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目光穿过氤氲雾气,不知落往何方。
此去……再也无法回头。
贴着胸膛的玉雕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烤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眼前不断回映着青年的面孔,浅笑的、薄
怒的、叹息的、怜惜的……提醒着他不久前自己究竟舍弃了什么。
一阵冷风袭来,黑衣男人恍然回神,下一刻,他恼恨紧皱剑眉,咬住下唇。
没有人强迫你……南啸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无须再想!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日的来到只是迟早,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什么?!
没有你,那人也会过得很好……是的,没有他南啸桓,暮寒仲也会过得很好……
无声默念,仿佛暗示,一点点将心中的留恋不舍驱走圈起,然后封埋。
浓黑的长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情冷寂,男人握紧缰绳,狠狠一夹马腹,冲进水雾之中,头也不回的朝去路
奔去。
蹄声渐远,背影消匿,只有地上残留的马蹄印记,昭示着这里曾有人驻足长立。
胤国京畿附近丹寨镇,随着新年的结束,重新繁忙热闹了起来。官道旁的茶铺客栈各种小店每日进出人流
十分可观,露天拼桌加凳的场景亦是非常普遍。然而一向生意最好的苏家茶铺,这几日却是古怪得紧。
任赫仰头看了看茶铺外飘扬的旗子,确认他并没有来错地方之后,便跳下马车,朝正门走去。
“哎呀呀……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店让人包了下来,客官要是喝茶住宿,还劳烦左拐或右走,
另外两家店随您选一。”
门帘掀开,一个青年懒洋洋地走了出来,对着任赫说道。
“被人包了下来?”任赫眉头皱起,又将眼前的小小茶铺扫视了一圈,终于明白为何在邻旁左右人满为患
的时候,这家店能够清静伫立在这里的原因。果然不是关门歇业。而是有人抢先一步。
“是啊。”青年捂嘴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因为知道赚不到眼前人银两的缘故,他的态度也变得漫不经心,
不是对着顾客,而是好似街角巷口唠叨家常闲扯八卦的闲聊人士,“这位爷手笔可大着呢……你我可都得
罪不起。客官您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士,想必不会介意多花点银子去隔壁的歇息的~~”
说罢,双手插袖,慢悠悠的朝店内晃回。
“……”看着青年的背影,任赫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上前揍人一顿的冲动……好在他生性沉稳,这个冲动不
过几瞬,便被他压了下来,只是默默看了几眼被厚实门帘掩盖的大门,转身走回马车,低声将事情禀告了
里面的人。
“哦?”温润悦耳的嗓音似乎有些惊讶,然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人插了进来:
“管它被人包没包!这店我们住定了!顶大多付他些房钱,什么你我都得罪不起……我倒要见识见识,这
天子脚下,什么人敢仗势欺人,连人家住哪都要管的!”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马车中利落的窜出,黑发挽起,儒衫在身,小脸高扬,一双大眼,满是愤恨不满之
色的盯着苏记茶铺。
“秋儿,勿要妄语。”素衣黑发的俊秀男子从马车中从容优雅的弯身而出,制止了少年喋喋不休的“指控
”。
“少爷。”任秋扁扁嘴,回过身扶着他,本还想再说几句,可看到男人疲惫苍白的面色时,只能乖乖的嗯
声闭嘴。
“阿赫,我们与二少爷约定在此地汇合,算算时间,他到这里,约莫是明日下午。”任宗锦环视四周,最
后视线落在旁侧的苏家茶铺,“你去问问店主,这包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外出住店打尖,不是没有遇到过富商巨贾包场清店这种事情。若是热情豪爽之人,让出一两间空房的事也
不是没有,当然,同时也自然有那种趾高气昂毫不退让大甩银票的。就是不知,他们这次遇上的是什么了
……
任赫应声再次朝店里走去,没走几步,之前的青年又双手插袖耸拉着眼皮踱了出来:“我说客官啊……我
刚没有告诉您么,这里已经被人包了,现在不营业不营业~就算你再怎么想给我们塞银子我们也不要啦~
~”
“什么时候,你们才营业?”任赫面无表情站在青年面前,沉声问道。
“不晓得。”青年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伸手指掏耳屎。
“你不知道,你们老板总知道的。”任赫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声音无形中又沉了几分。
“我们老板?啊?”青年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啦。”
“——你!”任赫被他的态度搅起了一丝怒意,眼神瞬间狠厉下来,“你们老板若也不知道,便去问那包
店之人!”
“嗯?~~~”青年仿佛没有察觉少年身上顿时散出的几分冷意,依然是那副异常困顿的模样。他的视线
慢悠悠转到半空,摸着鼻子,半晌低声自喃,“我才不去问……啧,太恐怖了……”
任赫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眼看着就要发作,忽然一声响亮马嘶自身侧传来,还有几人惊慌失措
的惊呼。
“老板,小心——!”
