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距离偏关很近,众人一路急行,到午时过后不久,便到了偏关。因那罗瀛的偏将从前本就是跟着罗瀛镇守偏关的,荆怀玉等人又持有皇帝的圣旨,所以轻易地出了关。
眼见天色暗下来,诸人选择一背风处歇息,大衍的官员将士扎起了帐篷,自去休憩。金尼克安排族人聚集在一处空地上,点了火堆烤肉吃。一群女子被圈禁在一处,每个人都分了肉干和清水,但却被牢牢看守着,不许乱走动。
白庭壁悄悄地挪到杨晔的身边,低声道:“侯爷,天黑了,咱想法子逃走吧。”两人武功高超,却被当成了弱女子来对待,若是出其不意地逃走,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杨晔不客气地嚼着肉干,含含糊糊地道:“逃什么逃?这有吃有喝的,又没有亏待了你,做什么要逃?”
白庭壁惊诧异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果然色迷心窍……你白天还说要逃的,这转眼间主意就变了。你若是害得我清白不保……唔!”却是被杨晔一把捂住了嘴,低声道:“别闹。这西迦和荆怀玉他们貌似沆瀣一气,这事儿太诡异了,我必须要探知端倪。我这是在干正事儿!你若是害怕,你先逃回去给云起报信儿,换别人来接应我,我留下。”
白庭壁伸手扒开他的手,泪汪汪地道:“那不成,我要是把你自己丢在这里,你有个好歹,我还有什么脸混下去,魏临仙他们还不笑死我。你不走,我也不走!”
杨晔道:“那你就别闹,乖乖地跟着我。什么清白不清白的!裙子穿得老练,真当自己是黄花闺女了?”
第二日众人接着前行,穿过一片片的戈壁。渐渐戈壁滩变成了草甸子,尔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野风浩瀚处,草海翻滚出了和缓的波浪,一层层绵延荡漾到天边,直欲与白云接壤。偶尔有零星的湖泊镶嵌在草地上,如宝石般闪闪发光。
这般胜景杨晔无心欣赏,一心一意地伸着颈项往队伍前面窥探,可惜队伍浩浩荡荡,无论人家在前面如何勾搭成奸,他也看不见分毫。
走了大约七八天,终于远远地看到北边的天边,一线山脉迤逦而去,起伏绵延,苍莽雄伟,那便是北方草原上的阴山。山下的云中城中,聚集着西迦大批的族人。待行过一道玉带般的河流,白色的云中城便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城外的草原上牧歌声声,牛羊成群,远处散着许多零零星星的帐篷。
带队的金尼克将马鞭甩得脆响,高叫道:“去禀报国主,禀报我们的驸马爷,我们回来了!我们不辱使命,带来了中原的客人,还带来了许多的女人,啊呵呵呵呵呵……”
一串张狂豪迈的笑声,引来一队西迦卫士,将众人带进城去。
进得城来,杨晔不免东张西望,见房屋大半为石头木材所建造,虽然高大,却也简陋。街上的西迦人均着本族服侍,男人来来往往很多,女子几乎没有几个,看来金尼克所言不虚,他们这里的确缺女人。
西迦王的王宫前,金雅仁带着随从亲自出迎。这位西迦的驸马看起来似乎不是纯粹的西迦人,约有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身材纤细,肤色洁白,面容尖俏,眼珠深碧,一头卷曲的乌发直拖垂到脚髁处,用五色丝带扎住。身着西迦服饰,却比别人的衣服上多了诸多的纹绣装饰,异彩纷呈,眩人眼目。
待金尼克将凌疏和荆怀玉引见给他,金雅仁对着这来自天朝的官员很优雅地张开了双手,两人均都一惊,以为他要拥抱自己,却见他接着将双手合在胸前,行西迦传统礼。凌疏和荆怀玉还礼,正准备跟着他进入王宫,金尼克在后面兴高采烈地道:“大哥,美人,很多。”言罢将掠劫来的大衍女子们猴子献宝一般统统推了出来。
金雅仁一声轻咦,缓步走过来,将这一干蓬头垢面的女子逐次认真看来,最后皱起了眉头:“尼克,你的眼光真的没有长进。算了,不过这么丑倒是恰好。宫里如今没有女人,挑二十个暂且留下,余下的你们分了去。”
杨晔闻言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他若是挑不中我可怎么办?”连忙不着痕迹地往前挤了挤,白庭璧见状,只好跟着他挤过去。金尼克的眼光的确有大问题,竟然把这两个眉眼不分还涂脂抹粉的所谓美人留了下来,送进了西迦王的王宫。
这王宫似乎并不是很大,果然如金雅仁所言没有女人,来往仆从皆为男子,这二十个汉女就显得弥足珍贵。金雅仁专程派了两个懂汉语的年长老者来带领着,到一处房屋中梳洗歇息,换上了西迦女子的服饰。但凡有不从的,便是一顿严厉的喝骂。众女子战战兢兢不敢多言,杨晔和白庭璧夹在中间,更是格外娇羞可人。
是晚杨晔和白庭璧挤在一处睡,杨晔道:“小白,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说说这王宫中为何没有女子吧。”
白庭璧对男扮女装甚是不满,待见杨晔扮得欢欣鼓舞乐不思蜀,不免一心怨怼之情,气哼哼地道:“我不知道!”
