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若默许了，那这世上，没有谁还能救齐襄。到时候捏扁搓圆，都可以随心所欲了。

第四十五章

萧纹为海陵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然后推着轮椅去了宜竹园外的临湖水榭。

齐襄在水榭中等得快不耐烦了，可远远看到萧纹推着轮椅过来，心就一点一点往下沉了。他是在数日前听说海

陵残废的，怎么都不敢相信，便亲自过来看了。他乐观地估计，肯定是萧家为了气自己放出的风声，却怎么都

想不到，居然是事实。

海陵怎么会残废呢？海陵怎么可以残废？！

他忽然拨开丝帘冲了出去，一把推开萧纹，然后把海陵重重地拽到了地上，“你起来啊，起来！你骗我对不对

？你只是生气了，所以骗我对不对？”

海陵冷静地看着他，“我为何要骗你？”

“因为……因为你生我的气了……”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因为……”齐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临别时的那一刀么？或者是，因为安乐山庄的五年虐待？

“我没有生你的气。”海陵用手撑着地面，让自己坐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何要生你的气？”

“你说什么？”齐襄的脸色霎时白了。

海陵别过头去，看着远处正在赶过来的护卫道，“这里是萧家，殿下请自重。”

“自重？这种时候你还叫我自重？”齐襄又气又急，不由拿出以往的习惯，举手就给海陵一巴掌。

海陵伸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神色依旧是冷冷的，“殿下最好记住，这里不是安乐山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但你别忘记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以为装作不认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么？萧

海陵，你给我记住，你欠我的你永远还不完！！”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赶来的侍卫已经左右架住他，把他拖

离了海陵身边。

萧纹赶紧过来，把海陵扶到轮椅上。

海陵看着齐襄愤怒的身影离去，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膝道，“我希望今后我们再也不认识了。”

齐襄大闹靖平侯府的事，很快就传得纷纷扬扬了。

礼部的大臣便联名上书，要求天子齐昭废了齐襄的皇子身份。齐昭温和地浏览了一遍奏折，对着身边的中书令

郑庆之道，“那帮大臣真是……小襄毕竟是朕亲弟弟，不过行事偏激而已，又没有大错，哪有说废就废的？不

过郑爱卿，亲王诏书不必拟了。让他反省几天再说。”

“陛下英明。”郑庆之连忙表示赞同。

齐昭便把折子搁在桌上，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议到此处罢。霜河漕运之事重大，明日再议。”

几位重臣便陆续告退，离开了雍和殿。

殿中一下子安静了。

齐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朕叫你们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陛下，昨夜凌七就回了。一切顺利，陛下所要的消息，都写在这里。”齐昭身后，不知何时就跪了一个蓝衣

人，双手高举，托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齐昭伸手拿过册子，随意翻阅了几页，忽然就怒气大发了，狠狠地把册子摔到了地上。

“滚！”

很快，这本册子就被抄写了两份，一份送到靖平侯府，另一份送到了敬王府。那个夜晚，萧府的下人看到萧老

太爷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了，整整一夜未眠。敬王齐烨拿到这本宫中送来的册子后则兴奋不已，连夜去了定王府

。

当时齐襄已经睡下了。

被人吵醒后，明显情绪低落，一声不响地坐在齐蘅身边，望着对面博物架上的漆盒发怔。

齐烨皮笑肉不笑地把册子递给了齐襄，“五弟你看这里面说的，是不是事实？”

齐襄懒洋洋地接过册子，随手就翻，翻着翻着脸色就不对了，“这个是什么？”

“五弟眼力不错。”齐烨笑道，“这个记录的是你过往五年里对萧海陵用过的刑罚。”

“你拿这个干什么？”这下齐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不对，你们找来这个想干什么？”他从未主动记录过这

些年对海陵用过的刑，如今安乐山庄也没了，那么这个册子里的内容，就不是光靠齐烨一个人就能搜集的。

齐烨赞叹道，“小襄果然聪明。不过呢，也果然狠毒。”

“别叫我小襄，那不是给你叫的。”齐襄的语气也不善起来，“想做什么，请明示。”

“我这个做哥哥的，其实并不想对你做什么的，不过你的另一位哥哥，希望你把海陵受过的那些刑罚，全部都

尝一遍。”

齐襄把册子拍在桌上，一脸怒意道，“你们敢？！”

“五弟你试一下，就知道我们敢不敢了。要不要从简单的开始？先试一下鞭刑？”齐烨从容地微笑着，似乎一

点都没被齐襄的怒气影响。说完后还小声问齐蘅，“后院的刑室准备好了么？”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齐襄听到。

齐襄倒也冷静了，齐烨明显是有备而来，而自己目前孤身一人，硬要反抗的话，或许吃亏更大。没错，暗地里

有一队暗卫在保护自己，解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轻而易举，可是不行，齐烨现在死了，必然会引起追查

