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幽纷谢 下——墨崖
墨崖  发于:2012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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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魄的眼中幽暗,声音沉郁,半晌才道:“我有不信你过么?”

清晗转身定定地看着他,“那就再听我一次,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苏魄慢慢走过来,在两人呼吸都能互闻的地方停下,“你又要把我推开,一个人策划实行什么?”

清晗抬眼直视他的眼睛,“我很快会去和你会合。”

苏魄凝视他很久,才低声道:“不,现在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你还是……不能再信我?”

“不是,”苏魄淡淡地道:“我不能信我自己。”他拉起清晗的手扯进怀里,“这次,不让给任何人,我要亲自

带你走。”

苏魄的神色肃穆。清晗心底一咯噔,顾不得两人姿势的暧昧,正色道:“你……什么意思?”

“在我解释之前,清晗,我也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苏魄异常冷峻的表情让清晗愣了一会,像是预感到什么,他也不抽回被握的手,冷静道:“好,你问。”看到不

再逃避的人,苏魄点头。他注视着清晗的双眼,字字清晰道:“第一,我是不是你最后选择的人?”

“……是。”清晗的眼睫微颤,过分顺从地丢下一个字。

苏魄面上仍能保持冷静,只是更加握紧了怀中的手,“好。第二,即使是申璧寒执意留下你,你也能作出刚才的

回答么?”

清晗蹙了蹙眉,瞪他一眼,“我若说不,就是推翻第一个回答了。这样说你满意么?”

“这第三,”苏魄忍住把他拉进怀里的欲望,“若是我已经部署好一切,你肯不肯现在就跟我走?”

清晗终于警觉地盯着他,道:“你部署了什么?”

“你先回答肯或不肯,我再和你解释。”

清晗这枝收起刺的毒花却也不是好哄骗的,“你是在拿自己冒险,我不能轻易许诺。”

苏魄也不生气,反而更加笑吟吟地,懂得关心他了,这是好兆头。他缓缓收起笑容,道:“京城就要有一场风云

之变,无论谁的胜算最大,我都是身在局中不得不搏,此次事了,我们就一起走。”

清晗静静地看他一会,见他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于是道:“好。”

互相对视着。两人这次难得平等而期冀的承诺,仿佛是掀起最后一道纱幕,就可以成真了。

在外院的萧御风冷冷看着这一幕,悄然抽身离去。

此时,乾极殿的朝会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君臣同乐,同在的还有柔然送亲将归的使节。光禄寺卿率群臣拜贺上

奏吉言后,乐舞百戏的场中,佳肴美酒杯盘交错,众人皆是面色红润喜笑颜开。而在大殿的一侧阴暗角落,身着

朝服的两位年轻男子低声交谈,气氛却是和殿中完全相反。

“这么说,这案子就这么定下了?”

“有苏公子的一席证词,就算有再大的隐情,也是板上钉钉,已成定局。”

“苏钰他怎么样了?”

“自被接回府上就一直没有消息。”

“那就是还活着了。务必在苏钰死之前定了这案子,报给刑部,随后我会请旨着人去刑部提审缉捕。这次动作很

大,牵扯很广,若是走了风声,不止你,恐怕我这个爵爷也要自我了结了。”

“爵爷安心。此事必然会滴水不漏。”

司筠还待说什么,大殿里的热闹却渐渐低落,一阵异常的安静。两人不由抬头看去。只见殿中站着一名身材高硕

的武服官员,眉眼冷硬,下巴上有一圈青硬的胡须,一身风尘仆仆,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此时一直坐着的皇帝起身,缓缓几步越过御案,眉眼深邃,不紧不慢道:“陈将军,你来的不巧,这宴席就快接

近尾声了。”那武将没有立即回话,环视全场后,注视皇帝半晌才合拳行礼,却并不屈身。“一年一度的朝会,

向来没有我们这些粗人的位子,今年皇上怎的有兴致传召我等?还是连续两道八百里加急。”

申璧寒唇角含蓄地一扯,“这一月内,朕从来没有下旨让京驿发过八百里的急件,不知将军奉的是哪道旨意?旨

出何名?何况陈将军见了朕也未行人臣之礼,又怎会卖朕如此大的面子?”

这站在殿中的人,正是守卫河西,手握十五万重兵的陈宇。由于屯军河西已久,加之最近局势不稳,恐怕他的兵

力数量已经远远不止此数。此时,他冷冷立在殿中,看着地面,不回话也不辩解,不知在想什么。

周围大臣见此架势,都有些措手不及,各个僵在原地。申璧寒继续道:“陈宇,你是难得的将才,前明若没有你

,至少会少支撑二十年。但是,本朝虽有陈宇,也有李骘、李延重、萧徵、靳赫。你若不能给朕一个说法,这私

自入京擅闯朝会和藐视天子的罪名,按大明律例……廷尉大人,你说该当如何?”