杨晔喃喃地道:“这事儿透着诡异,我得弄清楚。”
王宫中,脸无法弄得那么脏,杨晔怕被人看出本来面目,是晚他逼着白庭壁溜出去,找来些墨,调得淡了涂在脸上,又用描眉的笔和胭脂胡乱画一番,方才放心。
第二日那两个老者过来了,教他们简单的西迦语和西迦礼节。一干女子羞缩胆怯,未免束手束脚。其中一个老者鼓励道:“我们西迦的礼节比起你们中原的简单许多。快些学,学会了就可以去前面侍奉贵客,趁机开开眼界。”
杨晔闻言,两只眼一眨一眨看着他,一脸向往之色,当先带头努力学习礼仪。那老者见他聪颖勤奋,意甚嘉许,不免和他多说了几句。杨晔打蛇随棍上,趁机打探道:“这位老爹,贵客们在干什么?以咱这蒲柳之姿,也有机会去伺候吗?”
那老者道:“若是学得好,明天就可以去。咱们宫里没有女人,急需你们出去侍奉人,所以要好好学。”
杨晔道:“老爹真是好人。我们一定不负老爹的期望。只是这宫里为什么没有女人呢?”
那老者面现不虞之色,道:“这个……这个……没有女人,是有缘由的,这不是你乱打听的事儿……”
却听得门口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接口道:“谁说没有女人?我不就是女人吗?”
第37章
尔后一个衣饰华贵的西迦女人走了进来,未进门,就把门先给堵住了。原来这门相对于她来说,恁窄了点,也恁低了点。
那两个老者慌忙拜伏于地,道:“见过大公主。”
那正是西迦的大公主阚于婕,西迦女子身材均高大,以健壮胖大为美,大公主更是人中龙凤艳冠西迦。她手中拎着一根马鞭,虎虎生风地走进来,将这二十个女子扫视一圈,黝黑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这次的女人是谁带回来的?”
其中一个老者道:“禀大公主,是尼克带回来的。”
阚于婕点头道:“不错,尼克像阴山上的盘旋的神鹰,越来越聪明了。从前他们带回来的那些个小妖精,能要么?我就想着明天恰好是祭天日,犯了错的人又少,正打算把这妖精们弄几个过去凑数,这几个粗笨高大的倒挺好,那就算了。来人!”
门外应声跟过来两个西迦少年,听大公主吩咐道:“去拿一百两黄金,赏给尼克。以后再找女子,就照着这模样的找,多找些来。省得他们说王宫里没有女人,都是因为我容不下人。我的心胸就如那草原一样广阔无垠,怎么会容不下人?哼,这次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言罢转身出去,待走出几步,又回头吩咐道:“明日把这些中原来的女人都带去观礼,让她们见见咱西迦的礼仪和规矩,先知道个厉害,看以后谁敢偷懒犯错。”
杨晔看着大公主的背影,咋舌不下。原来金尼克深藏不露,是有大智慧的人,亏得自己先前还在质疑他的眼光。他忍不住凑到白庭壁的耳边低声道:“你看这位公主,她要是敢扑上去把她的驸马按倒压住,必定盖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倒省了妖精们觊觎。我说那金雅仁怎么被她踹下床就不再上去了呢,原来如此!”
