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幽纷谢 上——墨崖
墨崖  发于:2012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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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逃犯叫什么名字?”

卓十凡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清无紫。”

骆楚像是听到了最匪夷所思的事,惊愕的抬头,“你说的是千幽山门门主?他不是早在千幽山门被灭前就死了么?”

“不,”卓十凡一直是淡然的眼里有浓烈的杀意和忧愤一现即逝,“我倒是希望,他死了。可惜,他不仅没有死,还名倾江南,覆手乾坤,一朝傲骨世人皆知。”

“你是说……千幽山门最后一任门主,就是……清容公子?就是朝廷通缉三年的要犯?”骆楚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心内的动荡。

卓十凡道,“仔细想想,这并不难猜。只是如今,已经没有人想触及那段往事。毕竟,个中牵扯太多,动辄便有杀身之祸。”

骆楚仍然震惊于一波又一波关于清晗的消息,“那么……即是要犯,就是必死的了?”

卓十凡提高了音调,“少爷,现在首要关心的,是我们自己的安危!”

一旁的萱羽完全没有从这些对话里反应过来。忙摆摆手,“等等,骆大哥,十凡,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卓十凡厉声道,“萱羽小姐,你并没有依约放毒在昨晚的那杯酒里,为什么?若是他此刻已死,又怎会惹出如此多事情?”

“我……”萱羽支吾一会,飞快的看瞬间变了脸色的骆楚一眼,“我觉得他并不像坏人,并不该死。”忍受不了卓十凡凌厉的逼视,萱羽也微愠道:“但是我也在酒里放了化功的药物,那可是两个人都没法承受的分量,他已经是个废人了……那种滋味——恐怕也比死好不了多少!”说到最后一句,萱羽也不知为何,心中一揪,眼眶里水雾漫上,模糊了视线。

“够了!”骆楚大吼一声,一掌拍下,墙面立刻塌下一块,发出巨大的声响,握拳的手一阵抖动。“你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十凡,说,为什么下毒?”

“千幽山门因他而灭,扬州苏家一朝倾了,他不该死吗?”卓十凡咬牙,“青螭楼七十二人无一生还,其中包括我的弟弟。”

萱羽惊愕的望着卓十凡。骆楚也看着他,这个跟随自己四年的属下,突然间变得说不出的陌生。“你对千幽山门门主下毒,岂不是自取其辱?”

卓十凡笑了,“可是,他还是喝了。”他哧了一声,“我料定,他就算知道有毒,也一定会喝下去。因为我在赌,赌少爷在他心中的分量。我赢了。”

“……十凡。”骆楚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不管你是出于何种考虑,念在你我主仆一起风雨无阻多年,我暂且饶恕你做出这种下作之事。你和一鸣带领所有人各行各职,安顿商户,除非情况实在不妙,否则不许回庄。”停顿一会,骆楚舒缓一下心中几乎无处可泄的怒气,“我自去找清容公子,若有必要,会去京城一趟也说不定。”

“骆大哥!我也要去。”萱羽一抹眼睛,忙出声。

“你留下来。”

“不!”萱羽异常的坚定,“你若不肯,我还是会有办法跟着你。”

正在这时,卓一鸣走进门来,气喘吁吁道:“永昌守军一百人已经到了城下,李都尉命我们立刻开城门。”

“依他,开城门。”

卓一鸣有些不敢置信,“少爷,酒泉镇数十年没见官兵,你是要迎军入城吗?”

“还有的选择么?我们每年上贡的钱银也不少,朝廷一时还不会和我骆家庄撕破脸。”骆楚叉开手指,从鬓边的发根捋开头发,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出门,“我们去见见都尉大人。”

第二十五章:如相问

皇城。雨后的地面,看去湿漉漉的一层水汽,等到后半夜,一弯钩月慢慢升上了天空,静谧的建筑间,似乎隐隐有风呜咽的回响,无比的荒寂和落寞。

中枢殿里,走出一个明黄的身影。

殿门的内侍总管一抬头,刚欲出声,见踱出的人无声一挥手,立刻识相的低下头,装没看到。待到皇帝走出几丈去,才脚步极轻的跟上。

申璧寒信步走着,一面回忆着一些老臣所递折子的内容。其中除了一些官面的进言,破天荒的出现了“望圣上早日充实后宫”这样的话。

砖石上的水汽浸润了鞋尖,他停下了脚步。

每隔三到四天都去安天爵府上,并且一呆就是一晚,近来朝里越来越离谱的舆论,他并不是没有听到。

前日,司筠进宫,玩笑说看这流言的趋势皇上你就干脆纳了臣为妃得了,申璧寒只是不置可否。

苏魄。见到他的时候,掩饰了眼里的震惊。

他每次去见那个人,都只是一些很过场的嘘寒问暖。然后,便会很安静的坐在屋子里,他不说话,躺在床上的人也不说,常常一坐就是一个晚上。然而,那些晚上,他的心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上次在千幽山门的见面,他的一字一句,带着眼光里毫不含糊的煞气,到现在还是让自己印象深刻。

然而,别后经年再见,他身上那股外露的气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冷压来的沉重感。那种沉重,带着和自己身上一样黑暗的一丝气息,让他心中一动。

他伤得很重,虽然在司筠那小子的回春圣手下奇迹般的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但是,申璧寒灵敏的闻到,那股在他心里蔓延的血腥的气味。虽然极淡,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这是一个跟自己有着相似东西的人,经过了那些变故,一些隐秘的东西被释放出来了,再也没法隐藏。若是能把这样的人收服,想必是一件大大的快事。

只是,收服这样一个人,光有威慑和权力,恐怕远远不够。

慢慢的抬头,申璧寒眼神一凝,不知不觉,他已经沿宫道往西,走到了韶华宫门前。夜风过廊,带出幽咽萦回的声响,声声有形有致,似乎在对他邀约,邀他一起沉入这种旷大而寂静的空虚里面去。

那副明黄的龙袍衬着没有表情的完美的脸,诡异得不像是活着的人。他在宫门前停驻半晌,仿佛是在和夜风低语。直到更鼓已经敲了五响,他才冷冷一笑。慢慢的开口。“王总侍,朝中诸爱卿不是十分关心朕的后宫生活么?”

