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到了十五，天上挂着明亮的一轮满月，墨兰天际上，甚至缀上了几颗星星。

风柔柔地吹，乔希笨拙地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唇角无意识扬起了笑。单是温尚一句晚安，他就觉得心脏都柔软了下来。

不需要很多语言表述内心的爱意，也很美好。

他和温尚都是不善言辞的人，所以能做的，只有从彼此的神态和语气中，了解对方的心情。

他是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的，也喜欢不温不火的爱情，对温尚的执着和迷恋，一点都不亚于当初对温念的。

手机传来温尚在另一头轻轻的呼吸，乔希蜷在沙发上，借着黄晕的灯光拨弄着脚趾头，随口说着些有的没的。

“今天安安又被老师批评了，说是他调皮，扔掉了下午茶餐点。”

“直到工作了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很不容易的，阿尚，你辛苦吗？”

“对了，虽然主管总是很凶，但看着老婆照片的时候却很温柔，还有，阿尚，你不要听顾云琛乱说，他是故意的。”

“我和他没什么的，虽然他一直说要我赎罪什么的……”

“什么赎罪？”温尚一直静静地听着，却陡然冷下了声调，“顾云琛……一直在缠着你吗？”

乔希不知道该什么解释最近的状况，顾云琛总是自来熟地来家里吃饭，还带着顾衡，一大一小都让乔安很是欢迎，所以他即便再讨厌顾云琛，也不能当着乔安的面将他赶走。

时间一长，连同层的住户都以为顾云琛是住在这里的了。

对面的大学讲师每次送蛋糕来都是送四人份的，见顾云琛不在，还会疑惑地问，“顾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弄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明顾云琛是他最不愿深交的人，却被外人以为，他们是最亲密的。

“乔希，你在等我吗？”耳边突然响起温尚不自信的询问，乔希猛地捂住揪疼胸口，急忙说，“当然，我当然在等。”

乔希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的，直到温尚主动吻了他，才稍微有了点“大概阿尚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念头，此时听了温尚罕见的不自信的语调，明明心疼，却又不厚道地生出些得意。

“阿尚，我喜欢你的。”一旦确认了感情，乔希就毫不扭捏地告白着，也想过怎么自己会变成同性恋这种状况着实奇怪，但对方是温尚，就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温尚的，喜欢这种心情，在认识到以前，就存在很久了。只是少了个突破口，让自己明白而已。

温尚的侵入太过强势，无孔不入地，让本来就无能的他只能依靠他。

有一张透着寒意却温柔的网，从根本包围着他，让他懵懵懂懂地，停滞在原地，不愿往前走。

顾云琛是对的，现在想想，他是无能得过头了些，或许试着努力改变一下，才会让温尚更加留意他，在意他。

他是做不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能够做一个称职的父亲，然后，做一个让温尚能够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之后，和温尚每晚通电话似乎成了默契，背着温父进行单纯的电话聊天，都有点偷情的禁忌味道。

同层楼的大学讲师是个很寡言的男子，名字是白景文，三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平凡又有些向世俗低头的懦弱，身边却有一个嚣张暴躁的好朋友。

每次乔安胡闹声音稍微大了些，就会引起白景文的注意，白景文应该是喜欢小孩子的，每当安安生气的时候，都会拿许多美味的蛋糕来，见乔安低头大吃的样子，唇角扬起的笑，竟然很好看。

乔希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就被白景文的朋友狠狠地叫到了一边。

“你想死吗？”

“诶？”

“再敢盯着小白看，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你……你……”

“你什么你，看好你的儿子，要是他再敢在我们亲热的时候哭，我就太监了他！”

乔希吓得立刻抱着乔安躲进了房间里，乔安手里还捧着蛋糕，笑眯眯地挥手。

大门在白景文诧异的目光下关上，也隔绝了凌霄恐怖的眼神。

为什么天底下有这么多坏脾气的人。明明长得很好看，嘴巴却恶毒得像吃了鹤顶红一样。

顾云琛来得越发频繁了，知道乔希懒得上超市买食物，甚至懂得了在每次拜访的时候带一些食材来，顾衡也跟在后头，一来一往，和乔安越发亲密了。

不像面对温言时惴惴怕怕的样子，乔安敢对顾衡撒娇，说一些“哥哥你好棒”的恭维话，只为了多吃一颗糖，小孩子在一起的场景干净又美好，每次看了，都会让乔希无缘无故伤感起来。

