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方才吴晴倒的那杯已经温掉的茶，杯子放下时，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谷穆华无声笑开怀。
吴晴忽然挥过衣袖，一阵凉风抚过，一时之间在欢笑的谷穆华没发现脸上的面具被吴晴取下。
一大片伤疤在他笑开的同时扭曲变形，使得他的面容更加诡异，虽然如此，却无法掩盖那张纯真的笑颜，
也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发现吴晴的目光，才发现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消失了。
忽然「啪」的一声，谷穆华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并且转身背对吴晴，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吴晴一时傻了
眼，不知该做何反应。
五
「……你干嘛？」吴晴不顾对方的反抗，强硬的将谷穆华转回来，并且拉开他的双手，那只独眼微微泛红
。
吴晴戳戳他的额头，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把谷穆华直接戳倒，还好他早先一步拉住谷穆华的手，「哭什么
，我是在看你的笑脸，很漂亮，很、漂、亮。」又狠狠的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已经红了一大块。
『我的脸……』谷穆华摸摸发红的额头，有点困窘地说：『很丑很恐怖……怎么可能漂亮……』他伸出手
想拿回面具，却怎么样都无法从他手中拿回，甚至有点戏弄他的意味。最后似乎是玩够了，才将面具还给
谷穆华。
拿回面具的他急急忙忙将它带上去。没有面具显得没有安全感……
「我注视你是因为你的笑容我很喜欢。」吴晴不耐烦地解释，然而他的神情却很温柔。
『笑容？』谷穆华一边在心里佩服吴晴的表现，竟然可以表现的不耐烦，双眼却温柔的令人觉得心暖；一
边对他的回答感到既困惑又高兴。
吴晴撑着脸，似乎发现谷穆华的想法，收起温柔的神情，再次换上冷漠的面孔，冷然道：「你不怕来路不
明的人，对我的态度你也丝毫不介意，却对自己的容貌感到如此自卑。」
『你那么漂亮，怎么能懂我的心情。』谷穆华哀怨的看着吴晴。
「我是不懂。」吴晴事不关己地说。
『至于你的态度……因为你是故意的，所以我并不介意。』
「……故意？」吴晴眯起双眼，有趣地看着谷穆华，身边周遭的气息却突然变得冷冽，「你觉得我是故意
？」
谷穆华深刻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和压力，但并不会害怕，他平静地望着吴晴。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吴晴连眼神都变得冷峻，「为何如此觉得？」
谷穆华摇摇头，不见他有任何畏惧，『我不知道，或许是直觉。』
「这理由我不接受。」
谷穆华无声地笑了出来，『可是真的是这样，我觉得你是故意让你自己如此高傲、冷淡，或许你是为了保
护自己？』
遭到反问的吴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把吴晴的沉默当作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因为如此，我才不介意，而且……』
「而且？」
谷穆华弯起嘴角，『而且你在不知不觉中会自然地流露你的温柔。』
「你几岁？」
话题忽然转得太远，谷穆华慢了一会才回答，『二十一岁。』
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不过很快又隐藏起来，吴晴沉默了良久，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徐徐浮起，水蓝色的眼
眸闪动着含有意义的光芒。之前他的态度和反应都不曾让谷穆华感到害怕或畏惧，但此时此刻吴晴最真实
的表情虽然不觉得害怕，却让他不禁有股想要逃开的冲动。
发现谷穆华细微的反应，吴晴总算露出满意的表情，他粗鲁的抓抓那头银发，那张绝美的脸庞绽放一抹既
妖艳却又带点狡黠的笑容。
谷穆华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对方正在思考要怎么好好的玩弄眼前的猎物，最后在一口吃掉。无意
识地拿起桌上的碗要去外头清洗，吴晴却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回位子。
「别怕，天狐是神，不会杀人，所以不会把你吃掉。」但要不要玩玩，看心情。
吴晴收起嘻笑的表情，认真地正视谷穆华，看透他想法，吴晴抢在他开口前先说：「我没有读心术，如果
你活得够久就会像我一样，对我来说你们人类在我眼里就像小毛头，可是我却被一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小毛
孩看穿。」
谷穆华摇头，眼神黯淡许多，连笑容也成了苦笑，但是那张美丽的唇形就连苦笑，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是看穿，只是觉得很像以前的我。』
六
「以前的你？」吴晴嗤笑，把脸撑住，等待谷穆华的解释。
『有段时间我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便是对我多好、多温柔……』
吴晴的右手忽地一挥，谷穆华脸上的面具飞落在地。眼前的景象有说不出的诡异，一张脸有一半布满了伤
