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怕这个，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还是颇为担心的。

我的眼睛，说起来我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总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说白了，就是能见到那些所谓不干净的东西，这事一直没和家里人说，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只是担心太晚回家了以后路上会看见那些东西。不过走了几天的夜路，不得不说，N市繁华的夜晚，灯红酒绿，九点的大街还是颇为热闹，倒也安心。

这一天到家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半了，我在门外站定，正要掏出钥匙，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嘘——有东西进去了——”

只一句话，我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无奈的转过头，却意外的发现说话人的表情很是严肃。

说话的是一个老鬼，在这个小区里游荡了好些年了，打从我知道什么是鬼那天起就看见他在这里晃荡，据说是一个执念未消的鬼，只是因为羁留在凡间的日子太久了，居然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忘记了。

像这种的鬼，执着所在若不是什么恶事，地府一般会发一个小巧的令牌，让他们羁留凡间几日以完成夙愿消去执念，一方面减轻地府工作人员的压力（这是老鬼告诉我的，据说每天劝慰鬼魂放下执念转世投胎是一件非常需要水平和能力的事），另一方面也给鬼魂们一个机会，当执念淡去，这些令牌就会自动将魂魄送到地府。这个令牌，也叫做夜游证，若有阴司拘魂使见着这样的生魂，一般是不会拘走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法子只是用在那些执念不大的魂魄身上，那些执念太深的魂魄往往会迷失，所以在魂魄离去的那一刻会自动被送往幽冥之路，借幽冥之路强行祛除执念，但幽冥路也是直接通往森罗宝殿的路，这事我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老鬼就是这样的一个鬼，生前执念不大，所以拿着一张夜游证在小区里逛荡，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了连自己为什么执着也忘了，只记得自己在执着着，所以一直羁留在此地。

他闷了好几年，身边熟识的几个魂魄都已经进入轮回，正是寂寞的时候碰到了我，发现我能见阴阳之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除了隔三差五找我闲聊，还是不是地来蹭几顿饭。

此刻他正幽幽地飘在我的身后，一脸严肃。

我极少见到他这样。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打算开门的手一顿，侧头把耳朵贴在门上。

家里放着当年爷爷从寺庙里带回来的一尊据说开过光的菩萨，所以，像老鬼这样的魂魄一般是不敢进去的。

我贴着门，果然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贼？！

我一惊，一般鬼魅是进不了房间的，若能进去的便是修行多年的厉鬼冤魂，我家里又没什么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像这样发出窸窸窣窣的，分明是小偷在翻箱倒柜。

“你在这里守着，等那个小贼出来你就吓唬他一下。”我小声和老鬼说道，老鬼眯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他虽然只是魂魄，但是好歹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我则悄悄地朝楼下走去。

楼下有个大妈，是居委会的，甚是彪悍，找她没错。

我敲开大妈家的门说明来意，大妈的眼睛瞬间变得雪亮，叫上自家老头抡着一根擀面杖就跟我上了楼，一副跃跃欲试无比兴奋的样子，大概这样的事一辈子难碰上几回，让她一腔热血都沸腾起来了。

浮在空中的老鬼朝我做了个手势，我知道那家伙还在里面。于是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妈在我身后瞪着一双明亮亮的眼睛，里面似乎闪烁着让人不忍直视的光芒……手里的擀面杖也不自觉的转了几下。

一！

二！

三！

门猛地被我推开，隐约见似乎还听见大妈一声怒吼。但是更响的是一声凄厉的——

“喵——”

一个黑影飞快地朝着厨房里飞窜去，留下客厅里三人一鬼目瞪口呆。

居然是一只猫……这个结果真的很让我无语。

我转过身，大妈眼里的失望之色一展无疑，开来没有做成“女英雄拳打入室贼”的主角大妈的心情也很沮丧。

“原来是黑猫啊，哎。以后把门窗关紧点，这几天老是能见到这家伙在小区里溜达，隔壁楼小王家晒的腌肉都被偷吃了不少。”大妈好心提醒了几句就带着大伯回屋了，老鬼则是在我家门外徘徊着，他进不来。

“怎么了，要进来坐坐？我去把那东西蒙上？”我见他不走，以为他又要来我家蹭吃的。不料他却一如方才的严肃。

“我觉得那个猫咪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我耸了耸肩，回身看了看被那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猫咪弄的一团糟的客厅，各种干货零食散了一地。

诶，似乎这猫只挑吃的，就是连放在抽屉里的几袋可比克也被拖了出来，感情这猫上辈子是饿死的啊，这辈子转世做吃货。

我伸手将最近的一袋散落在地的梅子拿起了，正打算丢到垃圾桶了，忽然一声细细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喵——”