早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任赫的身体已本能的闪避而过,下一刻,飞溅的泥点混着急速掠过的冷风堪堪袭
过他的面庞,待他回神再看之时,只见一匹矫健雄峻白马飞速驰过的背影。
“老板,你没事吧?!”一个小二打扮的少年气喘吁吁的围上来,另几个同伴则继续大呼小叫的追赶白马
,神情之间极其焦急恐慌。
“怎么回事?”苏家茶铺的老板——苏河——神情一肃,望着不远处乱成一团的情景问道。
“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小二哭丧着脸,委屈极了,“虎子刚去给它喂食,就成这样了!”
“奇怪……真是奇怪……”苏河思索之后不得其解,只得盯着不远处感叹。然而还没感叹几声,忽然脸色
一变,异常紧张的开口,顿时就连声音也高了几个调:
“诶诶诶——你们快把马给制住!让它跑丢了你我就都没命了!!”
那边闻言更加慌乱,白马仰首长嘶一声,像是恼到极点一般,开始横装乱撞起来,几人纷纷跌地哀嚎,眼
看着就要拦不住,要让白马冲出而去之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天而降,衣袍鼓胀,黑发轻扬,落在了马背之
上。
白马哼哧哼哧,能安静点,却依然瞪着马眼,喷着粗气,前蹄刨地,显然依然处于狂怒之中。
“你小子给我安分点!要不我就将你砍了扔去喂狗!到时候,你可再见不到你那可恶的主人了!”如玉的
俊美容颜,却是一副宛若修罗的凶恶表情,月白长衫的男人拧眉冷道,出口的威胁没有一点玩笑意味。
“咻儿咻儿……”白马低头轻叫几声,瞬间乖顺下来,哪还见得刚才一分一毫桀骜姿态?
“哼,知道就好!”那男人轻哼一声,从马上跃下,拉起缰绳,交到颤颤微微凑上前来的人手里,“饲料
要精选的,再掺次的进去,那就别怪这家伙把你们后院给掀了。”
“是……”
看着白马跟在人后面离去,月白衣衫男人转身迈步,却不是回他刚刚飞出的苏家茶铺,而是朝着门外站立
的任赫。
“进来罢!”
锋锐的目光宛如刀剑,刺透任赫,向着那停在路边的马车飞去,最终停留在任宗锦身上,七分冰冷之下,
是两分玩味,和一分无趣鄙弃。
永安元年元月二十一。
南啸桓走入丹寨镇之时,已是暮色已降的酉时末,风起,扬起无数尘埃,他单人只马行来,一身黑衣几乎
融入暗色之中。
男人行于茶铺门前,驻足观看。大红灯笼在暮色中分外明显,而其上大大的喜字更是为这萧瑟的冬日添了
几分暖意,不时有人跑进跑出布置打扫,虽然忙乱,却是有条不紊,静而无喧。
再次确认门牌,南啸桓翻身下马,面无表情跨步入内,路途所碰之人,全部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
他心中疑虑,却无心去究,几日奔波下来,身累心乏,现在的他,只想见了任宗锦然后沐浴休息,其他的
事,一概不愿去想。
踏入茶铺,南啸桓有些愣愣,若非相信自己眼力,他定以为自己错入了某处喜堂,而非官道旁与人约定的
茶铺。
红字糊窗,红烛高悬,红绸遍挂……一切都是红的,洋溢着喜气,大堂正中,供奉着天地牌位,旁边放着
两把椅子,一个修长的月白背影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听得声响,优雅回身,清俊容颜,冷傲孤绝,不是雍
亲王暮云萧是谁?
