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这玩意生吃是别有一番风味，邱海飞拿起贝肉就咬了下去。深红色的肉足咬起来十分有弹性，嚼在口里有一种特别的甜香。

看到金色王者吃得很愉快，巫者和勇士们拿起属于自己的部分也吃了起来。这种巨贝即使是长居海边的部族都很少看到，这时能够吃到，每个人都在感谢“海神”的恩赐。

这样慷慨而温和的王者真的不能留在这片海域吗？

原本还坚持的人们开始动摇。

邱海飞并不知道这些土着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把尾巴晾干的他正尝试着找出可以支撑站立的那个点。

从“伊哈莫”岛群来到这片白海海域，邱海飞一直藏身在海底的一个带着空气泡的石窟里忍受身体最后的改变。那种浑身被敲碎后重组的痛苦引出了他一直流动在体内的内息，微凉的内息在隔绝了他的身体感官后慢慢安抚着因改变而过热的筋骨。

整个过程，邱海飞的意识一直像旁观者般地看着，看着骨骼变得更为密实，肌肉更加柔软而富有张力，五脏六腑的颜色更为鲜艳，甚至连因为人鱼改造而萎缩的精囊也开始重现生机。

变成雄性吗？看着身体的变化，邱海飞一时间有些无语。

变成雄性他不还是得长一条鱼尾巴吗？

如果说这个变化可以逆转人鱼改造，把他那双长腿还回来，那他肯定是举上双手和未来的双脚赞成。

但如果还是鱼尾，那三年的人鱼改造岂不是连一点价值都没了？

怎么算都不符合他利益最大化的行为准则。

在他体内流动的内息就好像在应和他的想法一样，在完成了滋养精囊后转为去修复沉眠的卵囊。这时邱海飞才明白他还没有进入繁殖期，因为雪原低温而造成休眠的卵囊紧缩成一团，连个死卵都看不到就更别说活的鱼卵了。

他被那条孔雀绿的海妖给误导了。

在自然界里，某些鱼类种群因为鱼群里没有雄鱼，所以会发生雌鱼变成雄鱼这样的事情——但他毕竟不是鱼。

认定雄性什么的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确实是看上徐莫应了。这点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邱海飞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看上就看上了，管他为什么。

但也没到没有对方就承受不了的状态。

从前生到今世，邱海飞很少会依靠什么人。他太过骄傲，骄傲到相信哪怕世界上人都死光了，他也有能力和他在乎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骄傲，所以身体变成什么样没关系，环境变成什么样没关系。只要他还是他，那么生活就能按照他想要的过下去。

被徐莫应变成人鱼又算什么。

比起三十多年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越到这个没有女人的蛋疼世界，再也无法照顾母亲照顾兄弟的时候，只不过是改变了一下身体形态的现实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打击——他两个爹都在，他的兄弟朋友同事们都在，他的生活努力一下还是能回到正轨，最多就是从找个人鱼过日子的计划变成找个繁衍者而已。

所以他挑了徐莫应当自己的繁衍者。

徐莫应对自己的心思，他比对方更清楚。把对方打倒在地然后霸王硬上弓这种事情在他青春年少的春梦里也不是没臆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欣赏对方的认真，可如果这股认真牵扯到两人之间……习惯潇洒度日，四处留情的邱海飞果断地掐断了自己的臆想。

可是他变成了人鱼，他被那个傻小子变成了人鱼。

即使徐莫应是被人预谋蛊惑的，但把繁衍者变成人鱼这样一个超出想象力的计划真实实施也足以体现出对方那时几近疯狂的心态。

为了断绝徐莫应的畸恋，他一直在给对方压力。

看着徐莫应眼中越来越深重的厌恶，邱海飞觉得自己真是可以和圣父比肩了。无视、嘲笑、鄙夷，能让人反感、灭绝希望的姿态他都做足了，只是为了把自己不是没有动过心思的男人赶回正途。

就好像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说的，“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他被对方疯狂的结果反噬了。

