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顾情
顾情  发于:2012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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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凤成,我恨你。”

“你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他心里泛着这些苍白的字句,一点一点朝那尸体靠近。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游到那尸首身边,便被一卷细浪袭击到,眼睛一时受了刺激,偏离了方向。那尸体也随

着这股暗流的涌动,朝着他涌过来。

聂海林不用费力,便抓住了这具尸体的手。

还有些温热,他从水面上探出头,仔细瞧那张脸。

面上模模糊糊粘着一些黏黏腻腻的物体,被海水冲淡了,只余下一张清瘦的脸。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他诧异的看着尸体。看了半晌,才抹了抹脸上。

湿漉漉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但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怕了,怕到现在即便看着梁凤成都觉得不安。

聂海林放弃了那尸体,朝海岸上游过来。

他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那人声音十分响亮。

“海林,你在哪儿,快跳到水下!”

接着,便是风卷残云般的爆炸声,一声一声碎开,金黄的火焰和浓墨半的烟雾,环绕在巨轮的四周,火光

接着火光,连绵不绝的涌来。

聂海林泡在水里,身子一瞬间往下沉,看得呆住。

他在水下依然看到了那落尽大海里的火焰,即使是溶入了水里,都显得炙热不堪。

他怔怔的看着这艘巨轮炸成了两半,而他自己则被冲天的浪花卷的铺天盖地的远。

火光中似乎还有没有说完的话和看不够的眼神。

碎片如同星河里淡出的火焰,一缕一缕簌簌的飘洒下来,聂海林一直向下沉,向下沉,仿佛要沉到海底最

深处。

黑夜里的火光,将呼号都埋没了,除了轰隆隆的爆炸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感到自己的耳膜进了某种液体,烫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软。

好像一种软体动物,将自己的皮一层一层的剥开,被焚毁。

但是他看到的仿佛又是早晨,那模糊不清的空气里,他自己搂着梁凤成的腰身。

他慢慢的松开自己的手,慢慢的张开嘴。

和着火星子的海水,从鼻翼下倒灌入身体,酸痛不已。

他还有好多愿望没有达成,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

如果现在有谁问他,一辈子是什么,他大概会说。

一辈子是,除了无法达成心愿之外,就数达成心愿最伤感。

第五十一章:凤凰

第二天广州城人尽皆知,广裕码头边一艘油轮爆炸的事故。那一天晚上,深浓的黑雾弥漫了整个天空,经

久不息,仿佛这里曾经遇到一场空前的战争。

码头边的咖啡店里的生意红火了起来,因为民众都纷纷被这里的爆炸事故所吸引,前来看那海面上巨大的

清理船和大型的起吊机。服务生们成群结队的排着队,给进来的客人发明信片、递账单。这时,突然有一

个服务生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惊讶的转过脸来,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而那熟悉的脸背后则立着一张苍老的脸。

“我是来找你拿东西的。”

高个子的青年这次戴着军帽,还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军服。服务生笑着在衣衫内摸索了一番,便找到那张纸

条递给他道:“梁将军,我常常在报纸上看到你。”

梁凤成便道:“你觉得报纸上面的报道怎么样?”

那服务生微笑着说:“他们都说错了。你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军阀,你是我看见过笑的最漂亮的将军。

梁凤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很会说话。”

那服务生笑着说:“不好意思,因为过了三天的期限,所以我忍不住自己看了那纸条上面的内容。”

他问梁凤成道:“那一天,你是为了心爱的人去的,是不是?”

梁凤成朝后退了一步,将军帽往下抬了抬道:“你都看了,还问我做什么。”

他一边轻轻的笑着,一边走出了这间咖啡馆。

身后的福叔跟上来道:“少爷,这人知晓那天爆炸案的情况,你难道……”

梁凤成便回过头来道:“福叔,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知道的比你多了。”

梁凤成回头时便看见福叔的脸色,惨白的如同一张因而皱的蜡纸。

他们沿着广裕码头一起走了很久,直到来到那海岸线边的某一处,炸掉的船只还漂浮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仿佛是一只停留在海面上的鸽子。

梁凤成边走,边听得福叔在他身后道:“少爷,二十多年前,我被毛人凤派来,在广州特务总局,作为第

一小组潜伏人员。”

梁凤成低着头,仿佛不是很认真,但他还是听着。福叔便道:“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了你母亲。”