疤，另一边缺了只眼睛，黑色的空洞看起来格外诡谲。他抓住谷穆华欲遮住脸的双手，仔细地端详着那张
脸孔。
『别看、拜托别看。』那只完好无缺的眼睛红了起来，里头弥漫一片水雾，『吴晴，拜托别看、放手……
』
这张脸连他自己本人看了都感到害怕，更何况是别人。过去，他在心里决定不再看到这张脸，此时却从吴
晴那双水蓝色的瞳孔看见自己诡异恐怖的面孔，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不愿意回想的过去逐渐地被挖开。
『放手！』不知哪来的力气，谷穆华挣脱他的箝制，急忙把地上的面具重新带上，遮住那只空洞的眼睛，
『你可以故意冷淡对我，但请你别故意戏弄我。』
「谁戏弄你。」吴晴粗鲁地抹去他眼角的泪珠，「我只是在欣赏你的脸。」
虽然有疤痕的那边看不出来，但另一边的脸颊染起深红色。谷穆华愤慨地怒目吴晴，『就算我对自己的脸
感到自卑，也不想听到这种伤人的讽刺。』
吴晴不理会他的怒气，伸出手轻轻地摸着那片伤疤，「所以果然还是个小毛头。我贵为天狐，岂是那种肤
浅愚昧之人，讽刺你一个小毛头并不会带给我任何的成就感。坐下来，抬头说话脖子很酸。」他再次把谷
穆华拉回位子，很仔细的看着他，「除了脸，还有伤疤吗？」
『……身体、也有。』
「给我看。」命令的语气，不容对方拒绝。
谷穆华摇头，就算对方是神仙，他也不想将身上的伤疤展露给他看。比着上半身和后背一大片部位，『上
半身几乎都有。』
吴晴没有回话，只是像是决定什么事情般地点点头，又摸摸他的喉咙，「天生不能说话？」
『……不是。』
「这些伤疤是何时留下来的？」
『……十六岁。』
「五年……那些都是被火吻而呜——」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谷穆华颤抖的双手捂住嘴巴，忍耐许久的眼泪滑落脸庞，『别再问了……拜托……』
看见他的眼泪，心，重重跳了一下。
吴晴摸摸胸口，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
举起衣袖擦去他脸颊上的眼泪，对上那只独眼流露着责备，但是夹杂着泪水，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垂下眼帘，无声地开口，『别让我想起来……』
吴晴解开他的发带，一席乌黑柔亮及腰的长发顺着背滑散开来，「想起什么？」
谷穆华狠狠地睨了他一眼，『你很故意。』
吴晴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两人对望了一下，他突然横抱起谷穆华，怀里的人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把谷穆华放到床上，「别哭了，我讨厌眼泪。」
白色的袖子飞过眼前，谷穆华还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阖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吴晴的指尖从他的眼慢慢地滑向他的下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细声自语：「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故意
在欺负你……」房间里响起琐碎的轻笑声。
「让我来试试吧……」
白色的影子一闪，烛火瞬间熄灭，房间归于黑暗，只留下平稳的呼吸声回荡着。
七
太阳高高升起，月牙村的人们规律地展开他们的生活，同样也很规律地生活的谷穆华，今天却乱了。
「穆华哥。」
医管外面传来一群小朋友的叫声，吵醒在房子最里头的谷穆华，他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心里纳闷为何今
天孩子们特别早来找他，平常的时候都是他一户户的把那些小孩子从床上挖起来。
外头的叫声越来越大，谷穆华想都没想便散着头发急忙跑出去，小朋友们一见谷穆华出现，争先恐后地开
口。
「穆华哥竟然赖床。」
「都已经要午时了，不是说好要去后山玩？」
「是采药草啦。」
刚睡醒脑袋无法好好运作，孩子们说的话是听得乱七八糟，他伸起手安抚他们激动的情绪，看到天空上的
太阳已经高高挂在顶上，又想到小孩子的话，谷穆华才发现自己竟然睡过头了，看太阳的高度，巳时已经
过去一半了。
『对不起，我马上好。』
谷穆华慌慌张张地跑回房间，飞快地换下身上的衣裳，用手指随意梳了梳黑发，这时他才发现昨晚带回来
的吴晴并不在医馆，心中竟感到丝丝失落，但马上又想起昨晚他的坏心眼，不禁在心里抱怨了几句。
寻找绑头发的皮绳时，想起昨晚忽然莫名其妙的就睡着，又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夜好眠，丝毫没有受到恶梦
的影响，心里猜想吴晴绝对是对自己下了迷药或幻术，否则缠了他三年之久的梦魇是不可能突然结束或消
失。
虽然对于自己可能被下药而不太高兴，但对于自己许久没有睡的这么沉、这么好，对吴晴的怒气也就减少
许多。
在桌子上找到皮绳的同时也看到一张吴晴留下来的纸条放在桌上。
『我决定要暂住在你家一段时间，今天出去走走，傍晚回来。』
谷穆华背起竹篮，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地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带了一个麻烦回来？』然而心中却缓缓
升起一股高兴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懂为何自己会如此愉悦。