在培养器中理顺一切起因发展的邱海飞一开始并没有想嫁给徐莫应，对方那种认真性格是他一向不愿招惹的。

他想呆在蓝迪那家私人研究所看看幕后藏的是哪一路神仙，以及把他变成人鱼到底是想干什么。

但那傻小子说要“自首”。

自首，怎么可以那么简单呢？

他还要借着徐莫应背后那尊大神的影响返回军部，如果让徐莫应走了明路，那他岂不是只能坐在家里做贤鱼良爹？

于是他利用舆论逼得徐莫应不能“自首”，散出《人鱼和上校不得不说的故事》逼着对方娶他，利用徐上将在军部的影响重新回到参谋部——这一切并不能带给他成功的感觉，反倒是徐莫应被降衔调往陆军机甲营的结果更让他得意一些。

其实，他好像比徐莫应更疯一些。

低头看着自己虽然顺利站立起来，但因为太长而拖在地上的鳍和尾，邱海飞挺直了腰背看向头顶的天空。

主星在外太空散了不少人造卫星，如果监控的人负责一些的话，应该会发现目前正金光灿灿的他吧。

【标题注解】

立

立”与“长”有着微妙的差别，“立”主要指向紧靠着自己原有的棋盘上的棋子方向向下或向边线方向的行棋。

112、点

“徐队长，白王海域发现一条金色海妖。”在人鱼基地的控制室，盯着部落神坛信号的楚天歌向徐莫应发着通信。

“白王呢？”徐莫应回复道。

整个参谋队都被楚天歌强制在人鱼基地，那些还没离开的情报部成员也在那里。跟情报部的那些老资格人精比起来，参谋队的雏鸟们根本没有嚣张的资格，一个个被指使着当牛做马还不能表现不满。不过也因为这样，徐莫应倒是可以回到军事基地处理一些陆军的事情。

他虽然被暂调参谋队，但本身依然是机甲队的队长。日常训练、出勤安排都是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这会他正和队员们在训练场，回响着巨大呼喝声的场地让他把通讯器的音频关闭，只能通过文字屏幕了解信息。

“白王也在白海。”原始部落的起名永远那么简单明了，白王所在的海域叫白海。以此类推，青海、绿海、红海等等也都表明着占据者的颜色。

“也在白海？”抬手做出一个暂停的动作，叫过罗森代替他进行对抗训练，徐莫应走到旁边专心地写着通信：“先向4号舰请求卫星的范围搜索，然后将视频接过来。我会带林赛船长一起过去。”

对同时一起在训练场做训练的艾克做了个帮忙看着的动作，徐莫应走出训练场。林赛作为非军部人员在基地中的活动一向有人监控，询问了一下对方的位置，徐莫应就向餐厅走去。

在军事基地里的生活很无聊，林赛每天只能在休息室、餐厅、日常生活区三点一线地活动。即使是基地的生活区，也还是休憩为主，能玩个机战游戏已经很好了。于是在把小姑娘送入机战游戏仓后，好爸爸林赛就跑来餐厅给自家女孩子准备零食和午餐。

走到餐厅的徐莫应看到的就是穿着围裙在厨房餐厅揉面团的长辫子男人。

“林赛船长，我记得你说过同一个海域不会生存两条海妖。”徐莫应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记忆，说出口的就是肯定句。

“嗯，怎么？”在面团上摘下个面疙瘩，然后捏成小兔子的模样。林赛取过手边沾水的毛笔，在可食染料勾芡出的糖浆中挑了些许红色点在小兔子的眼睛位置。

“白王，就是那条银白色海妖所在的海域出现了两条海妖。除了银白色那条，还有条金色的。”徐莫应看着小兔子一个个成形，安静地蹲在烤盘里，眼神暗了暗。记忆里，邱海飞也是个喜欢吃烤饼干的人：“但是，没有蓝色人鱼。”

