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中——俞洛阳
俞洛阳  发于:2013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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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监司扫一眼他身后看起来局促不安的杨晔,干笑道:“赵王殿下客气了,那好吧,若果然带来了小楚将军,就容下官试试。”

等武监司进了岑王府,不出半日,有了结果。

有结果的不是岑王爷,是那位大郡主岑文姜,她要求杨熙和自己在城南的一所别院中相见,将楚丰尧速速交还。

杨熙闻言不免忐忑不安,因岑王爷无子嗣,所以这位大郡主在岑王府是作为男儿来养的,是可以挡半边天的人物,她也许可以代替岑王爷做出任何决定。但听得那传话人之口气,大郡主很生气,所以这边厢赵王拿着小楚将军来交涉,结果如何仍不可预料。

忐忑归忐忑,杨熙还是带着杨晔及楚丰尧等人赶到了别院中。院中侍卫下人众多,层层把守。才进门,满脸委屈激愤的楚丰尧便被几个管家模样的人接了去。杨晔见正主还没有见到,有心不放人,但在杨熙的示意下,却终于让了步。想来便是大岑郡主不理会自己那么多,但这个烫手山芋总要交还的,因此便由得他们去了。而后众随着侍卫的带领,绕过几道长廊,来到一处宽阔的花厅中,说道大郡主等候在里面。杨熙便带着杨晔进入,带来的魏临仙等几个侍卫守候在花厅外。

花厅入门左侧置一架大大的梨木屏风,屏风上绣几丛娇艳的美人蕉,彩蝶绕花翩翩飞舞。屏风后隐隐一条窈窕的身影。杨熙行前几步,躬身为礼,见那人影微微一动,环佩叮咚之声响起,岑文姜敛衽还礼,清柔缓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外面可是赵王殿下?”

杨熙忙道:“正是小王,得大郡主召见,倍感荣幸。”

那岑文姜隐隐的一声轻笑,意态不明:“是吗?不知道赵王殿下屈尊纡贵,要求与奴家相见,有何指教?”

杨熙道:“指教不敢当。大郡主想必明白小王的处境,因在困顿流离之中,前些日子不得已得罪了楚将军,懊悔无比。因此今日特带着弟弟过来请罪,请大郡主责罚。”

岑文姜淡淡地道:“夏州抢粮,监禁楚丰尧,奴家并不怪殿下什么。怪只怪楚丰尧他自己无用,让别人钻了空子,便是责罚,奴家也只责罚自家人,回头就责罚他好了。王爷便不必客气了,若无别等要事,这就请便吧。”

她说得几句话便开口撵人,杨熙见机会难得,自然不肯轻易被撵走,厚着脸皮接着道:“大郡主且慢,小王作为晚辈,闻听岑王爷六十大寿在即,特特备了贺礼而来,还请岑王爷及大郡主莫要嫌弃粗陋。”

岑文姜又是一声隐微的轻笑:“困顿流离之中,也备得出贺礼么?赵王殿下不若将贺礼折变为军饷,奴家私以为妥当些。”

杨熙道:“岑王府雄踞关中,富甲天下,自然不会将小王这一点贺礼看在眼里,但作为晚辈,这些微心意,却不能不表。小王上次有幸得见王爷,还是皇兄登基大典上,如今已有八载春秋。思念甚巨,因此可否容小王入岑王府拜望王爷?”

屏风后那窈窕纤细的身影微微动了下,似乎缓步走近了屏风,片刻后听岑文姜道:“殿下盛情,却之不恭。不过家父卧病在床,久不见外人矣。奴家作为女儿,原该为家父分忧,但却时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有些闲杂之事,能俭省便俭省了,请殿下莫要难为奴家。况奴家不过一介闺中弱女,若与外客耽搁多时,于奴家名声有损。因此殿下还是请回吧,来人,送客!”

随着她的吩咐,两侧的几个仆从过来,道:“赵王殿下,请。”

杨熙再厚的脸皮,此时也不得不告退,就这么被大岑郡主给打发了出来。

众人出了别院的门,杨晔心中郁闷难言,看一看身边的杨熙,杨熙同样脸色阴沉,他便恨恨地道:“哥,这女人好厉害,答起话来滴水不漏,还闺中弱女?哼哼哼……好一个闺中弱女!”

