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报恩。”心心昂起头，无比骄傲地说道。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柳枝吐绿，丝雨飞扬，那人擎一把油纸伞，“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有缘千里来相会……”

“但是二叔不同意。”小狐狸偷偷看了眼大狐狸，方才的气势全无。

“那要看别人施的什么恩，你又要怎么报。”我抿了口茶，说道。

“是这样子的，前几天我过雷劫的时候被打回原形，是他帮我度的劫。所以啦，他救我一命，我要效法白娘娘，以身相许！”心心说到最后一句情绪激动，纤纤小手往桌上一拍，怎么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正喝着茶，被她这么一说，一口气没上来，呛住了。狐狸忙伸手过来拍我背脊帮我顺气。你这哪里是报恩，分明是情窦初开。我咳嗽着，“这个…虽说现在，咳咳，自由恋爱，咳咳，好歹你是，咳咳，妖。”我断断续续地说道。

心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不过，她要报恩自己去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狐狸同意呢？

“她身上妖气未除，又不能收放自如，长期呆在凡人身边会伤害到别人的。”狐狸见我看向他，淡淡说道，“她要我过她两百年道行，让她好收起妖气。”

“你不是有两千多年道行么？”我说道。狐狸默然表示认同。

小狐狸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拉起我的手，央求道。

“大哥哥，你帮我和我二叔说说吧。”美人玉手啊，可是一想到对方是只七百多岁的狐狸，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我默然不语，只是低头喝着茶，这是狐狸家事，外人不便参与。

“大哥哥~”

“帅哥哥~”

“好哥哥~”

“二嫂——”

狐狸的手僵在半空，我又被呛住了。

便听见心心无比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二叔喜欢上你了，二叔的春天又来了啊，难怪不肯回家和我们住，还不理那只媚狐狸。”

“又？”我敏感地抓住这重要字眼，“又”啊，看不出来啊狐狸！啧啧，人不八卦枉少年，我顺了顺气，正色道：“你要是把你二叔的第一次春天告诉我，我就帮你说服你二叔。”

不去理睬狐狸的脸色，我暂时自动忽略那声“二婶”，狐狸这样千年老妖的八卦不能不听。

“啊，是我妈和我说的，二叔以前——”心心还没说完，就被狐狸一把拎起来，然后便是“砰”的一声，狐狸的房门被重重关上了，看样子估计是给过修为去了。

我也不等他们，拿了水杯回自己的卧室，过几天要考试了，自己貌似书都还没看。

看了才一会，便有个黑影唰的一声蹦到我的桌上。

“喵——”黑皮摇了摇他分叉的尾巴，叫的很是嚣张。

“我饿了，快给我弄东西吃去。”他用前爪拍了拍我的书，说道。

我白了他一眼，“一边去，等下叫狐狸弄给你吃，我要复习别烦我，饿几分钟不会死的。”

“会死的。”他却很认真的说道，“我饿了就会把你吃掉。”他说的理所应当，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这话他一天不知道说几遍，可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彻底妖化，变成可以吃人的大妖怪，反倒每次饿到不行都在毯子上撒泼。

我起身，正要去厨房煮点东西，狐狸拉着心心从房间里出来，小狐狸脸上更好了，灵气果然是好东西。狐狸看上去有些累，白白损失了两百年道行，一出来就往沙发上一躺，闭了眼休息，心心的注意力则被黑皮吸引，转身挑逗黑皮去了。

“这是妖猫啊！二婶是你养的不？你好厉害。”她一边捉弄黑皮一边说道，黑皮不甘心地叫了声，从嘴里吐出一团青色的火焰，不料被心心一把捏破，笑话，人家的狐火比你正宗多了！

我抽了一下，“我不是你二婶，你要是有钱，就付我房租，你二叔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一点钱都没有，还吃我的用我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白菜洗了切好，要怪就怪黑皮这死猫挑食，不愿吃猫粮，偏和我们吃的一样。我转身从冰箱里取了一块猪肉，用水泡了泡正打算切成丁，一双手从我手里拿过菜刀。

“你去看书吧。”狐狸的说着低头切了起来，狐狸的刀工很好，肉片被切得不厚不薄刚刚好。

我“恩”了一声走回书房，却发现心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书桌。

这里冬天干冷，所以我在书桌上压了快电热台板，台板的玻璃和下层之间夹了几张照片，还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些照片有的是和狐狸一起照的，还有些是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小狐狸看了片刻，终于察觉到我，转身指着一张照片，眼神闪烁，“他……是你？”

