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顾情
顾情  发于:2012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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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头,“大少爷呢?”

“昨晚就出去了,说是去驻地视察。刚才福叔往公办室打了电话,少爷正在往家里赶,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到。”

梁霄德心知肚明的用湿巾擦了眼角,指着三姨太的尸体道:“快点收拾了。血腥味都快漫到屋子里去了。

屋外的天空,翻出鱼肚皮一般的白色。昨晚狂风大作,今天却是一片澄澈,广州的天气变化,比人的脸还

快。聂海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女佣见他闭着眼,不好打搅他,便将早餐放在床边的矮桌上,一份法式沙

拉加牛奶。

聂海林把餐布铺在腿上,按规矩拿好餐具。他做这些时都是小心翼翼的。那天梁凤成教训他用餐姿势不对

,他都记在心里。

他刚把一块削尖番茄塞进嘴里,手里的叉子突然不稳,掉下来。与此同时,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从窗户里翻

进来的梁凤成。

梁凤成随意叉起一片生菜,送进嘴里。他皱着眉咀嚼着菜叶,口里含含糊糊的说:“难吃。”说完,他就

一把抱住床上的枕头,将头靠在天鹅绒的镶银丝枕面上,“我累了,借你的床睡一下。”

他闭上眼睛,四肢平躺在大床上,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聂海林慢慢走过去,轻声坐下来,床单的一脚陷入一个极浅的窝。他看着眼皮紧合的梁凤成,突然发现,

对方的眼角竟然滑下一颗泪珠子。

这粒细小的泪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颊骨滴下来,落在床单上,漾出一个色泽较深的圆圈。

接着,梁凤成的身子如同一架停产的机器,一动不动,僵直的伸展开。

这一觉睡的极为漫长,等到梁凤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家里忙着三姨太的丧事,没有人顾得上

聂海林,他趁着午餐时间去厨房取了些面包和果蔬,自己吃了一点,想着梁凤成,给他留了一点。

他正靠着窗子,迎着夕阳温暖的光,用钢笔写着什么。

“你会写字?”

他笔画的认真,竟然没有察觉到梁凤成已经醒过来。“我不会,正在学。”

梁凤成从床上弹起来,极力想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些。他跳到聂海林面前,又伸了个懒腰,见聂海林直勾勾

的看着自己,他问:“我脸上又没字,看着我做什么?”

聂海林低下头,嘴里咕噜着说:“你今天看上去奇怪的很。”

梁凤成讪讪的笑道:“是吗。”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最后干脆换做面无表情,发呆似的去看聂海林写

在纸上扭扭捏捏的文字,虽然不堪入目,但颇有几分自成一体的味道。

聂海林写的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你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聂海林摇头,然后期待的看着梁凤成。他不经有些小小的得意,虽然没有母亲那样惊世的才华,但至少他

还懂得一些文学常识,比聂海林强多了。

“这首诗是唐代的诗人李商隐写给他妻子的。诗人在信里对他的妻子说,你问我回家的日子,我尚且还没

有定好回家的时间。今晚巴山下着大雨,雨水涨满了池子。最后两句是诗人自己联想到,什么时候能与妻

子团聚,一起在窗下剪着灯芯,说着这天巴山的夜雨里他是如何思念她。”

聂海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听他说完,然后又去看纸上自己写的字,难看。把这首好诗都给糟蹋了。

他又问梁凤成:“巴山在哪儿?”

梁凤成皱着眉道:“这个……不好说。”他饿了,扭头拿起一块面包,往嘴里胡乱的塞。

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被聂海林看在眼里。聂海林心里默默想,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事了。”聂海林问他。

梁凤成吃完最后一块面包道:“我知道。”他吃的太快,肚子撑的不舒服,“三妈死了。”

“大哥哥?”

“嗯?”一般聂海林叫他大哥哥时,就是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了。

“嘴巴上沾了面包酱,我帮你擦干净。”聂海林拿起餐布,细致的抹干净梁凤成嘴角上的果酱。他惊奇的

发现,今天自己又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梁凤成,他闭着眼睛,温顺的任他摆布,像个瓷娃娃。

梁凤成也知道自己今天确实与往日不同,言行举止就不像原来的自己。也许,他是真的累了,他已经厌倦

了那个要同梁霄德反抗、要同世界斗争的自己。

他不过是一个长相漂亮了一点儿,头脑稍微灵活了一点儿的富家公子。

没有梁霄德,他什么都不是。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上课

初春的天气,树枝上都发了新芽,粉色玉绿。几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青年就站在这树下,仰着脖子看枝桠

间碧绿的嫩芽。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身材高挑一些,他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随意打量了周围的景致,

在一株发黄枯死的树干下,找到了某个目标。他向自己的几个同伴招了招手:“你们看,聂海林又在偷懒

啦……”