杨熙闻言一声长叹,无语凝噎。魏临仙等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着,杨熙回头,道:“魏临仙,你们先回客栈去歇息,我和小狼随便转转。”

两人看着几个侍卫去了,杨熙携了杨晔的手,在长安街头踯躅而行。眼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通衢大道,条条皆是,而自己,却究竟路在何方?

他沉吟片刻,道:“小狼,过两天岑王爷的寿诞上,他不宴请手下的官员么?届时我们无论如何混了进去,且瞧他如何打发。”他忽然侧头,看着杨晔笑道:“其实大岑郡主挺有趣的,你发现没有?我的皇妹也有十几个,但这么厉害的姑娘,可是没有。”

杨晔道:“九公主不厉害么?”

小时候九公主杨媚和杨晔打过架,如今他一提起,仍旧耿耿于怀。杨熙扫一眼他激愤的脸色,笑道:“她不过刁蛮无礼罢了。你也凶,跟女孩子打架,也没见你手下留半点情。”

杨晔哼一声,却不接话。待见天色渐晚,前面不远处一所酒楼,金字招牌上书“霈丰酒楼”四个字。他在洛阳似乎隐隐听说过长安这家酒楼的名声,据闻楼中菜色精致,佳酿醇厚。杨晔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便道:“哥,左右闲来无事,我请你喝酒吧。”

杨熙本性不喜酒,但想杨晔天性是个好玩好闹的,跟着自己这一段时间,餐风露宿,朝不保夕,也着实委屈了他,便道:“好,那么哥哥请客,不让你破费。”

两人进得酒楼,选了临窗的雅座,待酒保将招牌酒菜奉上,兄弟二人便对酌起来。

席间杨熙满腹忧愁,杨晔便跟着忧愁满腹,不知不觉饮得多了。杨晔出去方便,待回来的路上,穿过一道长廊,长廊一侧是隔成一间间的雅室,间或有人语之声传出。他绕过两处廊柱,抬头间,忽然不经意地看到前面长廊尽头,一个纤细的人影一闪,进了一间雅室中。

那背影却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杨晔站住了,心中疑惑不定。片刻后脑中灵光一闪,竟然想了起来。

他在廊下呆呆地伫立了片刻,回过神来,一路飞奔回了自己的坐席,凑到杨熙身边,低声道:“哥,你先回客栈去,我发现一个故人,得去和他见一面!”

第53章

杨熙见杨晔神色怪异,便追问道:“你碰上了什么人?别出去胡闹才好。要不要我叫魏临仙他们跟着你?”

杨晔笑道:“不要,你放心吧,我快去快回。”

杨晔趁着夜色,悄悄潜伏到了那间雅室的窗外,凝神细听里面的谈话,却原来是岑王爷手下的几个官员,所言不过是拜寿等诸般事宜。他便耐心等着,待散了宴席,已经二更天。

铜川木槿阁的老板谢莲舫几日前入住于长安最大的天一客栈。这一晚跟几个长安城中相熟的官员饮宴回来,待沐浴更衣后,才在榻上就寝。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被人掐住了颈项。

那人出手太快,令同样身怀武功的他措手不及,顿时上不来气,惊出一头的冷汗。他算是见机快,咳咳几声,勉强道:“这位恩客……有话好说,先放手可好?”

那人冷笑道:“恩客,恩客,你怎么就那么贱!到了长安你家岑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还不忘了接客么?”

谢莲舫一顿,片刻后低声道:“杨侯爷,请您手下留情,先放了小弟。咳咳,真……真上不来气了。”

杨晔掐着他的脖颈并不丢,翻身上床,不客气地骑压在谢莲舫身上,喝道:“你个无情无义的贱货,上次小爷走得慌张,没来的及跟你算账,今天咱就一并清算了!你先把我的匕首还给我!”

他掐人骂人,谢莲舫也就认账了,但他开口讨要东西,谢莲舫虽见多识广,却也微微有些吃惊,软声道:“侯爷,那是您送与小弟的,怎么能又讨回去呢?我决不能还!”

