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修回头,冷着脸看着程风。程风笑笑,“我……我还是先出去吧,我也不太懂这些。”说着就低着头逃也
似的离开了房间。
应修见老林离开,在床边作了下来,盯着房贤的脸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怪异。
下午,应修和老林突然决定给房贤洗澡。让程风给他们把风,说是要用中药给他把身体洗干净,然后过了这
阵子带他去医院看。
程风半信半疑,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依言行事。
于是老林家的浴缸里摆满了各种程风不认识的草药,加热水泡了起来。草药的味道很特别,闻久了让人有些
昏昏欲睡。
程风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脑袋昏昏沉沉,只听见那两个人在浴室里放水的声音。
恍惚之间,却好像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风眯着眼,觉得整个人都在犯困,不住不觉就睡了过去。
然而睡着的不止程风一人,还有被泡在一大堆符纸和药草里的房贤。
房贤已经在这样无止境的黑暗之中很久了。
从再见姜离白那天起,他就一直陷在这样的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房贤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无法开口,没有听觉。或者说,这个一
片漆黑的世界里没有声音,除了黑暗之外,别无他物。
房贤抱紧自己的身体,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所谓的伸手不见五指,大概就是
眼下的情况。除了能抱紧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之外,没有迹象表明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房贤察觉到自己在发抖,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逐渐冰冷,这样无尽的绝望绵长的袭来,让他不知所措。
房贤……
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房贤努力睁开眼,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在眼前有一点绿色的火光,声音正是从那点光源而来的。
房贤愣愣看着那团绿火朝着自己移动而来,却一点都不觉吃惊,只是等待。
“房贤,你想好了么?”
那是姜离白的声音。
房贤看着那团火,一语不发。
“房贤。”对方的声音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姜离白的声音,甚至语调都一如从前,那样温和而淡然。
房贤慢慢起身,直视眼前的那团火焰。
“自始至终,我一直不明白哪里出了错。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团火焰在声音出现的同时熄灭,又在下一个瞬间猛然的燃烧起来。一团火光过后,站在房贤面前的,是一
个苍白而木然的男人。
面容模糊,辨识了半天,才发现那是梦里的男人的样子,或者说,轮廓中隐约有些像那个在他身边生活了几
年的“姜离白”。
男人站在房贤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房贤,“房贤,你一点都不明白么?”
房贤皱了皱眉,“我要明白什么?”
男人笑着,“你要知道,有因必有果,今天的一切都是当时你自己选的。”
房贤往后退了一步,“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些难道都是我造成的么?”
对方笑道,“从某些方面看的确如此。”
房贤不断摇头。
姜离白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恍惚,“我来和你说个故事吧。”
……
“房一孝说,他害怕死,但是更怕穷,房一孝不止一次和我说,他不甘心一辈子就寄人篱下,所以他选了我
。我给了他他所要的一切,金钱、女人,但是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他将没有后代继承他的这些,也没有人
能为他送终。所以他领养了你。然而你并不是他找来慰籍他的东西,而是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筹码。
是的,他想活得更久一些。他注定活不过五十五岁,但是他千挑万选把你选了出来,送给了我,做祭品。
房贤,注定的事情是不可更改的,想要更改,就必须拿你原有的东西去换。房一孝牺牲了寿命和天伦之乐,
那么你呢?”
房贤听着这个近乎怪诞的故事,猛力摇头否认,“我并没有向你要求什么。”
姜离白“呵呵”笑了一声,“不,你向我索要了很多。”
房贤正要否认,却被姜离白抢过话头。
“你想要活下去。原本在那天就该死掉的你,是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而那些人的死,也皆有缘由。房家
的那两个人下人想知道关于房一孝的秘密,擅闯了我的房间,而那些欺负你的同学,也因因缘际会而成了你
的饵食。你敢说那些人不是因你而死,你敢说你想我索求不多?”