顾衡是讨人喜欢的，不怕生，识大体，进退有度，长相也是吃香的儒雅型，相处久了，连乔希都觉得让安安和顾衡这样相处下去，说不定会帮乔安改掉些跋扈的坏毛病。

却没想到乔安被顾衡宠得越发无法无天了。

敢当众和幼儿园的老师唱反调，一不顺心就对乔希大吼大叫，若是不顺着他，就在地上打滚，直到凌霄操着菜刀前来怒骂为止。

乔安当然是被凌霄吓得趴在地上哭，怎么拽也拽不起来。

顾衡碍于父亲的面子，不好上去哄，乔希就心疼地蹲在地上一边用棒棒糖哄乔安，一边柔声允诺着明天去游乐园，后天去吃草莓加糖。

刚说到周末的时候一定会带安安到植物园看青藤，就被顾云琛一下子拉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乔希正要将乔安哄得不哭，就被人打断，心情不好，对顾云琛也不满起来，“你没看见我在哄安安？”

“乔希，我早就说过你，小孩子不能这么宠的。”顾云琛无奈地看了乔希一眼，就蹲下身子，抬手揉上了乔安的头。

顾衡接到顾云琛的意思，将乔希拉到了一边。乔安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却还是故意地不收声。

“安安，不可以任性。”顾云琛突然柔声对乔安说，“乖，自己站起来。”

温尚也反感过被宠坏了的乔安，但是他太冷，也不懂该怎么教育孩子，所以才会在撞见乔安害怕的目光后，不再开口。顾云琛却不一样，能将顾衡教导得这样讨喜，一定是有手段的。

“男孩子要体谅别人。”顾云琛还是淡淡的笑，没了银框眼镜的装饰，竟然也有了丝温良的味道，“你看，你爸爸很担心你。”

乔安红着眼抬头看向乔希，乔希立刻扯开一个笑，“安安，乖。”

“你不是说要保护爸爸的吗？为什么不学着长大呢？”说着，顾云琛就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乖，安安，自己站起来。”

“……”乔安趴在地上，用双手擦去了眼泪，“爸爸。”

“安安是个乖孩子。”

乔安笨拙地爬起身子，慢吞吞走到乔希身边，一下子抱住了乔希的腿，“爸爸，安安是男孩子。”

“……”乔希愣愣地看着居然学会了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不耍赖的乔安。

“安安要保护爸爸的。”乔安肉嘟嘟的手拉着乔希的裤管，仰起的双眼明亮，“安安会照顾爸爸的。”

“……乖儿子。”乔希揉上乔安的发顶，将他抱起来，狠狠亲了乔安几口。

顾云琛在一边看着，唇角带着笑，顾衡却低垂着头，一向温和的眼中闪过些许阴郁，却在听见乔安喊自己时，消散了许多。

“哥哥，安安也会保护你的哦。”乔安乐颠颠地走到顾衡面前，牵住顾衡的手，“哥哥以后都和安安在一起好不好？”

顾衡呆呆地看着乔安，第一次没有看父亲的眼神，允诺着点了头，“好。”

每晚都有的插曲在顾云琛的努力下圆满落下帷幕，时间不早了，乔安却还是精神满满地缠着顾衡玩积木，乔希也不好意思赶走这父子两，正为难着，就听顾云琛淡淡地说，“今晚，打扰了。”

“恩。”乔希下意识应着，而后一愣，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笑得奸诈的顾云琛，“呃……你是……什么意思？”

顾云琛一挑眉，随手拿过乔希手中削好了的苹果，放入嘴中咬了一口，“这么晚，你还想让我和顾衡回家去？”

“诶？这个……”乔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顾云琛一口口消灭，“我们……没地方的。”

“是吗？”顾云琛抬眼，假装严肃地环视了一圈，而后笑着对乔希说，“我和你睡一间，安安和顾衡睡一间，不是正好吗？”

乔希突然有一种被蛇盯上了的感觉，浑身寒毛立时警惕地竖了起来。

第39章

好客的乔安早就拉着顾衡泡了澡，还大方地将自己的睡衣借出来，不过想当然尔，顾衡当然穿不上乔安的睡衣，无奈之下，乔希只能拿出一件自己不穿的T恤递给顾衡。

“那、那个……小衡，晚上……你和你爸爸睡一间好不好？”

乔希吞吞吐吐地提议换来乔安的尖叫，“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睡！”

顾衡眉眼含笑，拉着乔安的手，对乔希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带着乔安走进房间。

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乔安欢快地喊着，“哥哥，我们再来堆积木！”

“安安，不可以太晚睡。”顾衡软声劝着，“不过明天我们可以早点起来，一起去吃早餐怎么样？”

安安有笑得天崩地裂的趋势，乔希愣在房间门口，有点想哭。

不光是被儿子抛弃的悲惨凄楚，还有即将面对的人所带给他的心理压力。

“乔希……”顾云琛不过是轻声开口，乔希就吓得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用商量的口气，“那、那个……今天晚上，你睡房间，我睡客厅，好不好？”

顾云琛唇角划出一抹笑，“这怎么好意思，你毕竟是房主。”

说着，就走进卧室，抱出一床被子，“我睡沙发好了。”

“诶，真的？”乔希又惊又喜，原本以为要面临的酷刑一下子解除了，连空气都清新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乔希心里，顾云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可恶了。

