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所以很羡慕,便怨我太瘦做不得门神,所以我便大吃大喝,谁知道等我吃胖了,你却不再搭理我了……
”
我侧着头,疑惑道:“有么?为何我连半分都不记得?”
“那你记得些什么?”
“你踹了我一脚。”
李子修又笑,半晌方休,气喘吁吁却极认真的说:“子夜,不记得也不妨事,我只要你知道,从现在开始
,我是你的影,一举一动喜怒哀乐以你为依,不过……你也剪不断我。”
“哦。”我淡淡地应一声,“影子就影子吧。”
李子修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我抬手掀帘,路过暗巷,虽然午后阳光灿烂,但暗巷之中却阴暗潮湿,这样
的地方……哪来影子呢?
我回过脸来,冲李子修微微一笑,道:“叔才,我就依了你吧,跟你共同投向新君,与你断袖的事情,我
也认下来,只是那袁小姐,我尚有打算。”
他略喜,但甚能自持,不动声色,道:“嗯!只要她不纠缠你,我便依你。”
从此,我有了伴,虽名不副实。
第六章
皋月,新君进宫,京中各大员于东安门列队相迎。
礼部队列中,我站在李子修身后。他站无站相,其余人等皆垂手而立,平视前方,只有他特殊,一双手抄
在袖中,仰望高空,旁若无人。
“喂,你怎么看?”他轻声问,我知道他问的是萧言殿下自东安门入文华殿一事,萧言并非皇太子,他是
皇上,应该走大明门才是。显然,如此安排是出于袁大人授意,新君入京,先来个下马威,好叫他知道虽
然江山姓萧,但未必是姓萧的说了算数。
我越过人墙匆匆一瞥,袁大人站在首位,如老骥伏枥,虽已过天命之年,但身板依旧笔直,着深红色官服
,纵然个子不高,可气势浩然,隐隐露出一副常年身居重位,号令天下的霸气。
“子夜,要不要赌一把?”李子修回首笑道。
“不了!”我冷道。对于没把握的赌局,我从不轻易下注,我本小,怕博不到彩,步步为营才够稳妥。
“嘁……”李子修正欲出语相讥,就见前方一马奔袭而来,高声道:“殿下到!”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整朝服,理鬓发,人人一副相亲样,面上俱带雀跃不安,仿佛等的不是掌握自己生
杀大权的皇帝,而是美静姝。
不多时,一行车马而至,多日赶路,风尘仆仆,连棋子都褪了色,带着一股子由沿途十里八乡聚集而来的
土味。这样的亮相,顿让人觉得矮了三分,原来跟传言所言不差:不过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半分犀利也无
。
摆垫,掀帘,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木讷,勿论顾盼生辉,似乎连转也不会转,生得
倒也不差,儒雅清贵,纤细病弱,但精神萎靡,无一丝少年人的生气,反倒像个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暮年老
者。
萧言木讷地下车,木讷地看着一群人拜了又拜,木讷地听着袁首辅啰嗦许久,最后,他木讷地问:“你们
打算让我从这条道上走?”百官顿时鸦雀无声,原来,他虽木讷,但也不是傻的,生在皇家,对这样的礼
仪最是清楚,一下便窥破其中用意。
“哼。”李子修得意地笑了笑,打算看场好戏,我亦凝神观望,这样一个新君,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值得我豁出身家来伴他左右么?
“袁大人——”萧言轻声道,唤了一声便停住。我忽然对这个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萧言走路慢,说话轻
,人像是陷在泥潭里,一举一动都慢了半分,人家都在求佛了,他还在点香头,就连表情也尽是游离,但
是他却不蠢,这样的人最是可怕,扮猪吃老虎蒙蔽世人。
如果我未看错他,也许尚可一搏。
袁大人跪在身前,毕恭毕敬。
“我要回去。”萧言仰望门楼,“你们再挑个人当皇帝吧!”他说得云淡风轻,压根不给百官回神的机会
,一脚狠狠踏在垫子上,竟然不管不顾就坐回车里。
一时间,百官静默,望向袁首辅,普天之下,不过是这两个人在斗,一个要强压,一个不肯低头,只是这
诏文也出了,皇帝也迎来了,不当?荒天下之大谬。
“你现在买谁赢?”
“自然是车上的那个。”如若萧言原路返还,宗亲定会讲是袁首辅逼迫了他,想必袁首辅亦会成为天下文
人口诛笔伐的对象。有龙椅不坐,不是不想坐,而是坐不稳,像是千里奔袭投靠亲戚的穷小子,未得礼遇
,众人便会说是亲戚恃强凌弱。
我勾下唇角,第一次认同李子修的眼光。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击即中的本事并不是人人都有。
“李大人!”袁首辅高声呼道。
“下官在!”李子修昂然道,越众而出,跪于驾前。
“你身为礼部尚书,竟然在此地迎君,该当何罪?”袁首辅沉声道。
好一个一箭双雕,就算治不了萧言,治了李子修这枚先帝“遗子”也是好的。我心中为袁大人鼓掌喝彩,
首辅大臣果然不容小觑,每一步都留有后招,只是李子修该如何化解?
