬起的披风，渐行渐远的身影。

很久以后楚天寒都记得这个背影，带着一种急切的却是隐秘的欢愉。

可是却是深深的寂寞着的。

楚天寒进茶馆坐下来，对自己苦笑。

多么脆弱的岌岌可危的喜欢，略有一阵风就烟消云散，什么也不会留下。

周围一片繁华的喧哗之声，这是唐少所掌握的世界，楚天寒突然觉得似乎与自己格格不入。

近一年了，两个人朝夕相见，楚天寒却发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对唐少，他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唐少对他很好，温柔关切，看着他的时候冷漠的容颜不由自主的软化，秀丽的唇角会有一个微微的弧度。

这个温柔的弧度让他心折。

也让他相信，这个冷漠苍白沉默的唐少是真的喜欢他。

唐少体贴他的日常饮食起居，配合他的起居习惯，不管怎么忙也定会陪他散步。

很多时候，楚天寒都会控制不住的微微笑。

他甚至觉得，这一生就这样过下去就很好了，江湖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一个和他无关的地方，他深深沉溺在唐少无言的温柔里。

就仿佛一只被温柔降伏的野兽，忘记了它的森林。

只是，突然之间，楚天寒发觉一切都变了，原来那个让他心折的弧度并不是为他而展开，今天惊鸿一瞥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的东西。

楚天寒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或许是因为初涉情爱，楚天寒只憧憬过情爱的甜蜜，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痛苦。

他只知心口闷闷的，呼吸间带着痛楚。

而唐少的那个背影却时时闪现。

安顿了唐傲住在自己的房间，唐少便从房间里退出来，像往常的晚间一样向楚天寒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廊下，见唐盈急匆匆的走过来，唐少便停住脚步。

眉尖微微挑起，略有惊讶之色。

唐盈虽出身微寒，个性却颇为自持，断不是小家碧玉一般的大惊小怪之人，此时看她步履匆匆，额发略略零乱，似乎有要事发生。

唐盈走过来，也不及见礼，只低声的说了一句话。

唐少怔住了。

那是一种毫无表情的怔忡，仿佛是整个人都凝固了一般的怔忡，似乎是没有来得及露出什么表情，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唐盈说的是：「门主，楚公子出唐门了。」

那是有人看到的，一级一级报上来，到了唐盈这里，她只知道楚天寒在唐门买了一匹好马，然后出去了。

在出去的时候，他在城门徘徊了很久。

直到天黑尽了，城中灯火闪耀起来，他才策马走出去。

唐少终于动了，缓缓转过头去，向城门的方向看过去。

过一会儿，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仍是往楚天寒的房间走去。

唐盈站在原地，只觉更深露重，一片凄凉。

楚天寒的房间没有亮灯，无止境的黑暗。

唐少伸出素白的手，轻轻推开门，却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

没有人知道唐少站在门口的那许久在想些什么，或许有时光轻轻流过，或者是曾经星光汹涌，在黑暗中盛放的夜花无声无息。

唐少终于跨进房里，点上灯。

窗上剪影出一个清瘦的身影，竟夜如是。

之后也如是，每一个夜晚，唐门巡逻的队伍都看到门主住的房间灯火彻夜不熄。

第四章

十年来，江湖浩劫不断，早有三魔乱世，掀起腥风血雨，后有三魔之徒凌度羽以天命教崛起，图谋天下，整个武林黑道气焰大涨，白道雕零，精英尽失，眼见便要落入群魔之手，幸有天骄公子南宫玉横空出世，独挑天命教江南分堂，率武林正派中硕果仅存的七大门派二千余弟子抗击天命教，救武林于水火之中，而白道也才能堪堪与天命教分庭抗礼。

这年三月，天骄公子广发武林帖，邀各大门派掌门人，各世家家长齐聚江南温家大宅，共商铲除天命教大计。

蜀中唐家的家长唐少于三月十八到达温家，入住温宅静风轩。

长途奔波让他有点困倦，在见了天骄公子南宫玉以及已经到达的其他门派掌门人世家家长后，他也没有胃口用餐，回房间休息了。

他一向睡眠极差，这样新到一个地方更是不奢望能睡着，只是靠在大靠枕上，闭着眼小憩，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不安。