很小，但是我身后的老鬼却像是中了邪一般，抖了起来。

“我走了。”他匆匆抛下一句话，便慌慌张张地跑了。什么吗，不过是一只猫，我起初还真没在意，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看见它了，它在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一身纯黑的毛，没有一丝杂色，四肢肉肉的，撑着它圆鼓鼓的身子，看来这家伙平时一定没少偷吃。

要说古怪的话——

它的脑袋又圆又大，但是这更显其可爱。

我好歹寂寞了些年，自爸妈去国外后就一个人过着，今天见到这黑猫，看它可爱，居然起了要养它的心思。看它翻箱倒柜的，估计是饿了。于是我合了门，缓缓朝着它挪去。

不过这家伙似乎一点也不怕我，就这么仪态万方地蹲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一步步向它逼近。

好不怕生的猫咪，我在心里暗暗惊讶。

我终于挪到了它跟前，还不忘在途中顺手挑了一包洒落在地上的鱼干。

我深懂贿赂之道……

“小猫咪，”我一边用自以为甜腻的声音哄着，一边蹲下身去，把那一包撕开的鱼片伸过去，“你来我家干嘛呀，是不是饿了？”这声音要是被我爸妈听到一定会毙了我，但是用死党的话说，俩字“够味！”

于是在我这种“够味”的声音刺激以及美食的诱惑下，那只猫咪却是把头一偏，似乎大量在打量我，身后的尾巴也左一摇右一摇的。

然后它张开不大的嘴，露出里面尖尖的牙齿，晃了晃脑袋——这个姿势怎么这么眼熟，似乎是某个电影公司出版的电影里都能见到。

“吃你。”从它猫嘴里蹦出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句人话。

然后我才发现，它左一下右一下摇摆着的尾巴，在末端居然分了岔，后一刻，我眼前一黑，昏过去了。昏倒前只记得那句颇为淡定的两个字，“吃你。”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

身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一扭头，却是那只猫叼着一袋零食正往柜子里放，末了一扫尾巴，将柜子门关上。

它这是——

在收拾屋子？！

我又见着了它的尾巴，左一下右一下的摇着，在末端分了个叉。

猫尾生叉，是为妖，喜食人。

我不自觉地抖了抖，不了猫妖却先一步发现了我，它似乎很欣赏我脸上的表情，仪态万方地走过来，然后在我边上蹲下。

然后它伸出了一个爪子，在我身上戳了戳……

是的，戳了戳，那一刹，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也是强大的。

我爬起来，看着它，“你要吃我？”

“是的，但不是现在，”它摇着尾巴，说道，“要再过几年，等把你养肥了。”

我哭笑不得，它却又正色道：“现在我命令你，去给我煮一点东西，我饿了。”

我正要站起来，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温柔，“听着小妖怪瞎说，即便是吃，也只能是我吃了你。”

那声音太过于好听以至于我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这句话中的危险，心中一颤，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原本被我关上的门此番居然开了。一个男人靠在门框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捧玫瑰，开的娇艳，但是他的容貌却丝毫不逊于那种美丽，他看着我，忽然笑起来。

“初次见面，我是狐狸。”

简简单单八个字，他的笑就这么落在我心里，便是连自己也不曾发现。

身边的黑猫却厉声尖叫了一声，然后蹭的一声窜到我身后。

很多年后，我问起狐狸，当时怎么就这么大胆直接的来到我家门口，他却笑的欠扁，说，早晚是咱家，何必躲躲藏藏。

29.镜魇（3）

记不清那天他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他临走前那一抹笑，“我们会再见面的。”

从那天起我家多了一只好吃懒做的猫妖，总是嘟囔着把我养肥了吃，但是却每次都在我晚归的时候饿得半死不活的趴在厨房的台子上。

那段日子，学校里的考试一场接着一场，什么模拟考，综合考，期中考，大大小小的考试让人都快崩溃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谁不希望自己能更好一些，更多些筹码，于是便陷入了昏天黑地的复习自虐大军之中。

只是有时偶尔累了，发呆的时候，会想起那一日的人，那笑衬着那花，说不出的好看。

我也许，在那个时候就是喜欢狐狸的吧。

在回家的路上总可以看见他，他却不靠近，只是远远的，或者在一家咖啡厅里闲坐，或者在报刊亭前看报纸，或者在街边公园里小憩，这车水马龙的繁华城市，我却总能看见他。

有时候也不自觉的的会想去那天他说的话。

“听着小妖怪瞎说，即便是吃，也只能是我吃了你。”

其实他只是说着玩的吧。我总会这样想。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期中考的成绩在一个阴天的午后出来了。

晴天霹雳啊！

卷子发下来的那一刹那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居然从年纪的32名掉到了121名，下课后还被老班拉去了办公室做思想教育，这是我人生中的败笔啊！