这是一节生物课。每个学员都被派发了一个实验瓶,上生物课的老师是刚从德国留学回来的赵先生。他表

情严酷的说:“每人必须采集十种不同属类的昆虫,不能按时交成品的人,就等着明天当枪把子吧。”

于是这群听话的学生都纷纷大胆的来到户外,各自寻找趴在树上休憩的昆虫,也有些爬到树洞下,弄得满

身是泥。唯独这个叫聂海林的同学一言不发的坐在树下,看着手中的书出神。

他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书上的文字,随手和上书本。几个学员纷纷走到他面前,围成一个圆圈。丹凤眼的年

轻人走到中间说:“聂海林同学,昨天我又看见你到赵老师的办公室里找他,我们都很好奇,你们是不是

对盯着昆虫的屁股看,有着同样的兴趣。”说完,他和他身后的几个青年就哈哈大笑起来。

聂海林站起来,用手拍掉自己身上的落叶,他走了一米多远时才回头道:“你们要是太感兴趣,可以去问

问赵老师。”

几个青年都对他这种冷幽默式的答话吐了吐舌头,聂海林笔直的朝前走去,不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

他对生物课、体育课、化学课、物理课真是毫无半分兴趣。昨日,赵老师将他找到办公室,指着桌上的试

卷问他:“聂海林,我不相信这试卷上的题,你一道都不会做。”他把试卷狠狠的拍了拍,怒道:“你是

要故意跟我作对!”

聂海林拾起落在地上的空白试卷,叹了一口气,“赵老师,不是我想和您作对。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

么军事学校的学生还要学习生物。难道我们上战场时,还要拿着放大镜看敌军的毛孔有几根,再辨别他们

的属类吗?”

他说的极其诚恳。“你……你……”赵老师长叹一声道:“你还是去找别的教员吧,我实在没有办法教你

这样的学生!”

聂海林朝他鞠躬道:“谢谢您,赵老师。我也正想去向校方申请,转到方教官的名下。”

赵老师横鼻子瞪眼的拿出一张白纸,拿起钢笔刷刷在纸上划了几下,递给聂海林道:“你赶快走!”

聂海林接到这张特赦令,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就像现在,他依旧忍不住再次把赵老师签发的转系申

请书拿出来。上面写着“兹有学生聂海林因学习问题及环境不适,今特意调配到B班方济堂名下,望校方配

合并及时办理调剂手续。”

方济棠是黄埔军校的一线教导员,现任国民党各大部队司令官及高级将领,十有八九都是出自他名下。聂

海林仰慕他已久,十分梦想着要当他的学生。他受了最近的新潮刊物的影响,也要立志做一名改良社会的

革命者。因此万分景仰那些出口成章的大军事家。

聂海林拿着转系申请书,独自找到B班的教室。此时还不到上课时间,偌大的教室中坐着零零散散几个人。

聂海林找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又在角落里,这样便不至于太招摇。

他小时候身子瘦,常常给人发育不良的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长期锻炼,身体逐渐长开,现在看起来,

真是一个身材标准的年轻人。

上课铃一响。就有一个穿着教员制服的人走进来。此人温文尔雅,面慈目善。他就是本班的教导员方济堂

。他一开口,原本还有些吵闹的教室即刻安静下来。

“同学们,你们好。上个星期全国召开了一次新思想风潮研讨大会,我作为本次大会的代表之一,荣幸的

参与了会议的全过程。虽然因此耽误了给你们授课的时间,不过,我却遇到了一位毕业于黄埔的优秀军官

,他经不过我的劝说,终于答应来为你们讲授一场实战课。”方济堂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说:“

下面,有请我们的三军少帅梁凤成先生为大家讲课。”

底下黑压压的学生中,有几个发出了喧闹的尖叫声。但这些,聂海林都已经听不清楚,他心里只想着一件

事。他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看着他。

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梁凤成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他穿着一件褐灰色的高级将领制服,胸前挂着两枚十

字勋章,腰间配着统一的军刀。他把军帽摘下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但是脸上却是乌漆一片,像在

烟灰中浸泡过。这使得台下的几位要员的子弟难以置信的小声议论道:“他真的是梁凤成,怎么像个难民

?”,“我看他十有八九是说谎吧,没见哪个少帅这副德性。”

梁凤成像是听到了这番议论。他笑着勾着嘴角,用他那略有些慵懒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说:“如果我这副尊