司筠和郁仲已经悄然回到殿上。郁仲拱手道:“回皇上,按大明律例,当削去官职,三族连诛。”

陈宇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皇帝,还是一言不发。

申璧寒丝毫不为所动,沉吟一会,道:“据朕所知,陈将军的妻子姓吴,有一个十一岁的儿子,老母腿上有伤寒

旧疾,耳后还有一颗淡褐色的痣。”

陈宇眼神一闪,终于开口,问了一个让全场人都觉惊异莫测的问题:“皇上觉得臣的儿子如何?”

申璧寒爽朗一笑,眼底光华流转,衬得脸色如玉:“将门无犬子,他必是我大明王朝将来之栋梁。”

陈宇的脸上有一瞬的欣慰,而后又是冷然,声音提高了几分,殿上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皇上一言九鼎,

胸有大义,陈宇激赏叹服。只是今日之后,我陈宇是孤身一人,再无家国。”说罢转身昂然走出。大殿两侧的侍

卫欲拦,申璧寒挥手,道:“让陈将军去吧。”

司筠目视整场精彩演出,又看一眼申璧寒颀长挺立的身躯,心道:他这一着恩威并施既出,看来平淡无奇,却是

拿自己的命做了赌注。坐在龙椅上六年的人,还有如此魄力和勇气,这怎么会是一个死人?怎么可能?

然而如若他不是,又是怎样坚持这份魄力和勇气的?

察觉到申璧寒转过来的目光,他忙低下头去。皇帝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探视,走回御座,朝会在一片不安的气氛中

落幕。

司筠匆匆回到府里,打开后院一处僻居的门,门里的人刚站起来,他就大声道:“立刻拿我的令牌离开京城,永

远别再来了。清晗在宫里,你妹妹一时不会有事。我会找机会送她出宫。”

立起身的人静静看着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动不动。司筠索性走过去拉起他,把令牌塞在他手里,狠狠道

:“我司筠这一辈子不会对不起任何一个有恩于我的人,你滚了以后,我们两清。”

那人怔怔看着他的脸,突地紧紧地抱住他,力道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司筠没有反抗,只是平声丢下一句:“我

这样的人,的确不值得你执着。回去以后,你就好好娶妻生子,当这是浮生一场繁华梦,了过无痕……”

后面的话,全部淹没在两片柔软的唇里。

庭院里的红梅有些凋零,暗淡的花瓣摇曳几下,便变为不可觉察的微颤,直到远处整齐的“嚓嚓”声愈来愈近,

之中夹杂的金铁铿锵之声又震落几片落梅,司筠猛地推开他,硬邦邦喝道:“滚!立刻!”

“我若是想走,你怎么困得住?”骆楚的脸侧也削瘦许多,唇间的胡茬使轮廓越发分明,“萱羽要学会长大,就

不能让她再回去,过去我太骄纵她,也太珍惜你,以至于到最后,我几乎全都失去。所以……我再也不会放你走

了。”

司筠立在原地良久,才道:“如果三天以后,我还能回来,你再说这句话。”

此时,西陵急急从花园处拐过来,见了司筠和骆楚,一愣,却顾不得许多,大声道:“路上到处是军队,整条街

的府邸都被包围了。这是怎么回事?”

司筠挣开身后的手臂,走下台阶,“那是右军衙门的军队,司酋终于动手了。”

清晗回到韶华宫时,宫中集会早已散去,前殿是一殿的狼藉,几案上的残酒辛盘散落得到处都是。两名内侍正在

迅速收拾,他看也不看便进了内殿,却也遍寻不到萧御风的影子,心下道:但愿他是已经想通,回去继续做他的

少主是最好了。如若不是……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来。门外嚓嚓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天上开始落下细细的冰雹

子。一队玄色盔甲的御林军停在宫殿门口,分队站立,戈矛的闪光让空间里瞬间更多了股森寒。

他走下内殿台阶,收拾的内侍已经撤走。刚要跨出殿门,军卫拦住他:“世修君大人请回,皇上有命,世修君大

人不得踏出韶华宫一步。”

侧门处也有人把守,清晗冷冷道:“其他诸宫也有人守卫么?”

“我们只奉命守卫韶华宫,其他一概不知。”

清晗又试过几次,然而无论他怎样做法,御林军卫只是闭紧嘴巴阻拦。无法,回到内殿,侧耳在地面倾听了一会

,他脸色凝重。远处很安静,并没有杂乱的脚步声,这反而不寻常。御林军什么都不知道,说明命令下得仓促,

看来,要从这里出去,只得用点非常的法子了。

半个时辰后,鲜红染了半个衣袖的清晗被带到中枢殿的暖阁。

皇帝不一会儿就从正殿里过来。火速传了御医,申璧寒笑着,眼里却是翻腾的怒意,“韶华宫里有刺客,恩?恐

怕不是刺客,是旧情人罢?!”

清晗闭着眼睛,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申璧寒眼里的颜色立刻深沉起来。他对身后的御林军统领萧徵道:“就是让世修君死在这里,也不许他踏出门半

步!”