大门外，孩子们的呼唤声打断谷穆华的思绪，他赶紧戴上面具，背起竹篮，系上一串布袋在腰上后，赶紧
出去和孩子们会合。
八
太阳西下，天空被染的火红。
谷穆华和一群孩子们在后山待了大半天，爬树的爬树，在小溪里玩水的玩水，各个都玩得不亦乐乎，同时
也都筋疲力尽。在天色完全暗下之前，谷穆华领着他们回村，将每个孩子都安全的送回家后，他才背着收
获丰富的竹篮回医馆。
还未踏入医馆，便闻到浓浓的药香从里头飘了出来，谷穆华吸了吸鼻子，灵敏的嗅觉分辨出需多药材的味
道，然而种类之多，熟悉药材的他一时半刻也无法一一分析出来。
走进医馆，便看见仍是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的吴晴坐在角落，仔细地注视前面被大火烧得火红的炉子，瞧
他全神贯注在那炉子上，连他进来也没瞧一眼，默默地走到药柜前，放下背上的竹篮，要把今天采集回来
的药材好好分类收起来。
『咦？』打开第一个抽屉，里头的药材只剩一丁点，谷穆华无声地吃了一惊，随后又拉开许多抽屉，不是
空了就是只剩几株躺在里头。
谷穆华马上想到在熬药的吴晴，又想起昨晚他拿了一堆药草出来，难道他真的是受了重伤，只是个性使然
而向他隐瞒？
谷穆华皱起眉头，快步走到吴晴身旁，一把将他的手腕拉了过去，仔细地替他把脉，结果是正常到不能在
正常。
「你在干嘛？」吴晴没好气地问，忽然被人猛然一拉，心思全在炉子上的他着实被吓到。同时也在心里暗
骂自己不应该如此松懈。
『为何用这么多药材？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一只眼睛里满是担忧，看在眼底的吴晴顿了顿，才收回自己的手，「我没有受伤，这药不是我要用。」
谷穆华嗅了嗅，『里头有雪莲、何首乌、银杏……』炉子的药材实在太多，加上又熬煮许久，许多味道都
混杂在一起，谷穆华再厉害也无法全部分辨出来，在心里想着那些药材和处方，然而想了半晌依旧不知这
炉子里所熬的究竟是何种药物。
「别想了，这配方只有我知道。」吴晴戳戳他那纠结在一起的眉心，「那是很久以前的配方，久到我都不
确定是不是这些药材。」
『功用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吴晴不理会谷穆华眼里的不悦，拿起地上的匕首朝掌心猛然一划，鲜红的血液顿
时涌出，滑落到炉子里。
谷穆华重重地震了一下，他被吴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如果他能发声，此时一定会爆出一声惨叫。
看见那么多血不断涌出，脸色瞬间刷白，没有多想，冲回柜子里拿出他特制的金创药，将药涂上那道血淋
淋的伤口上，药遇上了血，化成半透明的胶状物，很快的就止住血，撕下吴晴那上等料子的白色衣摆，熟
练地将伤口包扎完整。
吴晴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地看着谷穆华的动作，他实在很想告诉谷穆华，这种伤口对他来说只要一眨眼就
会恢复，但看到他担心的样子和那张惨白的面容，心底感道暖暖的，他很满意谷穆华的反应。
谷穆华抬起惨白如纸的脸庞，怒目吴晴，『就算你是神仙，也不应该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
吴晴无所谓的耸肩，目光从谷穆华的脸上移回药炉，「话虽如此，但这药有我的血会更加有效。」
谷穆华强硬的将吴晴的脸转向自己，『就算如此也别这样伤害自己。』
「啧，这点小伤对我不算甚么，伤已经好了，所以你也不用太介意。」吴晴不耐地皱起眉头，把刚才受伤
的手放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拿着扇子朝着炉火用力扇了起来。
他很矛盾，喜欢谷穆华关心他，却又对谷穆华的关心和担心感道烦躁。
谷穆华没有解开布条，只是委屈地看着吴晴。他只是担心、关心吴情，纵使知道他的态度是装出来的，那
态度还是很伤他的心。
「够了！」
九
吴情霍地起身，丢下手中的扇子，烦躁的怒目谷穆华，无形的压力重重压在谷穆华的肩膀上，「我是神，
我不需要你的担心，也不需要你的关心，别对我露出委屈，一切只是你自己将那些心情加诸在我身上，我
没有义务要给你好脸色。」别对我倾心相待，不然我……
这刹那，谷穆华感觉到他此时的表现不再是假装，是真真实实的反应。他咬住下唇，强硬道：『不要，我
就是要担心你、关心你。』
即使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如此关切你。
「我不需要。」
『那你就当我多事。』
两人一高一低互相望着彼此，眼神坚定的看着吴晴，而那双水蓝色的眼眸里的冰霜逐渐淡去，在他肩上的
压力也逐渐消失。最后吴晴甩了衣袖转身背对谷穆华，淡淡说了一句：「随便你。」之后便走回谷穆华的
房间。
谷穆华跌坐在地，方才的压力压的他差点喘不过气，和昨晚的气势完全不一样，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他
是人，吴晴是神。
药炉咕噜咕噜的冒泡，他的双脚仍发软无力，无法撑起自己的身体，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吴晴的叫唤
，然而无法出声的谷穆华无法回应，只能坐在原地等待双脚恢复力气。
「你到底在磨蹭什么？」最后吴晴耐不住性子走了出来，看到谷穆华坐在地上，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这
才想到自己刚才不小心释放过大的力量，那气势不是人类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