没有蓝色人鱼，白王身边任何接近蓝色的生物体都没有，他的人鱼去哪了？

“没有蓝色人鱼？可能被困在海底了吧。”将一烤盘的小兔子放进烤箱，林赛洗干净双手在烘干机下吹干：“邱很强，但在海里他不可能是海妖的对手。不过金色海妖是怎么回事？一年前的海域探查中并没有显示有多于8只海妖定居的存在……难道是难得的旅行者？”

“旅行者？”

林赛委托厨师长把待会烤完的小兔子饼干送去生活区的游戏厅。所幸小姑娘甜美可人又活泼可爱，基地里的大老爷们都很喜欢这么个小精灵。特别是小姑娘热爱吃东西，更是让厨师长爱到心里去了。

等厨师长大包大揽保证会把饼干送去给罗莉后，林赛这才跟着徐莫应向人鱼基地的传送门方向走去。

“旅行者是海妖中很特殊的存在。他们没有地域观念，喜欢在各个地方旅行，也不会像有固定海域的海妖那样容易引起对方的敌视。

“毕竟海洋那么大，如果对方只是路过的话自然不需要发生争斗。在繁殖期间，旅行者出现在海妖的海域，在分享对方的雌性外也会向领主，也就是海域拥有者求欢——他们虽然是雄性，但更喜欢和雄性交欢。

“如果真的是旅行者的话，倒是可以看到很漂亮的画面了。”穿过传送门时，林赛坐在陆行车里双手比划着，满脸向往：“两只海妖交欢那真的是出人意料地漂亮！一般而言，旅行者会先对着领主邀舞。在水中……你知道……那么大的鳍和翼……十分艳丽，舞动时带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领主接受的话就会共舞，两个发光生物的舞蹈那绝对是视觉盛宴。然后，在水中沉浮追逐，一边起舞一边交合，整个海域就是他们的水床。几乎是所有生物中做这种事情做得最好看的，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旅行者不会对海那样的人鱼发疯吗？”徐莫应支着下颌的手捏得死紧，即便是更喜欢和雄性交欢，旅行者也依然是雄性。被当成雌性困住的邱海飞即使再没节操，恐怕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状况。

林赛被问得闷住，邱海飞那个类型的人鱼究竟对海妖能构成多大的吸引力从来只是纸上的推测数据，是否也能吸引旅行者那更是从来没有推测过。毕竟自130年前，海洋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旅行者。

“徐队长。”楚天歌将位子让开，抱着光脑走到一边调试从外太空接下来的视频。这时巨大的屏幕中正显现南海上的几个木筏，其中一个木筏边缘正坐着那条可能是旅行者的金色海妖。

“白王呢？”金色海妖或许让徐莫应有些好奇，但他主要还是针对那条掳走了邱海飞的银白色海妖。

“就在那……刚刚被金色的打了下去。”楚天歌忍笑说着，“他想去抓金色的尾巴，然后被一尾巴给拍到水下去了。”

听着楚天歌的话，徐莫应脸色古怪地看向林赛：“这是旅行者，你确定？”

做客的拍打主人，海妖间是这么相处的？

“呃。”林赛语塞，他收藏的一些海妖和旅行者相处的影碟里还没出现过像楚天歌说的这种事情。

“白王出现了。”看着徐莫应和林赛之间的气氛古怪，楚天歌不得不提醒他们注意屏幕。

屏幕中，在金色海妖坐着的那个木筏后面，远远地跟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海上阳光良好，照在白色身影上耀出一片辉光，明明是很单调的颜色，却硬生生给人炫目的感觉。

视角拉近可以看出白王并不是很高兴，银蓝色眼睛看着前方一瞬不瞬，抿嘴皱眉十分委屈。

金色海妖不太在乎白王的不高兴，向木筏上挪了挪，扭转身和木筏上的兽人说话，并不看身后的海妖。

白王愤怒地在海里绕了一圈，游到其他木筏前张开嘴恐吓撑着木筏的兽人们，愤愤地发泄一通后又回到了金色海妖身后。这次的位置比前次更靠前一些，金色海妖拖在水中如金纱般的鱼尾正在他手边。