荣让大家失望,非常抱歉。因为我刚从战场上赶回来,敌人的子弹擦过我的肩膀,还差零点三厘米,我的

右臂就差点残废。”他说这件事的语气,就仿佛说“我吃饭了”、“我睡觉了”一样平常。

说完,他把自己的手臂抬起来。众人抬起眼,便看到袖筒上一个鸽蛋大小的洞,里面的白色衬衣已经被熏

烤成黑色,周围还有烧焦的痕迹。

在座的,都是些只听了些军事理论就妄想着要当大元帅的富家子弟。如今看到一个经受了真枪实弹的少帅

站在自己面前,不由都肃然起敬。

梁凤成见自己的话产生的效应颇大,便得意的扫视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们。他蓝灰色眼眸环视一圈

,看到角落里的聂海林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来。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不择手段

”,字体张扬,但却很醒目。

“在战场上想要置敌人于死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择手段。”

梁凤成刚放下粉笔,一个丹凤眼的年轻人就站起身道:“少帅,您讲的是唯一的办法。但不择手段是很多

办法,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他身后的几个围在一团的学员也跟着起哄,发出一阵哄笑。正在这时,一声枪响,子弹飞过年轻人的头顶

,卡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教室里的学生都惊惶失色,看着举枪的梁凤成。

他蓝灰色的眼眸连眨都没眨一下,字字清晰的说:“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所谓的不择手段,是说要想

尽一切办法最有效、最迅速的杀死敌人。如果我能用枪让你闭嘴,就不会再跟你废话。”

他以众人无法看清的速度将枪收回枪套中,朗声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提。如果没有问题,我们

继续往下讲。”

教室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想因为提问而忍受子弹从头顶飞过的滋味。他们还很年轻,不想这样早早的断送

了自己的性命。

梁凤成虽然没有当过老师讲过课,但是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他用简单明了的语言阐述了自己的作战技

法,没有一句废话,都是些实用的道理。众人听得入了迷,恨不得立即上战场实验一番,两节军事实战课

很快过去。下课铃一响,梁凤成准确的结束了授课。

学员们纷纷围上去,向他提问。梁凤成耐心的解答问题时,眼角不经意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向角落里。那

里空无一人,聂海林早就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招兵

梁凤成走出教室,刚刚翻新的广场上,站着整齐的训练队伍。他大步越过众人仰慕的视线,在一棵枯树下

看到了聂海林。

梁凤成正想走过去,却被人拦住肩膀。方济棠往前走了一步,刚好与他平齐。他站在梁凤成旁边道:“我

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正午时候,天上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在二人脸上。梁凤成眯着眼望着方济棠说:“现在北边战事汹涌,唯有

南方形势缓和,可惜各派军阀仍旧相互僵持、各据一方,难成气候。这样看来,跟着蒋委员长打天下,才

是各方势力的真正后路。”

方济棠赞许的笑道:“分析的极是。”

梁凤成接着说:“有一句古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旦我三军倒戈易帜,却不知这华南猛虎的地位

还能不能保住。”他把帽子遮的低了,挡住刺眼的阳光,道:“三军能在两广一直盘踞下去,虎视中原,

靠的是当地的百姓的支持,不是党国的军饷。要知道,每年中央下拨的物资,还不够我军伤员的补贴。”

方济棠点头表示赞同,他忧虑的看了眼身边这位难得的将才。感叹道:“你说的对,我们都是站在不同的

角度罢了。你看到的是一个杯子里的半杯水,我们看到的确是这杯子还能再装下多少。”他像是犹豫了一

下,又伸出手道:“既然你不愿意追随蒋系,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我还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梁凤成把手上的白丝绒手套摘下来,握住方济棠的手,“那后会有期。”他轻轻放开这双温热的手,急切

的走了。

方济棠凝视着他高大的背影,眼里竟有片刻的失神。

聂海林手里拿的是洛克的《论政府》,他看不惯翻译过来的文字,自己托人在旧书店里淘得一本英文原着

,此时正看得皱起了眉。书的内容相当精彩,但他的心思却不在于此。

风吹下一片落叶,夹在书缝里,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拂去。梁凤成看他半晌道:“怎么一见我就溜走了。”

聂海林立刻给他让出一片干净的空地,两人就着树荫坐下来。自从三姨太死后,梁凤成就再也没回过梁公

馆,算起来,两人已经四五年没见几次面,彼此还真有些生分了。

但对于聂海林来说,梁凤成却并不陌生。他每天都会照例翻看各类报纸,凡是有了他的报道,他都会仔细

读两三遍。四姨太就常常笑他“眼睛都快钻到报纸里去了。”

聂海林假装翻了翻了书本,淡淡的说:“我出来透透气。”

他见梁凤成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双手随意的夹在唇间,似乎是在听他说话。便道:“我喜欢听你讲课,你

讲的,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说着文墨道理的教员们好多了。”

梁凤成轻抖了香烟,笑道:“我的什么你不喜欢呢。”

他有意无意的说出来,仿佛有口无心似的。聂海林尴尬的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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