“不!!!”房贤大叫。
他嘶叫,是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细节。
那个陌生的恐怖的房间里,也是这样,姜离白给了他一个机会。
原来那些记忆里最重要的部分都被他选择性的遗忘了。
那个夜里,那样笑着的姜离白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的手指冰冷地让人害怕。
“你想活下去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付出代价。”
……
“你的代价——是你将失去为人的资格。”
——作为一个异类存在于这个世上,和我一样。
是的,那时的姜离白是那么说的,对只有六岁的房贤。
而此时此刻,姜离白的表情有些冷,房贤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几秒之后,房贤好像被被什么定住一样,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
姜离白上前,一把抱住房贤,“房贤,你不该反抗我的,也不该有所动摇。”
房贤像是个木偶,一动不动。
这短短几年,却好似一辈子。太多的回忆一下子塞进了脑子,让房贤无所适从。
姜离白的身体依旧冰冷。
他抱住房贤,不断重复,“你不该反抗我的,不应该这么做。”
房贤仰起头,房贤的表情有些冷。
他愣了一会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
正当两人僵持之际,周围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随着“!”得一声,四周突然出现了一个个窟窿,而刺眼的
光就从那些窟窿里钻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房贤难以适应,睁开眼,姜离白的脸开始在他面前剥落——一片一片,像是干裂了的粘土
,碎裂,掉落,直至粉碎。
房贤大惊,“姜……姜离白……你……你的脸……”
姜离白还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已经碎裂成了一片片,落在那些窟窿和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姜离白!!!!!!!!!!!!!!!!!”
房贤一瞬间觉得心底某处有些异样。不过一瞬之间,那种痛苦逐渐放大,像是一个生生被撕裂的伤口,一瞬
间痛彻心扉。
“房贤,房贤……”
“姜离白……姜离白……姜离白……姜离白……姜离白……姜离白……”
“房贤,醒醒。”应修又喊了几声,见房贤没有反映,对着身后的老林道,“过了今夜子时,阴气大盛,要
是还不能成的话。”
老林点点头,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昏暗的灯光下,老林的脸有些怪异,“再等十分钟吧。不行的话就
开始吧。”
应修听完,转过身看着被一袭白衣裹着的房贤,眼神里有几分漠然。
白布也止不住那些正渐渐渗出的鲜血,不可否认房贤正开始慢慢腐烂。
是的,房贤的身体正在渐渐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老林看了看四周的白烛,“我再去检查一下,你好好看着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绕着那圈白烛漫不经心地走了起来。
应修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的房贤,突然觉得房贤有些可怜。
其实这件事里最无辜的莫过于房贤了,一开始见到房贤时,房贤那种和死人没多少差别的样子,让人看了就
讨厌。但是久而久之,发现房贤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正常人。他也飞飞自己所想得那样邪恶和变态,相反的
,因为毫不知情,房贤甚至显得比一般人还单纯。
但是无论怎样,这些都无法改变什么。
姜离白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该死,所以房贤的死也不可避免,不过是迟早的事。
应修转过头,老林正在检查那些符纸。
时间也快到了。
“动手吧。”老林掐灭了烟头,手里捏着符和清水。沾了水,刚准备往房贤额前贴,只听“呵——”的一声
, 原本应该闭着眼沉睡的房贤突然睁开了眼,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两人还没反映过来,他就已经一口鲜血吐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只听老林喊了一句,“有尸毒!”
应修立即往后退了好几步,皱着眉喊了句“我操”。
那边的房贤睁开眼,眼前是一大片空地,不远处是一块块立着的墓碑。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想站起来问些什么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呼吸不过,只好一只
手卡着自己脖子,一边朝着那边的两个人伸出手。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惨白的脸上满
是痛苦的表情。虽然可怜,但却更让人觉得恐怖。
应修刚想站起来朝他走去,那边的老林却一把拽住他。应修转身表情不太好,“他还有意识呢!”
老林什么都没说,指了指房贤的站着的地方,“你自己看。“
应修顺着老林指的方向望去,房贤的脚边一片黑色瘴气徘徊不去。
应修一见,脸色大变,“那是阵内!”
老林苦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入了阵。还是说,在之前我们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他就附在了房贤身上?”
应修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以你我的修为,竟然连他入阵都不知道?况且入阵即灭,他是怎么维持
那个状态的?”
老林沈下脸,“看来这次我们低估了对手。”
应修立即退到老林身边,一把拽住老林的手,“几点了。”
老林看了看表,脸色不妙,“过了。”
应修侧头,“什么?”