白庭壁满眼惊恐,伸手按住他的嘴:“别乱说,千万别乱说,当心她听见!”
原来第二日恰逢七月初一,是西迦国传统的祭天日。这日一大早,二十个人便被早早地喊了起来,收拾妥当,带到了西面的一处空地上。已经有不少的西迦族人等候在那里。
这祭天地鬼神祖宗是西迦国的头等大事儿,赛过了去中原劫掠女人。地址就在王宫左侧的天胥台,每隔三个月一次,所有的官员及有头有脸的族人等都要参加,捎带着商计大事。在传统祭拜天地之礼后,将族中犯了死罪的犯人趁机在天胥台上处决了,告慰神灵和祖先。
杨晔等人被几个侍卫牢牢看着,虽站得比较偏僻,但却恰能看清场中一切情形。见那天胥台不过高两尺左右,台中央设置了大大的祭坛,靠台后的位置有二十余根树立的木柱。
过不多久,一群王宫的侍卫涌了进来,身后跟着锦衣华服的金雅仁。金雅仁手中牵一八、九岁孩童,棕褐色皮肤,眉眼却俊俏,是那位西迦小王子阚于稚。那位惊采绝艳的大公主倒是没有跟着出来。
他身后便是凌疏和荆怀玉。荆怀玉依旧是朱红色府绸长袍,乌履玉带。凌疏着黑色回纹缎宽袖长衣,缂丝衣边有两寸宽,暗红色万字不到头纹饰,红绦束腰,更衬得脸色洁白,发如鸦雏。长剑这次没有负在背上,跟在他身后的董鸽替他拿着。
远远的杨晔看在眼里,顿时心生忿怒:“你个狗日的,穿成这样出来招摇卖俏,你倒是想干什么?纵然你一根狗尾巴花出了墙,那绿帽子可不是给老子戴,你家皇帝他得先戴!”
凌疏似乎感受到了他利刃般的眼神,忽然不经意地往这边扫了一眼,杨晔连忙缩身到白庭璧身后去。却见他已经收回了眼光,随着那金雅仁在祭台下的主座上分宾主落了座。
金雅仁侧头,对凌疏和荆怀玉道:“两位客人远道而来,这祭祀是我西迦族中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不看。”
那祭祀是族中长老带着诸人进行,小王子跟着上了天胥台。底下族人均都站起来,凌疏和荆怀玉便也跟着站起。见这祭祀不过一番祷告跪拜而已。金雅仁作为驸马,权势虽大,却没有上台的资格,因此依旧在下面陪着中原客人。
凌疏听不懂西迦语,看不出他们在祭祀什么,便侧头看了看金雅仁。金雅仁眼光冷凝望着台上,竟是隐隐有不屑之意,待感受道凌疏的眼神,便回头对他笑了笑,却并不多做解释,只是道:“待看完这个,还有另外的重头好戏给二位看。”他汉语虽流畅,用辞也很妥帖,但语音却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听起来甚是怪异。
凌疏并不答话,荆怀玉侧头道:“驸马大人,请问是什么好戏?”
金雅仁道:“处决犯人,我们西迦族人喜欢看这个。”
待祭祀完毕,那小王子阚于稚跑回来,直接挤进了金雅仁的椅子,被他伸手揽住。尔后便有侍卫及侩子手打扮的人押了十个人犯上台去,分别绑缚在台后的十根柱子上。底下的西迦族人顿时一阵喧哗,甚至掀起了小小的欢呼之声。看来不管是哪里人,均会有一些人喜欢围观血腥残暴的事情,概为人之通性也。
凌疏眼光冷冷地扫过那十个亟待被处理的犯人,问道:“驸马大人准备怎么处决他们?”