杨晔冷笑道:“为什么不能还?你对我一往情深相思入骨?所以这定情的信物不舍得还?”右手掐着他颈项不放,左手扯起他右手,“格”一声轻响,顺手便将尾指的骨头拗断了。

谢莲舫一声惨叫未来得及出口,被他用枕头生生堵了回去。待杨晔将枕头拿开,谢老板已经是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但他却勉强一笑,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眼波盈盈看着杨晔,神色渐渐暧昧起来:“侯爷以为呢?铜川一别,小弟时时牵挂侯爷安危,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杨晔被他看得心中一荡,反手一掌扫在他的脸上:“你少装狐媚跟我来这一套!你牵挂我?你是怕我不死回来找你报仇吧?”

谢莲舫苦笑,道:“侯爷您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让小弟该拿您怎么办呢?既然要算账报仇,干脆痛快点,杀了小弟即可。不过那把匕首,可是要随着我入土的,否则我死不瞑目。”

他唧唧歪歪纠缠不休,杨晔不耐烦起来,手上用力,掐得他咽喉处格格两声,翻起了白眼,却仍旧不肯罢手。待看他脸色渐渐发青,方才稍稍放了手。谢莲舫慌忙大口喘气,扒着他手臂断断续续地道:“你就饶了我吧,杨侯爷,我们做这行当的,见到凌少卿那样的人,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内杀手,手里捏着皇帝的圣谕,还敢偷奸耍滑捣鬼不成?可是不想要命了?”

杨晔怒道:“你个婊子养的,别跟我提他!”但怒归怒,此话却貌似有几分道理,杨晔缓缓松了手,微一沉吟,道:“饶你倒是可以,你得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你来长安干什么?”

谢莲舫忙道:“来给岑王爷拜寿。”

“你和岑王爷究竟什么关系?”

谢莲舫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那个……自然是上下关系。”

杨晔闻言,忽然好奇心起,俯身逼近他,一脸疑惑:“岑王爷偌大一把年纪,他在床上……中用不?”

谢莲舫顿时又呛住了,咳咳几声,方道:“小弟冷暖自知。侯爷还是别问这个了,问些别的吧。”

杨晔伸手摸着他右手的无名指,来回摩挲着,似乎在找下手的地方,道:“那好吧,我就问些别的。你跟岑王爷认识多少年了,交情如何?”

“十二年前小弟不过是长安城中一个小倌,一日侥幸被岑王爷看见,便养了起来。后来小弟不甘心这么下去,就在岑王爷的资助下自己做了老板。先是在长安城里,渐渐地名气大了,知晓内幕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岑郡主当时已经主持了岑王府的一些事务,闻听此事,嫌小弟跟王爷牵扯在一起,于她岑家的名声有损。便下令让小弟移至铜川,左右离得也不远,每年回来看望王爷几次。”

杨晔盯着他,微笑道:“如此说来,你去他面前说话,他会给你几分面子么?你俩床上鬼混了这么多年,交情匪浅,应该会吧?”

谢莲舫笑容尴尬:“这个可说不定,王爷很照顾小弟。不过尊卑有别,小弟也并非不知进退的人,哪敢去乱说什么话?”

杨晔闻言,忽然手上用力,一声轻响,无名指的骨头又断了,这次谢莲舫自己咬牙忍着,将下唇咬得出血,没敢劳驾他用枕头来堵。杨晔赞许地点点头,伸手扯起枕边的一条帕子,温柔体贴地替他把冷汗拭了去,夸赞道:“我就喜欢有骨气的人。这么着吧,小爷我也不瞒你,如今我跟着我四哥造反造得正得趣,结果运气不大好,粮草也没了,兵力也折损了不少。岑王爷家大业大,我们想借用一些。但岑王爷许是猜到了我等的打算,连面都不肯见,一切便成了空谈。如今走投无路,只得借你将我等引荐一番了。你拜寿的时候,我得跟着,你跟他欢会的时候,我更得跟着。你放心,我眼睛该睁的时候睁,该闭的时候闭,不看你出丑。”

谢莲舫看着他,笑得波光潋滟无比荡漾:“小弟我在床上,也不会太丑吧?”