南啸桓脑中轰的一响,愕然看着前方之人,半晌,躬身行礼,哑声低唤:“萧公子……”
暮云萧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收回目光,挥手示意:“带你们阁主下去换衣准备。”
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褐衬南人低声应命,来到南啸桓面前,南啸桓扭头一瞧,竟是自贯日阁中自己的属下
:“阁主,请随属下来。”说罢,带路先行,朝着堂后小门而去。
南啸桓跟在后方,和看似冷静自若的外表不同,此刻他的脑中纷乱复杂,一时半会,竟理不清一丝头绪,
只有无尽事败之后的恐慌无措,窜遍四肢。
他见着了萧公子……在这离玄朱百里之外的小镇,这代表……是不是……那人……
不敢去想那个可能,南啸桓强行集中思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来到一间客房之中,素雅简约的
布置风格,隐约可寻几分熟悉的痕迹,仔细一思,才惊觉这苏记茶铺的布置竟与千夜宫以及玄朱宫中的布
置惊人的相似。
坐在床前,南啸桓望向自己下属,语声低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暗卫退立一角:“属下亦不清楚……阁主还是先行沐浴换衣,再晚怕会延误吉时。”
吉时?……南啸桓看着窗扇之上的囍字,顿时,更加糊涂了。
待到沐浴完毕,看到暗卫拿来的换洗衣物,南啸桓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一些。
红色的新郎喜服……款式用料做工皆是极好,可这种东西,绝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
见他望着衣物却迟迟没有穿戴欲望,早些时候任他千说百说都坚持侍候他入浴的暗卫上前一步:“这是萧
公子吩咐的。”
暮云萧的名头一拿出来,南啸桓就算再是迟疑,也不会认为是那人眼花脑昏了,于是只得僵硬的展开双臂
,任不知从哪冒出的侍女为他扎下裳、穿上衣、扎大带、系蔽膝、系革带。
换完衣服,侍女又拿出象牙梳子,为他打理一头长发。
往日里明明短短一会就可做完的梳洗工作,在这个异常古怪的傍晚,却持续了几乎半个多时辰。
等到一切终于妥当,门外也响起鞭炮爆竹之声,同一时刻,喜庆乐声奏响,门扇开启,南啸桓走出房门,
穿过后庭,进入大堂。
明烛交映,火光璀璨,红绸轻飘,乐声悠扬,然而整个大堂,除了吹奏的乐师,便只有寥寥数人。
南啸桓手执同心花结,默然静立大堂一侧,目光掠过不远处站立的东卿颜西倚雷燕三,最后落在主位之上
,华服黑发的任宗锦。
任宗锦迎上他的目光,苦笑摇头。
他跟他一样莫名其妙,只觉这短短一日宛若离奇梦境,荒诞无稽。
“啸桓……”金石相击的如玉嗓音恍然而起,轻缓脚步声入耳,南啸桓惊极,猛然侧头,只一眼,便无法
思考。
那一瞬,所有景物都失了色彩,只有眼前身着大红喜服的那人,牵动着他全部的心神与灵魂。
“……主上……”
两人视线交汇的地方,空气恍惚之间全部凝滞,静止成永恒的画卷。
从南啸桓手中牵过同心花结的另一端,巫烨唇边掠过一抹喜悦温暖的笑意,他静静微笑着注视着视野里硬
朗冷峻的男人,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向供桌前走去。
南啸桓怔怔跟着迈动脚步,视线胶着在青年身上,贪婪渴慕,仿佛沙漠之中,垂死之人看见绿洲水源,狂
热急切,没有一丝遮掩。
接下来的仪式,南啸桓都宛如身处梦中,呆呆的跟着巫烨再爱香案前跪倒,叩首上香,行礼升拜。
直到行过交拜之礼,传来那句送入洞房,南啸桓才蓦然回神,才真正意识到,刚刚他和那人做了什么……
“拜堂成亲,就算你不乐意,也不该是这副惊悚表情吧?”
鸣乐吹奏与道贺声渐去,喜房内,龙凤红烛高燃,囍字帖窗,红帐低垂,一室甜香,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之
上,巫烨浅笑着打趣。
“没有!属下很乐意!”南啸桓惊慌否认,情急之下,有些话直直冲出口中。顿时两人皆是一楞,然后,
在巫烨的轻笑声中,男人红着脸颊,头愈垂愈低。
“今日之事,我同样十分乐意。”巫烨噙笑,伸手握住南啸桓左手,十指交错,体温相贴。
南啸桓略微轻颤了一下,继而垂眸不语,任巫烨动作。
将男人的紧张不适收入眼中,巫烨轻轻起身,走至一旁拿了一个长盒回来,放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铺之上
。
“你走得匆忙,不仅落了‘银曜’,还有这把‘雁影’。”巫烨柔声低语,将盒子推递到南啸桓身前,一
双明目,闪耀着不知名的神采,它们汇成一股无言的包容,轻轻将人笼罩其中,让人不觉之中松了心神,
懈了不安,无比舒适无比温暖。
南啸桓楞楞的看着眼前的剑盒,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涌入心房,溢上眼眶,他颤颤的伸出手去,却在半
途又猛地收回,然后哐当一声,男人朝着巫烨,直挺挺的跪了下来,以额触底。
“此等贵重之物,属下罪责深重,无资格据为己有!”
干涩的男音沉痛悲怆,穿透瞬间凝滞的空气,低低响起。
“南啸桓。”巫烨神色一敛,面色立沉,就连声音,也好似浸着万年寒水,“你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
!”
“主上尊贵之身,勿要与属下开此等玩笑。属下……”声音越来越低,抓着地毯的手在轻轻颤动,南啸桓
闭眼苦涩低叹,根本不愿相信眼前一切。
巫烨闻言一僵。
眼前的男人,明明身着喜服,明明刚刚与自己拜堂成亲,却还是不愿相信他的回答与决定……心中一疼,
他缓缓走下床铺,然后屈膝,跪坐在男人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双目眈眈,良久,沉声低道:“此时
此刻,在我眼前非是千夜宫护法南啸桓,亦不是暮寒仲贴身侍卫南啸桓,而是暮寒仲,认定一生,愿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