他很少开口说话,因此金雅仁对他的问话颇为重视,忙回答道:“砍头,绞刑,看起来都很有趣。这个还可以由犯人自己选择。但是最东面那个人,便由不得他挑。他十余天内因为抢夺别人的老婆杀了许多人,连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他要接受最残酷无情的惩罚,要被剁成一块块丢到锅里煮了。这样能起道震慑人心的作用。”
随着他的说话,果然有几个人抬了一口大锅上去,放在一个现成的铁架子上,锅下生起火来。
凌疏“嗯”一声,不再说话。荆怀玉却忽然一声轻笑,尔后觉出不妥来,便拿袖子遮住了半边脸。
金雅仁眼角的余光一直在他二人脸上转来转去,此时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便道:“不知荆大人为何发笑?”
荆怀玉轻咳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这刑罚的确很残酷无情,剁碎了丢到锅里煮煮,呵呵呵呵呵。”
金雅仁察言观色,试探着道:“我本是西域人,这也是我从西域那边学过来的,西迦族人从前不过只有绞刑和砍头。莫非……中原有比这更残酷的酷刑?可否告知我,让我也开开眼界?我依稀听过中原的凌迟,据说就是千刀万剐,那犯人不是早就被割死了么?怎么能挨过这一千刀?”
凌疏凝神看着天胥台上的犯人,慢吞吞地道:“传言有误,不是一千刀,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荆怀玉见他肯开口说话,忙跟着帮衬:“凌大人作为大理寺左少卿,对各种刑罚甚有心得。驸马大人若要请教此种事宜,向他请教最合适不过。”
金雅仁闻言,慌忙站起身来,双手合在胸前对凌疏行了一礼,郑重地道:“请凌大人不吝赐教。”
此时台上已经开始一个个处决犯人,第一个犯人选择的是绞刑,待被长绳吊死那一刻,地下的人群也跟着引发小小骚动之声,一波一波荡漾蔓延着。
凌疏对这种把戏意兴阑珊,不屑多看,连他身后的董鹑和董鸽脸上也隐隐有些鄙夷之色。但见金雅仁站在那里其意甚诚,凌疏便抬手道:“驸马请坐。”
金雅仁依言坐下,凌疏扫了那骚乱一眼,道:“中原的刑罚虽严格,亦是针对作奸犯科之人,若不残酷,便起不到威慑人心的作用。死刑除了常见的砍头绞刑,还有车裂、腰斩、剖腹、流洗(肉刷)、倒点灯等,这种用大锅煮的方法,我们称之为‘汤镬’,不同之处是并不剁成块,而是活人直接丢进去。至于凌迟也是其中的一种,操作起来比较麻烦,若非行刑高手,很难做得驾轻就熟。”
他所言都是死刑,至于他刑讯逼供用的什么金缕玉衣水调歌什么的,料得那金雅仁鞑虏之辈,未必听得懂中原博大精深的刑罚文化,因此也便没有多说。
金雅仁听得两眼隐隐放光,目不转瞬地看着凌疏,几近痴迷。他请这二位来观看行刑,本带有炫耀兼震慑之意,如今看来,在凌疏那里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未免有些沮丧。幸而他心思转得颇快,再一次虔诚地道:“请凌大人不吝赐教,演示一番可好?让我这一干粗蠢的族人们也开开眼界。”
凌疏道:“我没有动过手。”
金雅仁闻言甚是失望,叹道:“如此当真遗憾。”
荆怀玉带了大衍皇帝的伟大使命前来,本有意讨好拉拢金雅仁。金雅仁虽然接待二人十分礼仪周全,但逢有关键要紧事情,却始终推推拖拖不曾面对面详谈过,因此他心里很是着急。待见金雅仁一脸失望之色,而凌疏只是视而不见。便壮了胆子道:“凌大人自然不会亲自动手来做这等小事。但凌大人身后的董家兄弟,可是行刑的高手。既然西迦的驸马大人有这个请求,凌大人何不遂了他的心愿,也显得我等来意甚诚?”
凌疏动动身子,转头看看身后的董鹑董鸽,见两人脸上颇有跃跃欲试之意,想来久不行刑,也不免技痒。他十分宠爱看重这两个得力属下,因此便道:“那么你们去试试也行。不知驸马大人准备用哪个犯人开刀?”
金雅仁指着那最东头准备将之剁剁煮掉的犯人道:“就用他,他最该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