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的样子很狼狈，浴袍带子没有系上，只是靠着他用手拉住。长长的金发额前脑后乱糟糟地垂着，水还沿着

发梢在往下流，衣服也被洇湿了一大片，贴着他的身体。小家伙的脸很苍白，比平时更没血色，一双眼睛瞪成

椭圆形。

看到了桌前坐着的我后，伊诺一股风般扑过来，直直装进我怀里。他什么都没说，只粗重地喘着气，有些低低

呜咽。

我有点儿后悔，在那样的事刚发生后，我就把他自己丢在浴室直接出来确实不太好。心里有些愧疚，我手上的

动作就变得温柔起来。拉过他的衣服系好，我把伊诺拖到膝盖上来坐。

我把被他甩到额前的长发顺到脑后，用餐布擦了擦小脸上的水，问：“你找我？”

伊诺瘪着嘴巴不出声，神情很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委屈又害怕。

看着他的脸褪去苍白颜色，渐渐泛出点儿浅红，让我觉得现在的他好像初熟的苹果，有股诱人的甜美，却掩饰

不住内在的青涩。

“看不到我，害怕了？”

伊诺抬眼偷瞄我，又迅速把头低下，放大的深蓝色瞳孔里翻滚着小小的波澜。

“我……是害、害怕……”他的声音恢复了很多，已经和正常时相差无几。小手偷偷伸过来攥住我的衣角，他

又用很小的声音继续说：“我怕你还是像昨天那样…… 在我睡着时就……就不见了……”

昨天？

我微愣，然后伊诺透白的身体蜷缩在床上的模样跃入脑中……神经猛地绷紧了！坐在我怀里的身体似乎感觉到

我的僵硬，傻乎乎地扬起小脸看着我，他额上的碎发翘起来正好碰到我下巴，结果心也跟着痒起来。

我用手臂揽住伊诺的身体，脸不自然地转开，对发出可怕怒气的杜娜吩咐道：“……先去给伊诺弄些吃的。”

我当然明白杜娜气的是什么，对伊诺做了那种事情之后我却抛下他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虽然之后的发生的是

我可以自行归结为意外，可这事上伊诺未免太过无辜了。

“殿下，那您……有没有过想把他压在……”

莱姆刚才被打断的话这时候突然冒出来，我古怪地看着他，结果莱姆被我看到吓得哆嗦着后退三步。

他说“压”……该不会是！！？？

对于任何事我都可以充满自信，可惟独在这种事上，我只能丢脸地承认自己没半点经验。

确实很丢脸，不过原因也只能归结为我实在太忙了，如果那晚不是吃了加料的蛋糕的话，我也绝不会对伊诺那

么做。

“说到蛋糕……”我自言自语地出了声，对米娜问：“宴会当晚伊诺吃的蛋糕，还有剩么？”注意到伊诺始终

固定在我脸上的视线，我疑惑地低下头问他：“从昨晚起就这样，伊诺，你到底在看什么？”

伊诺愣了愣，随即绽放出欣喜的笑容，那笑似是从心底直接发出，带着刺目的光芒。他说：“你呀，你的脸真

的好看，杜娜说这叫英俊，可我觉得你是那种能发出光的好看，比我们海底几万年珍珠的光还好看！”

我微愕，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不太自然地笑着摸摸他的头。伊诺十分欢喜地用头顶我的手，还晃着脑袋蹭了

蹭。

米娜轻咳一声，神情有些尴尬，说道：“殿下，关于那个蛋糕，我们也发现了问题。”

“还有剩？”

“是的。”杜娜把一块草莓起司放在桌上，点点头说道：“昨晚米娜说给您弄些夜宵的时候，我们无意中发现

了篮子里剩下的蛋糕，味道很奇怪。”

我把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草莓蛋糕拿来，放在伊诺的手里。小家伙捧着蛋糕，眼睛发出兴奋的光，笑嘻嘻地窝在

我怀里吃起来。

“有检查过么？”

杜娜点头：“是的，在蛋糕中间夹层的果酱里含有很浓的维果草汁，这种草的汁液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欲望。因

为不是魔法，所以对植物不熟悉的人很难发觉，但这种草汁会在二十四小时后变质，发出奇怪的刺鼻味道。”

果酱中啊，看来我虽然没吃蛋糕，但仅是伊诺嘴角的那一点儿就踩到了陷阱。

那么吃了整块蛋糕的伊诺应该比我更……想到前晚伊诺会是怎样一副迷乱的姿态，我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殿下，那个草汁对伊诺没有影响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杜娜笑着对我说。“昨天早上伊诺也吃了这

蛋糕，结果完——全——没有影响呢！”