，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他暗自想，算了，就当苦肉计罢。

便起身理了下衣衫，平静地道，“如果二哥想试，最好现在就试。鞭刑而已，我倒要看看你们俩的胆子。”

齐蘅小声劝道，“五弟你别和二哥硬来，他也只是说说……”

“四弟你错了，”齐烨道，“我可不是来吓他的，而是诚心实意来执行陛下的旨意。五弟，你平日打海陵一般

打多少？今晚减半用在你身上，好不好？”

他笑眯眯地看着齐襄，一脸可以商量的表情。

“两百。”齐襄淡然道，“不减半也没关系。”往年在安乐山庄，他若用鞭刑来处罚海陵，一般都是两百起算

的，有时会到三百，最高一次是五百。也就五百那次，把海陵给打昏过去了。平常两百鞭，小菜一碟罢了，只

是一点告诫的作用，三天两头用又怎么样，对海陵来说都算不上伤。

鞭刑是最平常的刑罚，齐襄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齐烨略有吃惊地看了齐襄一眼，“还是减半吧，不然五弟你这尊贵的身子可承受不起。”

齐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鞭刑而已，当他这么娇弱么？

于是随着齐蘅去了后院的刑室，说是刑室，也不过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随意堆放着木棍和刑鞭，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有。齐襄不屑地想，真是没用，连弄个刑室都弄不像样。

齐烨像是猜到了齐襄的想法，笑道，“五弟愿意在这里，还是外面的院子里？”

院子里也空荡荡的，只有杂草，明显是一个废弃的小院。

齐襄脸上这才显出一丝犹豫，考虑了一会道，“外面吧。里面太闷。”

齐烨当然不会亲自行刑，他和齐襄一样，只习惯于发号施令。前来行刑的是两个中年男人，齐烨介绍说，“这

可是我府里最好的执鞭人，你看为兄绝对不会亏待你。”

齐襄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刑凳前，脱下上衣，俯身趴了上去。

那两个中年男人，迅速把齐襄的双手绑在了凳脚上。

“你们干什么？”齐襄怒道。

“襄，他们是怕你乱挣扎。”解释的是脸色发白的齐蘅。

这有什么好挣扎的？

齐襄有些不解，但也不去争辩了，绑就绑吧，齐烨还能借机把自己打死不成？

一百鞭而已，大概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齐烨盯着他光滑的背部道，“五弟你可想好了，现在害怕的话，还能停下来，然后明早我带你去宫里向陛下认

罪，陛下会饶你也有可能。而一旦开始，待会儿就不能说停了。”

“我才不向那家伙认错呢。再说我有什么错？”齐襄别过头去，靠在长凳上，闭眼道，“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

行刑的男人看向齐烨，等待着他的命令。

齐烨一点头，他们就高举起刑鞭，狠狠抽了下去。

一鞭就撕开了齐襄光滑的皮肤，从肩胛到腰部，滚出了殷红的血珠子。

齐襄惨叫了一声，随即咬住了唇。

不就是鞭刑么？怎么会这么痛？

他心底吃惊不已。

从未受到任何刑罚的齐襄，一直按照书本上所写的，把鞭刑当成最简单最低级的训诫手段，而之前那些年，用

在海陵身上时，海陵也一直默默承受着，从未求过饶，也没表现出很痛很难受的样子，齐襄便一直以为，鞭刑

只是寻常的教训手段而已。

没想到用在自己身上时，才发现那是难于忍受的剧痛。他咬着牙，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叫出声来，可是没用，随

着刑鞭的落下，背上的血肉，就好像被一条一条生生撕裂一般，还是让他忍不住挣扎，惨叫。

齐蘅不忍再看了，别过脸道，“二哥，我先去准备伤药。”

“伤药我已经叫人带过来了，蘅儿你不用急。”齐烨看了看在刑凳上失去理智胡乱挣扎的齐襄，知道齐蘅不忍

心了，便挽起他的手道，“我们先去隔壁赏花亭喝茶吧，二哥很久没听你弹琴了。”

“这边……”

“这边结束了，自然会有人通知我们，再说，他这个叫法，我们在隔壁也听得见。”

确实，失去理智后，齐襄的惨叫可以说是撕心裂肺，齐蘅无奈地点了点头，和齐烨一起去了赏花厅。

……

齐烨盘腿坐在竹席上，一边端着茶杯，一边眯着眼睛欣赏齐蘅的琴音。

月光如水，透过垂幔洒进来，为端坐弹琴的齐蘅平添了几分优雅。他本来就是极有风姿的青年，眉目清秀，性

子淡泊。琴艺也是极高的，在青都的皇族子弟中，无人能出其右。可如今弹琴的双手，却在微微发颤。

隔壁的惨叫声，哭泣声，声声入耳，齐蘅弹琴的双手便抖了又抖，指尖流出的皆是不成曲调的残音。

齐烨也不责怪，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忽然间，隔壁没有任何动静了。

齐蘅心中一慌，手指便不自觉的用力，“铮——”的一声断了琴弦。他也顾不得手指受伤了，起身就往隔壁冲

去。

齐烨看着他匆匆的背影，缓缓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蘅儿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你几时能明白，你已不是当年被清元宫收养的小皇子了。