我瞥了一眼那张照片，是前些日子和夏远，高逸他们出去KTV的时候拍的，难不成小狐狸的救命恩人是我同学？

“我大学同学，怎么了？”我问道。

“那个…那个…那个白衬衫的就是救我的那个人。”小狐狸说着脸颊微微泛红。

我一愣，缘分这东西果真奇妙，那个穿白衬衫的不正是夏远么。

“二婶，你一定要帮我！”心心央求道。

“别叫我二婶，我不是你二婶。”我无奈地说道，“感情这种事，我怎么帮你，我又不是月老，拿根红线把你们俩栓一下，这种事……”我欲言又止，我自己都还没谈过一次恋爱我教你那叫误人子弟。

小狐狸却是眼前一亮。

厨房里传来黑皮满意的叫声，狐狸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什锦炒饭，小狐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早点休息。”狐狸说着，把饭放在桌上便走了出去。

夜深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狐狸把心心丢在客房里，小丫头睡得倒是安稳，黑皮也睡的极香，偏偏我一个人失眠，真不公平。

我翻了个身，又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忽然听见窗外有人轻笑。我一惊，忙起身朝外看去。

06.桃夭（2）

夜深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狐狸把心心丢在客房里，小丫头睡得倒是安稳，黑皮也睡的极香，偏偏我一个人失眠，真不公平。

我翻了个身，又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忽然听见窗外有人轻笑。我一惊，忙起身朝外看去。

一个男人坐在窗台上，夜色中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光彩流离的眼睛，带着三分两分的笑意看着我，借着微薄的月光，他的身形健硕颀长，当是个很好看的人吧。

我真要开口，他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微微一愣，就趁这个空挡，他一跃而下，站在我的床前。

我慌乱地往后缩去，指尖不知不觉触到了狐狸给我的护身符。

“你——”我正要开口，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飞入口中，然后便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合眼的刹那，我听见狐狸的声音，“什么人！”，然后青色的狐火在我眼前闪亮，瞬间熄灭，我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我躺在狐狸怀里，我动了一下，狐狸便醒了。

“醒了。”他说着放开了我。

我从他怀里出来，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觉得脑袋昏昏的，左眼有些难受。

“那个是什么？”我问道。

狐狸摊开手掌，上面一朵桃花娇艳，夏末秋初的时节，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桃花。

“花妖。”他冷冷道。

我忽然想到花店那个姓陶的男子，那样不逊于狐狸的俊美，还有他当我说道“桃之夭夭”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会是他么？

“怎么样？”狐狸挪到我边上，问道。

我伸手揉了揉左眼，然后又习惯性地揉了揉右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我惊呼。

“狐狸！狐狸！”我急得叫起来。

“怎么了！”狐狸的声音带着慌乱。

“我的…我的左眼…看…看不见了。”我颤颤说道，我听见狐狸倒吸着冷气。

良久，一双手覆上我的眼，狐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在睡会吧，说不定就会好了。”他伸手搂过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的左眼看不见了，花妖夺走了我的视力。

我闭了右眼，颤颤地举起一只手，却被狐狸一把拉下。

“没事的，我修炼千年，这点小事，会好的。”狐狸说着，把我的手握住。

那天晚上狐狸的话特别多，比他之前一个月说的话还多，我静静地听着，然后在他的耳语中睡去。

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没有睁开眼，眯着右眼，左眼皮颤颤地抖动一下，见没有光漏进来，便睁开右眼，果然，我的左眼看不见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头倒是不昏了，只是眼睛还是有些肿，我起身，就要去浴室。

转身的时候，我看见狐狸站在门口，围着浅蓝色的围裙，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闪烁。

“怎么了？”我偏了偏头，身子也随之晃了晃，我还是不能习惯只用一只眼睛看东西。

“你是不是要去洗脸？我帮你去拿毛巾吧。”狐狸说着，忙先我一步朝浴室走去。

这家伙怎么搞的？今天这么热心？我正疑惑，狐狸已经拿了毛巾出来，沾了冷水的毛巾敷在眼睛上很是惬意。

“心心呢？”我随口问道。

“出去了。”狐狸说着接过毛巾，“我和你同学说了，今天不去上学了，让他帮你签到。”

我嗯了一声，走到客厅的桌子边坐下。狐狸看了我一眼，进浴室洗了毛巾便又去准备早饭。

“喵！”黑皮稳稳地跃上桌子，仪态万方地坐在我的对面。

“黑皮！”我叫了一声，算是朝他问早安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前爪，道：“你昨晚被花妖拿走了视力，真是不小心，招惹上那种东西。没了视力，我吃你都没什么乐趣了。”黑皮说着摇了摇他分叉的尾巴，目光却是落在我的脸上。