福叔突然站住,因为他跟前的梁凤成也顿住,挡住了去路。

梁凤成回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福叔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每句话,你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才行。”

梁凤成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来的时候,是一个秋天。那时候的广州城还没有这么挤,没有这么多楼房,都是低矮的砖瓦屋子。我

和你母亲是在车站里见面的,我记得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洋装,头戴着一顶深黑的贝雷帽。其实我不太喜欢

同女人打交道,特别是那些所谓的大家小姐们,她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非常聪明、漂亮。一开始,

我把你母亲也定义为那一类人。”

“可是,她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她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让人一眼看了就能记住她。我要帮她拿行李,

却被她拒绝了。她和我是一个行动组的,当时我们的计划就是潜入梁霄德的核心交往圈,取得与三军有关

的任何机密资料。”

“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派了很多行动组的同事去梁霄德身边潜伏,但都暴露了。因为我们之中有叛徒。

后来,我和你母亲一筹莫展。我们在一个咖啡店里再次接头时,她那双淡淡的,灰蓝色的眸子只看了我一

眼,说,‘让我去吧’。”

“我十分不放心,于是在你母亲和梁霄德接触的第二天,我就去梁公馆应聘了男佣。没想到一做就是二十

年。我看着你母亲一步一步获得了梁霄德的信任。但是却一步步走向危险。你的母亲总是能化险为夷,每

一次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交换彼此取得的情报。”

“我虽然担心你母亲的安危,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就在我渐渐放下心,让你母亲一步一步

靠近三军核心机密的时候。她怀孕了。”

“我问她,孩子是谁的,她不告诉我,她只说不是梁霄德的孽种。于是,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母亲

离开广州。但是我却没有办到。梁霄德知道你母亲有身孕的事后,竟然什么也没说,反而提出要与她结婚

。”

“他们的婚事非常浓重,你母亲那天非常迷人。我想,梁霄德大概就是陷在这种迷人的气息里,无法自拔

了。你母亲嫁给梁霄德之后,为了她的安全,我们没有再接头。她是少奶奶,我是佣人。我们用彼此的假

身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期待着你降生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煲了一碗乌鸡汤给你母亲送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她的尸体……”

福叔的面上已经涌满了泪水,仿佛再说下去,就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梁霄德杀了她!因为她在生下你的时候喊出了你父亲的名字,而你父亲则是当时军统安排在广州的头号

间谍,他的代号就是凤凰。”

“梁霄德收留了你,他把你留下来,把你养着。我看着他每天都在不断的折磨你,少爷……”

梁凤成双眼无神的看着福叔,过了有多久,他们都分不清时间。

“你是说梁霄德杀了我妈妈,并且后来找到了我爸爸,杀死了他?”

福叔点了点头,这仿佛是他一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动作,那么无力。

“你是说,我和自己的仇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福叔说,“但是,少爷,他已经死了。”

梁凤成抬起脸道:“是啊,他死了。”

“却不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第五十二章:任务

梁凤成望着那茫茫的泛着蓝色海水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毛人凤的手下。”

梁凤成突然定定的看着福叔道:“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是不是?”

“原本梁霄德也知道,不过自从他死后,的确只剩我一个人知晓。”

福叔不急着告诉梁凤成更多的讯息,反而问他道:“少爷,我十分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我是毛人凤派来的。

梁凤成像是轻轻笑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一丝看穿秘密的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我做的每件事,杜其声都知

道。我不怀疑你,又怀疑谁呢。”

“那天,我回到梁公馆,看见你正在收拾东西,便觉得十分可疑。你向来是不会扔掉任何旧东西的。甚至

你还嘱咐我,任何东西都不能随便丢了,特别是带着记忆的东西。我想,你那么好的记性,总不会忘记那

袋子里的盒子是海林最珍爱的东西吧。”

福叔沉默了半晌,梁凤成便道:“那天接受密报的时候,我故意和你一起,并且同你说了杜其声的计划,

后来杜其声马上改变了他的计划。”

“这一切太巧合了。”

梁凤成道:“福叔,那天我看到你抄密码,速度在我之上,你说,不是一个从事专业谍报工作几十年的专

家,能达到这种水准吗。”

福叔突然漾开眼眸笑了,道:“你说的没错,你和母亲一样聪明。”

“可惜,你母亲就是太聪明才害了自己。”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母亲就是因为太过于相信梁霄德对她的感情,才放松警惕,死在了梁霄德手里。梁霄德一听到她刚刚

生下你昏迷在病房时,喊你爸爸的名字,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后来梁霄德果然就根据你父亲的代号找到

了他,其实也是因为当时你父亲正在和其他行动组的人员接头,为了保护其他的同事才不得已暴露了身份

。梁霄德不仅杀了你父亲,还杀了你母亲。但是,他没有杀你……就是因为……你母亲临死时求他放过你

……”

“如果要讲你父亲和你母亲的故事,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爸爸是谁,他的代号是凤凰,他叫什么名字?”