“呵……”李子修轻慢起来,跪得是极端正的,口气却敷衍:“臣刚就任礼部尚书,只依令办事,出如此
纰漏,臣该自请挂印而去,现请殿下由大明门进宫,事毕后,臣上表请辞。”——张狂得没边没沿了。
“哼。”袁大人傲岸道:“李大人……”伴着低沉的嗓音,车上帘子一挑,萧言探出头来,袁首辅当即不
语,只见萧言观望许久,将李子修细细打量,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静默之下令人心生惊悸。
萧言微微一抬手,像是托着十斤泥巴,举磐石一般,道:“大喜的日子,就算了吧,免得我尚未登位便折
了朝中栋梁之才……”
“谢殿下!”李子修接得极快,令袁首辅反对之词半分也不得露。
“爱卿,平身吧!”说罢,这位新君又躲进车里去了,似乎先前争执从未发生。
袁首辅,一败涂地。我冷眼旁观,顿觉可笑,袁首辅显然太过信任锦衣卫那薄薄的册子,以至于大意失荆
州,而萧言锋芒亮得太早,令对方猛然警醒……今日不过只是席前小菜,谁输谁赢,不到杯倒菜尽之时又
怎么能有定论?
……
“顾贤侄……”
“袁大人……”
觥筹交错,袁大人一张脸成了重枣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顾贤侄……你可是朝廷里难得的清明之
人,若不是……呵,我倒是想认你做女婿。”
屏风后微响,我知道定然是袁小姐在后观看,一双藕荷色的绣花鞋在屏风下转来转去,连带着鞋上绣着的
孔雀都焦躁起来。
“哎!”我长叹,萧索道:“袁大人对下官青眼有加可谓是下官三生修来的福分,只是……”
袁大人打断我,话锋一转:“我听闻顾贤侄与李大人……”欲言又止,分明是不愿太削我脸皮。
“不瞒袁大人……”我森森道:“宁国公在王公旧臣中最有声望,李子修风头又劲,他此次回京,投靠者
众……而他同我那段旧事,袁大人是听说过的,我之所以委身于他,不外乎想知己知彼罢了……”
袁大人抚须垂注我良久,利如鹰眼,我顿感周身散出血淋淋的味道来,纵然心中如千里溃江,面上依旧若
山间平湖。
“顾贤侄,真是委屈你了!”他举杯,“我敬你。”
“下官不敢当。”微一动作,便觉得小衣已经湿透,趁机低头,额上汗水落入袍间,隐没不在,我心慌意
乱,双腿轻颤。
袁大人,乃我平生仅见之劲敌,每每交锋,如王屋压身。
“贤侄……”他笑道,“你无须这般委屈自己,我有一女名唤袁沁,自去年上元节便倾慕于你,你好大年
华,也该娶妻成家才是。”
袁沁,只因是沁水人,所以取一沁字,古雅大方。
我半眯起眼,一脸悲绝,眼神却自框角飘出,屏风下的一双脚,停住了,拢在一起,左脚尖踩在右脚尖上
,踩得顶端牡丹花由艳转黯。——小女儿心事,一望便知。
“袁大人——”我沉吟许久,道:“下官立志终身不娶,以我这等资质,只会害了他人一生,我宁可浪迹
红尘……”
以退为进。女儿家涉世未深,易心软昏头,我这么说,她定然穷追不舍。
“既然如此,老夫也便不勉强了……”袁大人衷心笑道,我不相信他舍得把女儿送给我,现在趁有台阶,
还不驴打滚一样的下?
“贤侄,新君刚立,根基不稳,还需你们这帮王公旧臣多多扶持才是……”
“袁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现在已不是跟着太祖出生入死的年月了,这些硕果仅存的世族,不会卷入
朝廷纷争,袁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是么?昔日安国公不是与宁国公意欲在先帝驾崩后令广荣王的长子取而代之么?广荣王同旧臣世族交好
,又视我如眼中钉,顾贤侄还说老臣不问政事?”
“那么——”我镇定道:“我父亲和宁国公得逞了吗?”
双双沉默,对视良久,视线拧成一股绳,彼此发力,一步不退。
“顾贤侄——”他先卸了力,口气也软:“你能保证以后?”
“以后?”我反问,“袁大人敢保证么?”