我怔怔地低下头看伊诺，换来他一个比蛋糕还甜的笑容。

在边界时，克拉曾说，他以前对弗瑞丽就像兄弟一样，总因为她的开朗而控制不住，有时说说笑笑，有时甚至

揽着她的肩不分彼此。他当时不懂，那时的弗瑞丽神色之所以会有些僵硬，其实只是怕伤到他而没有推开。克

拉告诉我，弗瑞丽最后和他大吵一架的时候说过，一直渴望得到的拥抱虽然得到了，却并不是被期待的那种原

因，她会觉得自己很傻。

撒履也对我说过，如果不是真的想留伊诺永远在身边，保持这个身份的话，就不要对他太好。

每次杜娜无意识地炫耀撒履对她的包容时，我们都一笑而过。现在想想，我对伊诺的重重行为确实近乎残忍，

可他却仍然能对我毫无保留地笑，盯着我的脸说比那么珍贵的珍珠还好看……

有时候，没有原因的温柔也很残忍。

杜娜总是责怪我，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对伊诺分外体贴宠溺，可在我觉得不必要的时候，就把他完全丢置在一旁

。

这样也许是很伤人的吧。

“你怎么了？”伊诺直起身子用脑袋蹭我的下巴，满脸担心地看着我。

我看入他的眼睛，幽深的蓝色，海一般迷人，发射着蓝宝石的耀眼光芒。

给别人造成的伤害有时是无意的，有时会像我这样，是刻意的，是极力让自己觉得是无意的。

我低下头，用额头顶着伊诺的额头，轻声问他：“你的腿还能走路么？”

伊诺点点头，额上的碎发擦着我的脸，鼻尖也碰着我的鼻子。

“那等吃完了，我带你去山上吧。”

“哎？好是好，可是你……”

“有些话，现在虽然不是最适合的时候，但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第三十二章：圣山圣泉

王宫的建筑群夹在市区与一座山之间，确切地说王宫基本是建在山脚以及更往上些的位置，所以越靠近后方的

宫殿海拔就会高些。王宫后侧的这座山差不多是赫阑大陆上海拔最高的一座，无论后面向南绵延着还有多少座

山，都被这座遮去了风采。

“她被称为国王山，是我们梵斯尔特一族世代居住的起源地，具体住了有几万还是十几万年其实我也不知道。

”

我和伊诺坐在山路变得石头上休息，伊诺在陆地上的体力很差，爬山更是最多坚持半个小时就要休息。因此每

上到一个高度，我就会在休息的时候给伊诺做些介绍。

“我……我……真的……可……可以……坚、坚持……不……不……”现在正是上午阳光充裕的时间，伊诺的

身体不断流汗散失水分，可却每次都想拒绝休息，只是气都喘不过来的他看起来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我摸摸他的头，指了指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距离的山顶，说：“看到那个山峰了么？我们的目标，国王峰。”

“好……好的！！”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伊诺跳起来，乱挥着拳头嚷嚷：“我可以了！走、我们走吧！”

我看着那两条不停哆嗦的腿，轻轻笑着把伊诺拉过来，拖到我膝盖上坐下。小家伙十分喜欢亲近我，立刻化身

为粘人鱼贴着我蹭了蹭。

“不急，今天我们上山是为了跟你说些话。”我把伊诺被吹乱的头发顺了顺，他的额头脸上布满了汗，几缕碎

发弯曲着贴在脸颊上。我把那些头发拂开，露出伊诺白净的脸蛋，轻捏了捏，我说：“今天可不是为了考验你

的身体才爬山的哦。”

伊诺美滋滋地用脸贴着我的手，问：“为什么要选在山上说话？”

我用眼睛瞄着距山顶三分之一的位置，解释说：“除了王族，所有人都只能上到这座山的三分之二处，所以杜

娜他们不是在那里停下了么？”

“很久以前，梵斯尔特一族就聚居在这里，山上似乎被下了咒，凡非我族人越过三分之二的那道路标，都会受

到诅咒，灾难不断且一年之内必死。”

伊诺被吓到，身体哆嗦了一下，吞了口水胆颤地说：“那我也不是你的族人啊，我、我……”

我笑着吻了吻伊诺的额头，他的汗沾在唇上，有种奇异的味道。我舔舔唇瓣，这味道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新奇

得很。

“我正是有了觉悟，才带你上来的。”

“觉悟？”伊诺傻傻地眨着眼睛，被我放在地上时他的腿已经不抖了。

拉起小家伙柔软的手，我只笑笑便没再说下去，牵着他继续向上走。

中途我们又休息了两次，大概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我和伊诺终于登上了峰顶。第二次的休息是在我强行要求下