“我刚才看还有一刻钟。”老林沉着声道。
应修不禁打了个寒战,觉得浑身冷了个彻底,也是,大冬天的,他只穿了件很薄的外套。
老林接着说,“也许从布阵开始就在了,要是那时候动了手脚的话……”
应修一把打断,“不可能!”
老林懒得与应修争论,直接切入主题,“房贤快被尸毒给吞噬了,我们要加快动作。”
应修闻言,立即朝着房贤看去,他整个人伏在地上,不断的呕血,偶尔会抬头,用求救的眼神望着他们。
应修有些不忍,微微侧过了头,对身边的老林说,“你去吧。”
老林点了点头,说着一下子跃起,往前一跳,就到了房贤身边。
房贤浑身又冷又热,火烧般的难受,想抓住老林,却被老林一脚踢开。
房贤不可思议地望着面无表气俯视着他的男人,愣在了那里。
虽然身体越发难受,但是也不及刚才的震撼。
为什么?
——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脑子里有个声音突然想起。
为什么要踢开我?我是人啊,我和你们一样是人啊……
——你早就不是了。你倚靠我而活,你既是我,我既是你。
房贤不能说话,喉咙口烧得难受。他死死盯着老林,猛然明白过来。
但是恨,恨在那一瞬间突然涌起。就像很早之前,母亲冷冷望着他说: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为什么这样?
眼角有液体慢慢渗出,虽然不再温热。
老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止,默念几声,就把木剑朝着房贤狠狠刺了过去。
“扑哧”是木剑刺入身体的声音,生硬的肌肉被撕裂,发出骇人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房贤因为疼痛不住的咳血,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老林虽有些不忍,手上的力却未减半分,剑身直刺内脏,嘴里还不住的粘着符咒。
房贤的呻吟越发厉害。老林看着那张惨白地带着泪痕的脸,闭上眼进行最后的一击。
快要结束了……
快要技术了……
房贤绝望地想到。
但是他并不想死,这个世界这样的美好,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灰飞烟灭。
——姜离白。
“姜……”房贤用出最后的力气,努力想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我不想死。
“姜……离白……我……”
老林原本有所动容,但是一听房贤叫那个人的名字,狠劲立即上来了,手下的力道越发的重。心里只有一句
话:不能留他。
嘴里催动最后一个符咒。
这世上原本就容不下命理之外的人。房贤早在十多年前就该死了,一个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对这个世间毫无
价值。
乱了命数,扰了天理,只有四个字——灰、飞、烟、灭。
“啪!”
有什么东西断了。
老林低头一看,那把历练百年的桃木剑竟然断在了房贤的身体里。而断裂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腐烂。
老林大觉不妙,往后退了几步。
身后的应修大叫,“老林,他在房贤体内!”
房贤捂着腹部,“……不想……死……姜离白……我不想死……”
房贤的话一完, 一阵青烟乍起,房贤在朦胧之间,仿佛见到了那缕青烟化作了姜离白的样子,站在了他身
边。
应修老林二人见状不妙,连忙加强的阵势,在阵外又迅速布了一阵。
房贤正是半昏迷状态,意识模糊,唯一的感觉就是身体没有之前那样难受了。
恍惚间有人慢慢托起了他的身体。
房贤努力睁眼,入眼便是姜离白的脸,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房贤望着眼前的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羞愧、懊悔、纠结或者别的什么,他没办法对姜离白说出自己此时
的感受。
姜离白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漫不经心道,“你已经选了我,从今往后,你就要与我一起在这世间游荡
,不生不灭,不死——不活——”
房贤听着姜离白说的最后一个字,不经浑身打了个寒战。
他只是想活下去,再能见到这个世界,见到那些人,过平凡人的日子,然而为了那一点生念,他做了这样的
选择。
房贤闭上了眼。
姜离白抱着他坐下,轻声细语,“休息一会儿吧,等你醒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会等着你。你不需要面对现在
的一切,而我,会像当初那样保护你。无论来几个道士,来几个房一孝都一样。”说着双手慢慢拂过了房贤
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