我与他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心思各异,就连笑也要一争长短,久久不绝。最终,他方才让过我一局,因此
我先收了声,来而不往非礼也。饶是如此,嗓子还是觉得痛。
“蛋蛋,取茶来。”昏头昏脑坐进车里,说话太多,笑得太多,心力损耗太多,一时间我气若游丝,只得
闭目养神。
“给——”有人递茶来,手很软,不似蛋蛋那双老树皮一般的手。
“叔才……”我轻声道:“你现在越来越大本事了,不仅可以出入我家,还随便就赶走我的书童,鸠占鹊
巢。”
“明明就累得像大病初愈,竟然还有心在这里讥讽别人,子夜,你这刻薄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李
子修将我圈在怀中,一只手牢牢箍我在胸前,伏在耳边,呼吸益重。
我忽然睁眼,笑道:“你让我踢一脚,或者就改了。”
”那不行!”李子修斩钉截铁道:“我若不举,谁来伺候你?”
“天下男子万万千……”
“那你为何只为我固守菊门?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当真荣幸!”他沉声,耳语:“子夜,我都知道的
。”
我如衣不蔽体,长街被观……烽火未起,关隘便失,李子修如何会知道?!断袖数年,守身如玉,乃我顾
承阳心中最大耻辱。
如此,李子修先小胜一阵,我暂屈居下风,固守只是因为看不上人,反倒成为珍视他的佐证?
对此,我非常恼火。
第七章
李子修真的是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
他不写字不画画不读书不作词不饮酒不品茶不弹琴不下棋不赏古玩精奇,如苦行僧,盘腿坐在我书房中无
所事事地看着我,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没想到尚书大人竟有如此耐性。”我边写边道。
李子修说:“只因胸中超然自得,子夜,你似乎比以前瘦了些,眼睛也愈发大了,不过比前些年倒是俊俏
了……”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埋首于奏折。
“写什么呢?”李子修背手绕至我身后,凝神屏气半刻,尔后手疾眼快从我手中将笔抽了出去,眨眼间,
素纸上留下一个豆大的墨印来。
哎……稍稍措手不及,便又白写了这些时辰。
李子修一目数行,随后将奏折甩在我书案上,落座,端茶,翘腿,冷道:“你可知这折子一旦送上去,你
便成为皇上的眼中钉。”
“我知道。”我捡起来,再拈来一张素纸仔细抄誊,每幅十二行,每行二十字,平行十八字,回回写奏折
都是一件头疼事,格式都是小,字体是大。平日,我独爱草书,只论书神,但这奏折,要一笔一划仿台阁
体,虽无明令,但居于庙堂者皆见识不凡,见字窥人,我不想徒惹是非。
只是不知道是否皇上如先帝一般,喜欢隽秀飘逸的风格。
“子夜——”李子修恼完了,踮着脚,闲散舒爽,“明日早朝,皇上会活吃了你——”
“嗯。”我敷衍着应一声,今日与袁大人喝得太多,文思受阻,奏折也写得磕磕巴巴。
“啧,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竟敢不让皇帝认爹。”
“是首辅大人不让他认,我不过是首辅大人鞍前小卒,只管冲锋陷阵便是。”袁大人这一手不可谓不狠,
但他急于施压,却不占理。
“子夜,这等事,你可以交代下去,何须亲自去做?”李子修拈着果子,边吃边问,时躺时卧,像只打滚
的猴子。
只可惜,没有一只猴子如他这般聪明,不,应是自诩聪明。
“啊!”他翻身而起,高声叫道:“难道你想一直留在首辅大人身边?!”……总算是想明白了,接着就
愤愤然,“袁大人就这么可怕么?”
我睨然视之,道:“你现在若能与他分庭相抗,自然就没什么可怕,可惜皇上登基才半月,皇位都还没坐
热,认得你李子修是哪棵葱?再者世族之家大半已是衰败,偶有风光者也不过苟延残喘,指望这些人帮忙
?你我羽翼未丰,不得不低头……何况,袁大人风闻你我关系,此乃试探,我若推诿,他定然趁此时机将
宁安二府一举铲除,莫非你愿意这样?”
李子修嘀咕片刻,低声道:“也就是说,你以后要应着头皮跟那袁小姐把茶临风?共享旖旎?”
“我未必就是硬着头皮了。”我淡淡道,李子修忽然一下自椅子上跳起来,冷硬道:“子夜,你休用话逼
我。”
我扶额,李子修此人从小就有恶霸品性,人、物若是入了他的眼便要费尽心机夺过来,不容任何人染指。
年少时我曾与他同得一块市井切糕,他尽数吞完,见我眼巴巴望了许久才留了些许残渣于我,从此我便知
他霸道非常,死鱼都要过刀。
昔日他眼里连切糕渣都见不得外流,今次何况是袁小姐同他抢人?要他看的过眼还不如要他自插双目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