良久，便听见他长叹一声，“可怜啊！”然后摇了摇尾巴从我面前走开。

我被黑皮弄得哭笑不得，正要捉弄下他，狐狸从厨房里出来，今天的早饭是清粥，淡淡的很合胃口。

“今天就不要出门了。”狐狸喝了一口粥，道。

“恩。”我点了点头，左眼看不见对行动的影响远比想象中的大。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手上一松，筷子翻了，白粥溅到了衣服上，我起身就要去浴室拿块毛巾擦擦，狐狸站了起来。

“我去拿吧。”他说着便朝浴室走去。

他今天是怎么了？我疑惑，忽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稳了稳身形，乘狐狸不注意进了他的房间。

狐狸的房间有一面镜子，这镜子原是放在我房里的，只是那回在镜子里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以后，狐狸便把这面镜子搬到了他房里，大概是那次受到了惊吓，狐狸的房间我便很少去。他的房间很干净，收拾的整整齐齐，那面立地式的镜子就靠着墙放着，我还记得那次那双从镜子里穿透出来的苍白的手，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镜子面前。

“阿叶！”我听见狐狸在我身后喊我。

然后我的腰间一紧，狐狸蓬松的尾巴把我卷到了他身边，但是我还是看见了。

——镜子里的少年，左眼没有瞳仁。

“狐狸。”我讷讷道，虽然已经料到，但是看见这样的自己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狐狸只是轻轻抱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喵——”黑皮悄悄落在我的更前，嘴里叼着一个眼罩，“你这样是会吓到人的。”他把眼罩放在我面前的地上，然后摇了摇尾巴回到沙发上。

“可以拿回来么？”我颤声问道。

“恩。”狐狸松开我，拾起地上的眼罩，帮我戴上，说道。

我吸了口气，朝狐狸笑笑，“那就好。”

当我再次站在花店前的时候，我看见店主穿梭在花丛中，帮客人挑选着，把一支支鲜花包装成束，然后系上绸带。那样灿烂的笑容，这样好看的男子，会是他么？取走我的瞳仁，我用我仅剩的眼睛看着他，却无法在他身上看见一点妖气。

狐狸说，修行高深的妖物妖气收放自如，我看不见是很正常的。

他转身，对上我的目光，带着几分错愕。“你的眼睛？”

“昨天出了点意外，受伤了。”我耸了耸肩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看似抱怨，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把一支包好的蓝色妖姬塞到我手上，“刚才多包了一支，送你。”

我接过花，不经意间看见花架的最上层，昨天那几盆不知名的植物，其中一朵居然已经开出了粉色的花。不过一夜光景，这花居然从原来的不见花蕾到怒放。

“昨天我来的时候，这花不是还只有叶子么，怎么今天就开花了。”我指着那盆花问道。

“这是浮生兰，开花凋谢只在朝夕之间。”他裁剪彩纸的手微微一顿，他说着放下手里的美工刀，把一束康乃馨包好放进水里养着，拿过一张卡片开始写祝语。

我错愕，浮生兰，开花凋谢只在朝夕间，我虽然不懂花卉，但是再傻也不会认为这花正常。

“这盆花多少钱？”我开口，他抬头看着我，缓缓，“我等他开花等了十年。”

“狐狸，你知道浮生兰么？”我喝了口水，说道。

“你哪里听来的这东西？”狐狸放下手中的抹布，看着我。

“开花凋谢只在朝夕之间，真是这样么？”我喃喃，却发现手中的茶早已凉了。

“恩，此话不假，”狐狸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中的水杯，走到厨房里添了些热水，我起身跟了过去，“我还没这么无能，就算我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我有些懊恼，整天什么事都不让我做，虽然我左眼没有视力是不方便，但是也不至于倒水这种事都要别人动手。

狐狸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把杯子朝水槽一斜，又把空杯递于我。

“因为他是靠梦存活的植物。浮生如梦，当他得到最美的梦的时候，就是他绽放的夜晚。”狐狸的声音响起，“凋谢以后，若是收集到他的果实碾碎磨成粉末，在睡前配上九梦草根服下少量，便可以重复那个美梦。”

真有这么神奇么？我呆呆地望着狐狸的身影，浮生如梦，若真是这样，那花昨晚一定收到了最美的梦吧，我惊讶之余居然感到好奇，究竟是怎么美好的梦，能让这花绽放呢？

“你哪里听来的？是谁告诉你的？”狐狸转过身，语气很是严肃。

“学校对面的花店。”我为自己倒了杯水，答道。

“花店？”狐狸眉头好看地皱在一起。

“刚搬来的。”我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却发现狐狸已经化作一阵风消失在窗外。

“他这么怒气冲冲地干嘛去了？”黑皮跃上窗台，从嘴里吐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球，说道。

“可能…去花店了吧。”我耸了耸肩。

“你看看我找到了什么！”黑皮一脸兴奋，他说着，把那个黑乎乎的小球拱到我的面前，叫的一脸得意，两条尾巴朝相反的方向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