仿佛一种预兆般的不安。

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风停树静，并未异样。

房间的窗户开着，看得到窗外繁茂的大树，缠绕着藤萝，开着一些淡黄的小花，屋里点着宁神的熏香，一切都看不出阴影。

唐少却觉得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烦躁不安。

仿佛被谁在暗处看着似的，唐少下床来走到窗边看看，见唐封在门口守着，就有点失笑，躺回了床上去。

这一次，才算有心情把思绪转到当前的要事上来。

刚才见过了天骄公子南宫玉，这位丰神俊朗的武林骄子如以往一样神采飞扬，对这次的布局言语动作间信心十足，似乎已经胜利在望，极有煽动力。

唐少想，这是一个和唐伤一样的人，俊美，聪慧，伶俐，有天赋，在任何时候都能很快的成为众人的中心，都能叫人仰望。

唐伤战死，已经七年了。

唐少闭着眼，虽然过去了那么久，眼前出现的唐伤的容颜却还是清晰如昨日，那如夏日般耀眼的笑容，永远是那么鲜明。

永远不会褪色。

他很快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人有和唐伤一样的笑容，却没有唐伤那样终日在阳光下而变成蜜色的肌肤，只是在笑的时候，露出同样雪白的牙齿。

这些年来，最奇怪的就是，当年那个武功极高，桀骜不驯的少年，怎么会一直销声匿迹，毫无动静呢？

唐门虽偏安蜀中，每日里江湖上的动静总也有专人监听汇报的，但那一日他出走唐门后，却再也没有一点消息。

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他，却总是那一日他浑身浴血倒在树下的情景，在这种从梦中惊醒的时刻，唐少会想起那一日他在唐家门口徘徊许久，终于策马出走，会想他现在究竟怎么样，怎么会一直没有动静。

这样放纵自己思绪的夜晚格外凄清，所幸并不太多。

唐少太忙，能放纵自己的时候太少，很多夜晚，在疲惫的回到房间，吃下安神的药后，他也能沉沉睡去，放开一切。

这一次计划的执行果然十分顺利，南宫玉竟然以身涉险卧底天命教，这才顺利生擒凌度羽，只是凌度羽手段毒辣，南宫玉身中剧毒，无药可救。

唐少看着各大医毒高手会诊，惯例的沉默，他有点不明白为何南宫玉竟然毫无惧怕，甚至有点抑制后的兴奋。

看起来似乎并非一个正常的状态。

战死沙场，流芳百世的确值得吗？

唐少竟然再次不可抑止的想起了同样战死的唐伤，在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也觉得值得吗？

唐少垂下眼睑，微微的叹了口气，最近太过频繁的想起唐伤，不是好事。

虽然牺牲了天骄公子，但既然他本人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态度，愿意牺牲自己为武林铲除一个毒瘤，白道众人在表示惋惜后依然摆酒庆祝了起来。南宫玉纵情畅饮，的确看不出丝毫痛苦之意。

唐少旁观许久，见众人都热闹兴奋，便瞅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子，悄悄的回静风轩去了。

唐盈唐封跟在身后，见唐少眉头紧皱，别说交谈，不由得连脚步都放得轻了。

唐少常常这样紧皱眉头出神，从来无人敢打扰。

可是走了一阵子，唐少突然说：「他为什么不怕死，这样一件事就是他一生的抱负吗？」

唐盈唐封对视一眼，唐盈开口道：「或许人各有志？」

唐少想了想，微微点头，不再开口。

其实在他心中，并不真正认为南宫玉是真的这样想。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以为唐伤宁愿战死魔崖，成为武林传奇。

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静风轩这一夜烛光依然宁静，远离落涛园的荣耀，唐少半躺在床上看书，渐渐困倦起来，便合上书准备休息。

不经意抬眼间，窗子竟然看到一张久未见的容颜。

久得仿佛是上一世见过似的。

唐少太过讶异以致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在楚天寒看来，唐少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看着他出现。

楚天寒眯了眯眼，潇洒的从窗子掠身进来，唐少在那一刻也恢复了动作，只是仍然沉默不语。

他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目光随着楚天寒而动。

他长大了，比起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孩子，楚天寒的身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足够高大，只是五官容颜是成熟了，轮廓俊朗深刻，不再有青涩的影子。

唐少想，没有看着他长大真是叫人遗憾。

而楚天寒却觉得，唐少真是一点也没有变，仍然这么苍白沉默，郁郁寡欢，仍然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所有情绪都隐藏在里面，却又被星子般的光芒掩住，叫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