杨晔回以一笑,翻身下来,顺势在他身边躺下,道:“从现在起,我就是谢老板的跟班了,小的我叫阿华,你这么叫我就成。明儿我去问问哥哥,若是有必要,你会再多一个跟班。”

谢莲舫欠起身来看着他,松花色的绢丝寝衣轻轻软软地覆在了杨晔身上,柔声道:“杨侯爷,铜川一别,小弟我倒的确记挂着你的。闲暇时,也曾想你来着。”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去解他的衣服。

杨晔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挡住了他的手。谢莲舫一怔,杨晔却拿起来谢莲舫那只受伤的右手,问道:“还疼不疼?”

谢莲舫苦笑道:“疼又怎么样?你还会心疼我不成?”

杨晔把他的右手放置到他头顶去,脸上浮起一丝轻薄暧昧的笑容:“你受了伤,还不安分,果然是婊子出身,本性难改。”谢莲舫忍着疼痛,甜腻腻地笑道:“小弟我犯贱,也是看人的。这一年半载的轻易不犯一回,侯爷须得给我几分面子。”

红烛昏罗帐中,杨晔的心情忽然舒畅了,慢吞吞地道:“我也并非无情无义的人,你喜欢什么,事成之后给你。”谢莲舫俯身上来堵他的嘴,极尽讨好之能事,百忙中还抽空表白道:“小弟和侯爷一样,也并非只认得钱,偶尔也讲几分情分……”

第二日清晨,杨晔将谢莲舫扯到了杨熙等人暂居的客栈中。杨熙因为牵挂杨晔,很早就起来了,坐在客栈过街楼下的大堂中饮茶。

待杨晔将两人互相引见一番,谢莲舫见这其貌不扬的人竟然是赵王殿下,仔细度量他的神情,貌似比杨晔好说话,便道:“小人荣幸得见殿下,且寻一间密室详谈。”

于是三人移至杨熙的客房中,谢莲舫道:“殿下,小人这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小人这次可以斗胆将殿下引见给岑王爷,但有些话,小人便是说也无用,须得殿下自己去说。殿下以为如何?”

杨熙道:“若是能引见,此番盛情,杨熙便铭记于心。来日定不辜负谢老板。”

他微一沉吟,道:“谢老板对岑王府比较熟悉,小王闻听有一人也到了长安,想来也是来给岑王爷拜寿的。也曾遣侍卫在长安城中寻找,却始终不见端倪,却不知此人是否已经入住岑王府,谢老板可否帮忙打听一二?”

谢莲舫道:“赵王殿下要打听什么人?”

杨熙道:“从前的虞部郎中任鹳。”

谢莲舫道:“原来是此人。实不相瞒,据小人所闻,十日前他已经到达长安,被岑王爷派人请入府中,待为上宾。如今依旧在府中居住,每日里和岑王爷品茗对弈。恐要等寿诞结束,才会放他离开。”

杨晔啧啧连声:“你对岑王爷的家事如此熟悉,当真难得。你究竟在你家王爷那里安插了几根眼线?”

谢莲舫略略做出些羞愧之色,杨熙立时瞪了杨晔一眼,转头和颜悦色地看着谢莲舫,温声道:“小王这里有一封书信,谢老板能否在我等入府之前,先托人送给那位任先生启阅?若能先和那位任先生见一面,那就再好不过。”

谢莲舫感受到杨晔温情脉脉的皮相下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慌忙点头答应:“这个不难,交给小人即可。”

谢莲舫从铜川过来,还携带了自己手下的一批歌女舞姬,打算届时在宴席上为岑王爷献寿。大岑郡主虽不愿和他这下贱之人多拉扯,但见自己父亲喜欢,想得六十寿诞人生只得一回,便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了。

因此提前两三日,一干人便浩浩荡荡地入住岑王府一个偏院之中。除了先前的随行人员,谢老板还多了两个保镖,一个叫阿华一个叫阿熙,相貌平常(易容了)气度不凡,忠心耿耿如影随形。谢老板被夹在中间,面色苍白语笑嫣然,右手据说是不留神受了伤,裹得厚厚的白布,外人看不出究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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