滥情，在结婚时出轨，背叛了温念，直到温念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悲痛，他连装装样子都不屑，现在却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乔希眼里，变得温暖起来。

夜凉如水，乔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总觉得愧对顾云琛，虽然是他自己提议睡沙发的，可身为主人，让客人睡沙发这种行为的确太可耻了。

这种愧疚感越来越壮大，绕在脑袋里嗡嗡作响，实在忍受不了，乔希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打开房门，借着月光打量起客厅中的顾云琛来。

即便是睡在沙发这种狭小的地方，顾云琛看起来也很是惬意，长手长脚的，手臂随意搭在肚子上，呼吸匀称，胸口的薄被跟着上下起伏。

见顾云琛睡得还好，乔希便呼出一口气，安心地回到房间，没看见顾云琛半睁着的冰冷眼眸。

既然顾云琛在家里过夜，早上自然也是跟着乔希一起上班。

自从经历了上次午休在楼梯间偶遇的事件之后，主管大人对乔希越发客气，如今又一不小心在停车场目睹乔希从顾云琛车上走下来，顿时后悔得想要撞墙。

早知道乔希是顾董的朋友，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指着乔希的鼻子骂！

现在想想才明白过来，乔希这种缺乏人际交往知识以及工作经验，还白白嫩嫩的青年，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来体验生活的，怎么可能是真的落魄到营销部当个跑腿的。

“乔希早上是和顾董一起上班”的消息不知道被哪个大嘴巴传到公司每个角落，很快乔希就发现，原本不耐和他交谈的人，一下子热情了好多。

午休的时候不再孤零零的，故意犯错也不会被人骂，甚至在去卫生间的时候，都会被人夸赞长得真俊俏。

乔希都不知道他在夸他的脸，还是其他地方……

不过很快，负面的风言风语就浮现出来了。

什么他是顾云琛包养的同性恋人，所以才会那么水嫩；有哪个大男人会那么无知的，不是被人宠的，就是当真是个白痴之类的。

言辞犀利，直指他和顾云琛的奸情。

就算乔希消息再不灵通，也听到些闲言碎语了，而之前向他示好的人，则有大部分对他重新冷淡起来，甚至会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冷哼一声，“恶心”。

听了几次，乔希是伤心的，不过原因并不是被人讨厌，而是被人说恶心。

同性恋就这么恶心吗？那么他和温尚，该怎样面对世人？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引诱了温尚不说，还死皮赖脸的缠着。

想着该让顾云琛向大家解释一下自己和他的关系，乔希推脱了几个势力同事的就餐邀请，在午休的时候，趁大家不在，乘电梯来到了顾云琛所在的楼层。

由于大家都出去就餐的缘故，整个楼层静悄悄的，乔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既然同事们都去吃饭了，董事长当然也一定会去解决温饱问题。

正想离开，就看见四面玻璃的办公室里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即使挂着百叶窗也能看到。

不禁走近了些，乔希抬手想要敲门，就听见里面的谈论声陡然高亢起来，似乎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知道偷听可耻，可乔希还是忍不住偏头贴着门板偷听起来。

“董事长，你真的喜欢那个乔希吗？”一个女声软软地问，“虽然董事长你一向喜欢新鲜，找些男模玩玩，不过这次这个……是不是品味太低了一点？”

“哦？你在吃醋？”有了女声的衬托，顾云琛的声音显得越发冷酷且玩味了。

“我怎么敢。”柔弱女声中又带了几分哀怨，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识大体，“只要董事长喜欢，怎么都可以，我只是在替董事长不值而已，那种货色……”

“是吗？”顾云琛轻笑了下，似乎亲了女人一口，“我不过是玩玩而已。”

“恩？”

“那种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不过是想时刻在他身边，提醒他犯的错而已。”

“……”乔希维持着半蹲的动作许久，才迟缓地直起身，双眼空洞地看着门板，呆呆重复，“提醒……他犯的错。”

连脚步都混乱起来，乔希浑浑噩噩地搭进电梯，“我犯的错……”

他到底犯了哪些错呢？

不该故作大方的成全温念想要和顾云琛在一起的念头？不该在失落的时候将温尚当做避风港，继而喜欢上？不该可笑地认为顾云琛有那么一点是真的对他好吗？

既然这些都错了，那么要不要全盘否定一下他的人生，连遇见温念都是错的，连离开父母身边，来到这里念书都是错的。

一路坐到底层，乔希踏出电梯，不顾正好回来的同事们的招呼，面色苍白地走出写字楼。

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走，耳边时而响起汽车的鸣笛声，一晃而过小孩子笑呵呵地喊“爸爸”的场景，天蓝风清，却刺眼得不行。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局，虽然木木他们都被遣散了，却还是会偶尔联络，大家明明都还在，书局却已经消失了。

原本的两层格局被装饰成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精品店，不过二十几天光景，居然就已经装修好，开始营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