正在这时,一名御林军卫跑入,看看清晗欲言又止。申璧寒道:“无妨,你说。”

“是,皇上。右军统领带人包围了京中所有高门大府;左相大人率左军数千人围住了正宫门,东西门也有不明卫

队冲入;李骘大人的军队在外城被人截住,正突围赶过来。”

申璧寒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左相速度不减当年,我很高兴。只是他忘了,当年扶朕登上皇位的不只是他,如

今想把朕拉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人都退下去后,御医矮身走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惶惑,看来宫人也都感到了一触即发的肃杀气氛。申璧寒要

了几样伤药,亲自扯开清晗的衣襟,为他擦拭伤口。包扎完以后,抬头注视他道:“如果以你的性命为注,能不

能阻住萧深水呢?”

好似什么都瞒不过他。清晗垂眼轻叹,“皇上,我是随时可能成为死子的棋,这筹码恐怕不够。”

“那加上他呢?”

清晗抬起头,看着被御林军卫押进来的萧御风,惊道:“你——!”眼神转而犀利,望向申璧寒。申璧寒笑道:

“虽说很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但朕还是要告诉你,他是自己来找朕的。”

第四十五章:夜阑灯灭(1)

内廷里虽然亦到处是惶惶不安的气氛,好在兵戈之声尚远,在御林军和内侍的控制下还能保持秩序。此时,未央

宫内殿里,拓跋吕焦灼地踱着步子,不时望一望窗外的夜色,身旁的两名侍女都是一脸惊恐,生怕这位皇后娘娘

又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来。拓跋走到殿门边,想到殿外御林军冰冷的盔甲和兵器,又退回几步。她咬了咬指

甲,突地大叫一声:“来人!来人,本宫头疼,疼死了!”

两名宫女马上诚惶诚恐跪下:“娘娘,奴婢去叫御医。”

拓跋吕恨声道:“谁要你们叫御医?我要见皇上!”

“现在陛下无法分身,娘娘再等等吧,等情势稳定了陛下就会过来的。”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脚步声,接着是一阵低语,隐约是韶华宫、刺客、世修君、皇上、护送、中枢殿云

云。然后守在门外的军卫撤去了一半,朝着西南的韶华宫去了。

内殿里静了一会。宫女偷偷抬眼看拓跋吕,后者捏紧了拳头站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突地“噔噔噔”几步跨到

中堂墙边,从屏风后取出彤弓来,发狠支起弓弦,对准宫门外的西南方向,胸脯剧烈起伏着,手指颤抖了半晌才

慢慢放下弓来。紧紧抿住下唇,眼里是亮得吓人的光芒。

“你们都下去,本宫想一个人呆着。”

宫女们都求之不得,马上躬身退到了外殿。

王总侍奉命守在外面,中枢殿的暖阁里,只剩下两人。萧御风一脸的倔强,面对清晗质问的眼神不发一言。

“朕先去接左相大人给朕的大礼,你们慢叙。”申璧寒微笑,“萧徵,你跟上。把多余的人都撤了。”

御林军统领看看清晗和萧御风,低头道:“是。”军卫撤去正殿以后,周围一片寂静,清晗站起身,去解萧御风

身后的绳子,少年却身子一偏,避开他的手。

“御风,我不想废话,时势已经至此,你再任性下去,不仅可能连小命都丢掉,还会连累你父亲和所有与你秉持

同一利益的人。”

萧御风盯着地面,眼神复杂,“也包括你吗?”

清晗有点发怔,随后叹道:“少庄主,你这又是何苦?”

萧御风苦笑了一声,涩声道:“你还能叫我一声少庄主,我很意外。”

“从清晗大哥到义叔,再到世修君,我一直说服自己,你是从来不属于我的。你参与的所有利益之争都有理由,

我永远被排除在外。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一直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或者懵懂的过客。一次次面对你的敷衍

和掩饰……”他的眼皮颤了一下,“我恨过你,只是更多时候我更恨自己。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遮天的权势,没

有绝步的天赋,连过人的胆识和技能都难得,现在我只剩下这些妄想了,也许父亲是对的,只是求不得之寤寐,

古来几人能够逃脱?”

“物是人非事事休……我还能再叫你一声清晗大哥么?”他慢慢抬眼对视清晗,目光里是最坦然纯真的痛。

清晗沉默无语。他一直以为是少年轻狂的短暂迷恋到如今却变成如此深刻隐忍的感情,他何德何能?如果让他叫

出了口,他这一生或许再也挣脱不了情伤,如果毁了他的这份希望,他以后还有面对真爱的勇气么?以往为达到

目的,从来不去管是否留有余地,也无暇顾及他人所想,所有人的所有动机和感情他都可以利用,每一秒都可能

发生的变节使他必须时刻把整个棋盘都布置得丝毫不乱,包括自己。

肩上的新伤是不久前用束发的玉簪划破的,敷上药以后,灼热的感觉已经退去不少,颈上的那处疤痕却又隐隐作

疼。他怀疑过这些经历的意义,但是他随后冷静地摒弃:这样无意义的怀疑最后会推翻所有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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