的，越接近山顶，圣泉带来的神圣气息就越浓烈，伊诺虽然没有魔法，可直觉却比常人敏锐很多，他不知道那

令人平静的感觉就是圣泉带来的魔法感，只是凭着第六感般的直觉告诉我他越来越不觉得累。

可我却有些负荷不了，不知昨晚出了什么问题，大概是不应该在冷水中泡那好几个小时，从早上到现在，头重

脚轻的感觉愈加明显。快上到山顶时，由于海拔的高度让人容易产生一种眩晕感，我脑袋里昏沉沉的感觉也就

跟着严重起来。

峰顶有一块开阔的平地，圣泉的源头就在这里，空地外是比任何地方都繁茂的树林，从几块巨石中流出的圣泉

周围被先祖用含有魔法的乳石圈起，成了一个圆形的类似祭坛的地方。

乳石被铺成小路，除了四周，通往泉眼的路也是被这些石头铺成的。

我拉着伊诺的手走上乳白色石路，伊诺踩上石块的一瞬间，所有的石子发出莹白色的光，一闪即逝。

“咦？！怎么会发光？”伊诺吓了一跳，不过更多的是惊讶。

“等会告诉你。”我拉着他继续前行，直到泉眼的巨石处。

巨石的周围也被同样的乳石圈起来，这圈乳石稍高，将超过膝盖的位置。泉眼很奇特，它在三块巨石的夹缝中

，水流非常细，在被乳石圈出的小区域里形成二十厘米左右深的小池，小池的一侧用稍矮的乳石堆砌着，当水

超过二十厘米这个高度时就会沿着那道稍矮的通道流向山下。

我把伊诺拉过来，示意他坐在乳石上。在他身前单膝触地，我们的脸正好能保持水平。

我指着流向山下的水流说：“这道圣泉非常奇怪，在这里只有如此细小的水流，可她越是往下便越宽，从峰顶

到王宫处，一共分了三十几道支流。”

“哇啊！这么厉害！”伊诺伸直脖子，发出由衷的佩服。

“在梵斯尔特还不是王族之时，就是这条梵蒂斯圣泉保护着我们，她里面蕴含了神秘的能量，因此也就成了王

室的圣物。”

“伊诺，这周围的乳石中都含有魔法，但凡含有邪恶思想以及不被接受的魔力的人踏上这里，都会立刻化为灰

烬。”

伊诺恍然大悟，叫道：“啊！怪不得刚才发光了！……可是，我并没化成灰呀？”

“红色的光是排除，而白色的光就表示接受。”

“哎？”伊诺傻傻地歪过头，伸出手指戳自己的脸颊，努力思考。“接受？我们？”

我笑着点头：“接受你，作为梵斯尔特王族的一员。”

伊诺可爱地眨着眼睛，开心又疑惑地问：“可我的姓氏是亚帝摩纳，怎么变成你的梵……嗯，是什么来着？”

我失笑，捏着他的脸蛋说：“伊诺，如果你能把记点心名字的记忆力用在人名上就好了。”

伊诺调皮地吐着舌头，凑过来脸贴着我的脸蹭着说：“反正我记得你的名字，凯尔，我一开始就记住了。”

伊诺的亲近让我呼吸更加急促起来，头一阵高过一阵的眩晕，像大脑里着了火，又热又胀。勉强和伊诺分开些

距离，我把身子向前探到小池上方，伊诺也跟着转过了身。

清澈透明的水中映着我和伊诺，我的眼白显得有些发红，应该是连续没有得到适当休息，眼中充了血丝。而水

中映出的小人鱼，依旧那么朝气蓬勃，笑容中散发着能暖人心底的光。

我从镜面般的水中看着伊诺的倒影，他似乎是被水吸引着，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当伊诺的手触及水面的瞬间

，水凹下去躲开了他的手，但只眨眼间，水有自动恢复，包裹住伊诺探入水中的手指，整个池面突然轻颤了一

下，随即恢复平静。

伊诺愣了愣后露出兴奋的笑容，另一只手拉着我嚷道：“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水好有趣啊！它会动的，

好像有生命啊！”

我笑着看他，小家伙越说越激动，他对水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而圣泉的神圣魔力又让他直觉般地受到吸引

。伊诺边欢呼着边松开了我，两只手一齐伸入水中玩耍。

圣泉被搅动出一圈圈的波纹，扭曲了伊诺欢喜的笑脸……就在波纹渐渐增多，泛开速度加快的时候，我突然看

到水中映出一个伊诺惨白的脸。

我心一惊，猛地撑起身子靠近去看，可全身却突然酸痛起来，头也跟着猛烈晕痛，等我再次想看清水面时，刚

才那个影子已消失无踪，水面上依旧是伊诺微微发红的脸蛋。

可那画面我看的清楚，像预示一般，映出了伊诺苍白到仿佛失去生命般的脸。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我静静

看着再无异样的圣泉，难道这是给我的暗示么？

“凯尔！凯尔！”伊诺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依旧对着他微笑，小家伙嘟着嘴用挂满水的手揉我的脸。“你又走

神，我可要生气了！”

面前这张气鼓鼓的脸，与刚才那陷入可怕昏厥或者已然失去生命的脸有着天差地别，我伸手戳他鼓着气的脸颊

，笑着说：“你这张脸……”

话还没说完，伊诺的重心就猛地向水中倒去。这小家伙即使变成了腿，也仍旧改不掉下肢是鱼尾时的习惯，坐

着的时候他总喜欢隔一会儿就翘高双脚。可现在他一只手在水中，并不能支撑身体，身体又扭来扭去便导致了

这个情况。

“嘶——”我坐在水池里倒吸着气，倒在我身上的伊诺满脸愧疚，小心翼翼地瞄着我，他身后的尾巴一动不动

地摊在水底下。

刚才为了接住伊诺，我用了身体仅剩的那点儿力气，现在双手撑着地，只能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泉水似乎比

平时更冰冷，沾在身上的地方像有什么咬近肉里，又疼又冷得让我忍不住连打几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