齐蘅冲进院子，正看到那两个行刑人为难地站在一旁。见他进来，其中一位便道，“四殿下，他昏过去了。”

齐蘅赶紧蹲下身，试了一下鼻息，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便站起身来，道，“就到这里为止。”

那行刑人道，“只有七十三下。”

“我说就到此为止，齐烨那儿，我会去说的。你们都回去罢。”他多少有点生气了。

“嗯，听四弟的。”齐烨这才慢吞吞地走进来，搂了齐蘅的腰道，“蘅儿你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的。”

齐蘅低头不语。

这一场没打完的鞭刑，给齐襄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当晚他便开始发热，高烧，昏迷不醒。齐蘅亲自为他

上了药，又喂他喝了参汤，之后就守着他，守了一整夜。

第一个晚上很短，很快就天亮，齐襄依旧沉沉睡着，不声不响的，身上摸起来却是滚烫的。齐烨便回禀皇帝，

请了御医过来看，御医说只是外伤，过几天就会醒了。

齐烨送走御医后，对齐蘅道，“你去睡一会儿，这儿我来守。”

齐蘅却不肯。

齐烨又说了几句，只好自己一个人回敬王府了。

齐蘅一共守了齐襄四天，中间只是趴在桌上小睡片刻，就当休息了。齐襄自第二天的傍晚起，就开始说胡话，

可说来说去，也不过两个名字，母妃，还有海陵。

齐蘅听着心酸。

这让他回想起当年在清元宫那个骄傲的少年皇子，和平凡懦弱的自己不同，齐襄虽然身子骨弱，小病小灾不断

，性子却出人意料的阳光单纯、飞扬跳脱。他甚至不像一个宫廷长大的皇子，直到云贵妃忽然过世。

齐蘅一向自我封闭，可连他这样的人，当时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宫中的人传言着，云贵妃不是病逝，而

是被先帝赐死的，无论是病逝还是赐死，一个不可改变的现实就是齐襄永远的失去了母亲。

当时齐蘅也试图安慰他，可他平素与齐襄并不亲近，那样的时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齐襄自母妃过世后，

也一直很阴沉，谁也不理。就在他犹豫的那些日子，齐襄启程离开了青都。

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时齐襄带走了靖平侯府的萧海陵。

最近，才从齐烨的口中，了解了当年的那件事。

所以，他和如今的陛下，还有齐烨不同，他心底是站在齐襄这边的。他觉得不管齐襄这些年对海陵有多么残忍

，都比不过当年海陵犯下的错误。当年海陵既然敢做，后来所遭受的一切就是活该。可怜齐襄就算在昏迷中，

还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在齐蘅的细心照顾下，第四天的凌晨齐襄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了也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周遭的摆设，眼神很平静，平静得都有点渗人。

第四十六章

齐蘅挺担心的，因此自齐襄醒后，就拔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照顾他。定王府的下人本来就不多，齐蘅这样做

，显然昭示了他对齐襄的看重。他本来还想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青杏去照顾齐襄，但青杏不愿，他的脾气又向来

温和，不愿勉强下人，便道，“青杏你对姐妹们熟，给我推荐个年长一些、细心的丫头，我就不勉强你去。”

青杏正等着这话呢，立刻回复道，“殿下我有个很合适的人选。”

齐蘅便示意她说下去。

青杏解释道，“殿下还记得银柳么，银柳以前就是风鸣殿的，年纪也与奴婢相仿，由她去照顾五殿下再合适不

过了。”风鸣殿是清元宫左侧的宫室，齐襄曾经在那儿长大，而青杏、银柳都是旧宫人，当初就青杏一人被拨

给了齐蘅，银柳则一直与其他的宫女一起围着齐襄转。

齐蘅一想也对，银柳曾经跟过齐襄，必然不会偷偷欺负主子，就点头叫王府管家去安排了。于是齐襄身边，有

了三个丫鬟，加两个小厮，外加五六个保护他安全的护卫，虽然以皇子的排场来看仍显寒酸，但总算不再孤单

了。

齐蘅很满意他的安排，齐襄也照单全收，既不反对也不感谢。

但很快齐蘅就为他当日的安排后悔了。

事情出在齐襄醒过来后的第八天，元衡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那日天气晴朗，齐蘅便去了一趟敬王府看二哥，回来时路过回味阁，忽然想到齐襄以前挺喜欢这儿的糕点，就

兴匆匆地买了一大堆，回府拿给齐襄。

一进齐襄所住的小院，齐蘅就发现不对劲了。所有的护卫和侍从，全都站在院子里，一个个木头似的，也不知

道在干什么。齐蘅推了推其中一个护卫的肩膀，“喂，怎么全愣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