我的心在滴血……不行！我要奋发图强，没有最虐，只有更虐！我一定要悬梁刺股！

真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点背也不能这么背啊，刚在我身心都接受了一场暴风雨之后，天又下雨了，该死的我没带伞啊！

我蹲在墙角，看着茫茫的夜色中飞落的雨，在远处的霓虹中染上五色的光晕，忽然觉得有些落寞，看了看表，家里那只估计又要饿得半死了吧。

正当我打算冲入这漫天雨幕之中时，我忽然看见了狐狸。

他打着伞，远远地站着，看着我笑。

“没带伞？”他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我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来了脾气，白了他一眼，废话，明知故问。

他却笑得越发明显，但依旧这么站着。

喂喂，你站这么远干嘛啊！我敢说你一定是来给我雪中送炭雨中送伞的！可是你站这么远，我过不来啊！

“我来接你。”他开口，一如既往的好听，但是却丝毫没有迈开步子走到我身边的意思，眼见着雨稍稍小一点，我终于忍不住，三步两步夸下台阶朝着那个雨中的身影跑去。

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着前面飞去，然后精准地落在狐狸的怀里。

“这么热情？”他伸手揽着我，挑了挑眉。

故意的！这家伙故意的！

我动了动，挣开他的手，总归是不习惯与人这么亲密，特别是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妖怪。

我们就这么并排走着，他打着伞。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么？”他收了伞，看着我。

于是我们又一起共进了一顿夜宵，只是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半夜里迷迷糊糊起来，觉得口干舌燥，便去厨房拿水，黑皮，就是那只黑猫在客厅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声。我小心地绕过它，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推开厨房的小窗子，冷风吹进来，外面霓虹闪烁，看了一会，睡意稍减。

我拿着水杯回了房间。

那面镜子很大，就放在房间的一角，我对着它，看着里面的自己，模模糊糊的一直这样，从来就不清楚。

这镜子，也真是老了，什么时候该拿去买了。我这么想着，忽然想看看镜子背后的百蝶纹，伸手就要去翻转，不了出手的刹那，却好像扎到了什么。

啊！我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却原来是背面的铜雕因为年代太久了有些变形，露出一个小尖尖，把我的指尖都戳破了，几滴血珠凝在我指尖上，我转身去浴室清洗。

出来的时候也没了看百蝶纹的性质，便又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的七点，离第一节课还有半个小时。

这就意味着——

要迟到了！！！

我一跃而起，七手八脚地穿着衣服，无意间撇到那面巨大的镜子，忽然愣住了。

镜子里的清楚地映着屋子里的景物，但是，唯有我是模糊的。

那个我穿着我昨晚的奶白色的睡衣，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镜子里的我一动也不动。

瞬间一种阴寒缓缓从心里升起。

镜子里那个——不是我的像！

我从床下跳下来就要朝着客厅跑去，却见房门“彭”的一声，在我还理它只有不到半米的时候关上。

我惊恐地转过身，看着那面镜子。

那团白白的，有着我的轮廓的东西，居然缓缓从镜子里爬出。

他像是蜈蚣一样，居然长着一双一双各异的手，他张开一双双手，朝着我爬过来。

不！

救命！

白茫茫的雾气压过来，我终于失去了知觉。

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中，身边空无一物。

这是什么地方？冥界？亦或者我在那个鬼物的腹中？我打了个寒战。

忽然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浓密的雾气，似乎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东西在里面一闪而过，像是……像是一条巨大的蛇。

我吓坏了，撒腿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活下去。

可是这片白雾太大，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那个巨大的影子始终离我不远不近，只要我停下来，就能感觉到它在我四周不远处伸展自己巨大的躯体。

我几次三番都要掉出眼泪来。

我要离开这里，要活下去。我这样执着地告诉自己，我似乎并不是那个黑影的目标，它只是在我身边不远，却没有攻击我，这给了我一些喘息的机会。

渐渐的，我发现，无论我怎么逃，逃到哪里，即便是走，它也始终这样不远不近，不急不缓。

难道，它只是要困住我？一个念头划过，但是此时以容不得我去想了，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朝着一个自认为是对的方向跑去。

忽然眼前白雾一片搅动，眼前出现了一幕：

那是一株巨大的枫树，满树的枫叶如同火一样，在这茫茫的白雾中分外耀眼。两个人紧紧靠在树下。这里居然还有别人！我一阵欣喜，就朝着那两人跑去。

可是直到我跑到他们身边，他们也没有看我一眼。

那似乎是一对恋人，他们相互依偎着，女子将自己的手放在男子的手心里，她长得不美，最多算是清秀，明明在这样的危险之地，但是脸上幸福的表情却是那么明显。

“喂喂，你们！”我喊了几声，却失望地发现他们根本不能看见我。

这时我看清了男子的脸，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却依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