看了看金色海妖并没有注意他，白王偷偷将爪子放到对方的尾鳍上，小心翼翼也不抓紧，那金纱每次随着波浪撞入手心就会引来他带着小小得意的笑容。

总觉得那不是领主对待旅行者的态度，林赛摸着下巴疑惑地看着屏幕中显示的场景。

金色海妖没有和兽人说太多话，转回身正好看到笑得仿佛偷到鸡的狐狸那样的白王。鱼尾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像先前那样再将对方拍下去。

这个细微举动好像给了白王鼓励，他开始张开侧鳍和尾鳍在海中起舞，炫目的白色从海中直立起大半，伴随着起舞时带起的水珠在阳光下耀出七彩的虹光。

金色海妖好像被白王的舞蹈迷惑住了，鱼尾在海中轻轻拍打，鱼鳍时而打开时而闭合仿佛随时都会滑入海中和银白色的海妖共舞。

在鱼尾一次大力的拍打中，大片海水扑到了金色海妖的身上。就好像梦魇被突然惊醒，金色海妖浑身战栗怔怔地看了白王一会后将视线转开。

海水淋湿了金色海妖离开海水的身体，将水湿的长发拨向脑后，一张比白王更为精致美丽的脸露了出来。

“真美……”楚天歌喃喃地赞叹。

比起绿王的艳丽，白王的瑰丽，屏幕中的金色海妖美得简直不真实，这像梦幻一般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只让人为这种美丽感到无尽惋惜和心痛。

“这真的是旅行者？”徐莫应更疑惑了。

越强的海妖越美丽，就好像自然界中越美的动植物越危险一样是颠不破的真理。这么强的海妖哪怕是喜欢雄性，只怕也不会缺少可以共同起舞的同类——就好像现在的白王一样。

那个掳走了邱海飞的银白色海妖表现出的不正是陷入情网时的样子吗？虽然那样子很碍眼，但至少他的人鱼现在是安全的。

有些松了口气的徐莫应却在金色海妖出现下一个动作时抽紧了呼吸。

“小鬼们，你们太晚了。”

楚天歌看着金色海妖抬着头看天的动作几乎不能置信，张口结舌地用帝国语复述出屏幕中开合的口型。

“他不是旅行者！”林赛终于能够确定。

“他是海！”抓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徐莫应转身走出控制室。在前往传送门的走廊上，步伐克制不住地越来越快。在几近奔跑的速度下，抬起手腕拨通军事基地控制室的通讯。

“叶团长，发现邱上尉。请求启动III号方案！”

【标题注解】

点

狭义的点简单地解释为下一着棋可破坏对方眼位，广义的点范围很广，在对局中有如下几种形式：

1.如刚才所讲

2.可以用来窥视对方的断点或“薄弱环节”，以达到借机促使对方棋形尽早固定，以免将来多变的作用。

3.在对方阵势中，作试探。

4.侵略对方的阵地，从深处入手，非常严厉。

5.点还有一种说法是指棋盘上的具体交叉点。如：好点、要点等。

113、封

那是邱海飞。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那双温和的眼睛从来没有变过。从黑色的温润到蓝色的柔和，再到金色的透彻，如婴儿般泛着浅蓝的眼白总是能将他的眼神装饰得多情而醉人。

徐莫应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就像夏日的午后后山小湖那粼粼的波光一样耀眼而宁静。

站在军事基地的中央控制室里，默默看着叶问团长发布备战命令。没有职权置喙的徐莫应回想着卫星视频中那条金色人鱼的眼神。

同样的温和，但也不仅仅是温和。那双金色眼睛还透着茫然和疲惫，有些激烈的情绪隐藏在眼底。

邱海飞经历了什么？让他居然能够露出那样的情绪？

即使是五年前，在埃龙一号星被他设局抓住后，那双眼中不过也就闪现过好笑。正是那带着邱海飞对他独有的嘲弄的笑意，让他彻底抹掉了自己心底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