福叔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原来曾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演员。他擅长化妆和伪装,从

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的什么模样,甚至,也许你母亲都不知道。因为你父亲总是以不同的外貌出现在公

共场合。”

福叔突然眸子一紧,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我吧。”

“为什么?”梁凤成似乎有些警觉,这位老年佣人的神情似乎不太寻常。

“因为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杀了你。”

福叔突然将枪放在梁凤成腹部,道:“少爷,我是军统的人,我发过誓,一定要为党国流干最后一滴血。

梁凤成却毫无畏惧的看着他,道:“我早就可以杀死你,那天接受密码的时候,明知道你是间谍,我却没

有动手。”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福叔那张皱纹满面的脸上果然怔了怔,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关心过我的人。如果连你都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梁凤成仿佛是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这世上对付坏人的方法有很多,但对付好人的方法只有一个。”

“什么?”

“真心。”

福叔的手抖了抖,那枪似乎有些不稳。

“少爷,你没有进入军统,没有受过训练。你永远体会不到理想和信念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重要到

为之毫不犹豫的付出一切。”

梁凤成的眼里仿佛是一派平静,福叔十分想要看穿这眼里到底是什么神色,却没法看清。

“少爷,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恐怕不能完成。”

当福叔举起枪对着自己的眉心时,梁凤成听到最后一句话是,“你要好好照顾海林少爷。”

梁凤成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时,心却没法痛,那颗心,大概是早已经空了。

他突然跪倒在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残忍?”

“自从他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他……如果他回来,我希望他能给孩子起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好呢,他当然不能姓梁,他必须……”

梁凤成手拿着一本厚厚的羊皮壳日记,封面用金色的拉丁文刻上了漂亮的缀花。他念到日记本上这一段文

字时,突然顿住,因为那后面的一段字被划去,黑色的墨迹在纸面上漾开,虽然日记本已经上了年月,却

还是可以看得出它的主人是多么爱惜它,封面上没有一丝刮痕,用丝绸做了书皮包好。

梁凤成念到这里时,突然抬起眼,看看床上人的反应。

那人眉目清秀,脸颊上的疤痕在落日的余晖里仿佛是清晰了许多,但整张脸依然十分好看。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爱看这个日记本。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两样东西中的一样,还有一样,就是现在戴

在你手上的镯子。”

“每天,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开着灯,一个人看母亲写的日记。”

梁凤成突然翻到一页,念了起来,“今天梁(梁霄德)带着我去了军事博物馆,他说他要将这个博物馆扩

建,以便将战后的物资都转移到地下室。他还在我面前表演了一套刀法,在我看来,刀剑这种东西都是没

用的。现在已经是远程武器时代,将来我的孩子长大后,一定要有一手好枪法。我绝不会让他学什么刀剑

这类无用的伎俩。”

“以前,我去你们学校的时候,你和毛子琛一起比试刀法。其实那时候我想说,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我

根本不会这玩意。”

梁凤成仿佛是自嘲一般笑了笑,道:“因为小时候看母亲的日记,她就说这是没用的东西。”

梁凤成手抚着厚厚的封皮,道:“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回忆。”

第五十二章:海水

梁凤成站起身,走到床前,为聂海林掖了掖被子。他突然弯下身,在这一张带着疤痕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

一吻。

聂海林却毫无反应,仿佛是熟睡了过去。自从那天广裕码头的爆炸案后,他就一直躺在这张床上,已经一

月之久。

一位穿着白色褂子的护士走了进来,她刚走进来时,便听到梁凤成正弯着腰道:“你很幸运,你是唯一一

个让三军司令帮他盖被子的人。”

听到这一句温馨之中带着遗憾的句子,那年轻的护士怔了怔。她走过来,手里端着托盘,“梁将军。”她

轻轻唤了一声,过了许久,梁凤成才将头抬起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仿佛已经向下陷了陷。人仿佛是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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