站的远远的内侍总管立刻猫着腰走近前来,低头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很感动,也深觉子嗣大统不可拖得太晚,决定提前选妃。”

王总侍的头更低了,“那,奴才这就去择点良辰吉日。报与内务府,做好所有选妃准备。”

申璧寒回到中枢殿,发现有人早已在等着他,并且,给他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当司绝尘从黑暗里走出,平静的说出要犯清无紫已经投案的时候,申璧寒没有立刻出声,瞳孔却急剧的收缩起来。清晗,你终于万事俱备,准备收网了么。这张网你是用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手段织就的?无法自已地想到昔日在身下挣扎喘息的身体,心中五味陈杂,好一会儿,才带着怒意抛出森然一句:“立刻押上京,若有闪失,杀无赦!”

“是押、上京,还是请、上京?”

“你说呢?”

司绝尘的嘴角不可觉察的翘了翘。“陛下既然不给个明确的指示,属下会让他们看着办的。”

话还没有落下,司绝尘便在申璧寒冷冽的目光下耸了耸肩:“好好,我知道陛下拉不下这个面子说请人上京,那么就是我这故人请好了。”

司绝尘的背影刚刚隐入殿外的黑暗,王总管就被唤了进来。申璧寒沉声道:“关于选妃,朕还有一个要求。”

王总管低头躬膝:“老奴谨听圣言吩咐。”

皇帝不容反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韶华宫入住的男妃,朕要钦点。”

王总侍惊讶的抬起了头,完全不知失礼的看着皇帝没有表情的脸。男妃……难道皇上打算重蹈前朝的覆辙?他下意识地劝阻:“皇上……”那个三思还没出口,申璧寒已经开口堵上他的话头:“不必多说,朕心意已定,让那些老头子说去吧。”王总侍怔忪一瞬,只得满腹心事退出门外。

申璧寒站在殿中的阴影里面,微微侧头斜上看向窗外。

清无紫。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么?你送的这份大礼,我受得惭愧,怎能不还你几分?虽然离海清河晏尚远,朝中却早已步入我所希望的轨道。如今,已经没有力量可以阻止我。

镇远驿,驿馆。

这日的镇远郡守迎来了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密函。一大早,就有师爷模样的人去了地牢,把前几日关押起来的清晗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四人小轿抬到驿馆。

衣衫凌乱,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青年和一身绢装、尖嘴瘦腮的官员对坐。

“清公子,这是下官为您特别准备的房间,您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连夜的跋涉和连日在牢中的日子耗尽了他的精力,清晗眼都不抬,“在下只是个囚犯,不适合住这样的房间。”

那官员一屈头,眉头一笼压低了眼帘,“大人,您可别这么说,让下官十分为难。”

清晗把破损的衣襟拢拢,神态防备和疲累:“犯人就该在狱中呆着,大人有什么可为难的?”

那官员看看左右,压低了头颅,道:“清公子,今儿上头来了人,让下官‘请'您上京,您大人有大量,先前的怠慢,那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您别往心里去。”

清晗不说话了。见他沉默下来,那官员以为他允了,松了一口气,道:“下官马上去准备茶饭。”

“不,”清晗长长叹口气,抬头,“我累了,可方便让在下马上洗漱歇息?”

那官员看了看清晗凌乱的衣服和暗淡的头脸,尴尬的一笑,“方便,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

“有没有笔墨清水?”

那官员一愣,马上点头如捣蒜:“有有,下官马上着人送来。”

清晗起身打量四周,这房间自然没有江南富地那般细致舒适,更没有京城的精美风流,平日里想来也很少使用,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把窗子再推开一点,看着光圈中缓缓飞舞的流尘,清晗阖上双眸,心里忽明忽灭。

我帮你坐稳这江山之后,已经是形容枯槁。以为之后能得到我想要的安宁。然而这个破败身子,小寒,你还是不能放过么?你到底要捆缚我到何时?真要逼我到死么。

等到沐浴更衣,笔墨送上,清晗执笔半晌,像是失了魂魄,平生第一次让墨重重的滴到纸上而不自觉。

他极缓慢的低头仔细看那墨迹,浓而黑的一点,四下溅开细长如发的丝线,就像此刻的心情,延伸的黑色丝线永无尽头,找不到可以结束的地方。看着看着,眼前便朦胧起来,他扶住桌子,感觉世界的颜色渐渐暗淡,一切都在晃动着,摇摇欲坠。忽的胸口一松,一口腥甜涌将上来,即刻就在那点黑蕊上点了几瓣刺目惊心的暗红。

他想触摸自己的嘴唇,却只觉腹中绞痛如割,弯下腰扫落了砚台,在失去知觉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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