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鸾歌凤——山阳河
山阳河  发于:2012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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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没吭声,李存勖闭着眼睛任他给自己脱了靴子往里移了移又加了毯子,床褥上满是那个男人的气味,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贪婪,他经历花草无数,都是温香柔软的惬意,却没有这种浓重的男性气息给他的感觉这么强烈。

(鉴定完毕:你是GAY。)

他翻了个身又开始叫唤:“烈哥。”

“嗯?”

想了半天又找不到要说的话,只好含混道:“有水吗?”

黑暗中能听见李嗣源出去的声音,很快他又回来了,男人的胳膊绕过他颈间要把他扶起来,李存勖故意不用一点力,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胳膊上。那个男人却像浑然不觉,稍一用力就让他了坐了起来。冰凉的瓷器感觉逼近他唇边,他接过水碗时碰了李嗣源的手。酒精上头没了平日想法,只觉得那只滚烫的手摸上去真舒服,就握住李嗣源的手开始细细琢磨。李嗣源没有把手抽回去,任他专心致志的舔舐。

这时李存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看了眼李嗣源,他发现不管做什么那个男人脸上从来没有表情。借着酒劲他有些恼火的紧盯着李嗣源的脸又狠捏了捏他的指头,李嗣源依然没什么反应。他就愈发焦躁,一双眼睛死锁在李嗣源身上一心想钻研出这个男人藏在这副岩石一样的外壳下的到底是什么。李嗣源却不看他的眼睛,就像他玩弄的那只手不长在自己身上。

盯了一会他也觉得有些无趣,收了目光放开李嗣源的手仰头喝干了碗里的水,把碗推给李嗣源又躺下了。

外面风一吹又喝了些水李存勖酒已醒了三四分,他这才睁开眼睛,静了静神总觉得要说些什么,就叫了声:“烈哥。”

李嗣源坐在桌边,没有燃灯:“嗯?”

“打下河北收了幽燕,我爹交代的事就算完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其实他想的是到时候自己想干什么,被酒精麻痹了的舌头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

李嗣源沉默了半晌没做声,最后只道:“夜深了,快睡吧。”

他也没再吭声,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一个漫长模糊的梦,他又看见了阴山外那片一望无垠的苍天大地,广阔和自由都是那片天地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不管他在中原生活多久说的是什么语言都不可能被磨灭。狂烈的风带起黄沙,塬上传来嘹亮的胡语歌声,歌中唱的是刚嘎哈啦,和骑在那匹黑骏马上的骑手的故事:

漂亮善跑的我的黑骏马呦——栓在那门外榆木的车上;

善良心好的我的妹妹呦——嫁到了山外那遥远的地方;

走过了一口叫做哈菜的井呦——那井台上没有水桶和水;

路过了两家当做艾勒的帐篷——好人家里没有我思念的妹妹;

向一个牧羊的人打听音讯——他说听说她远去了;

朝一个收牛的人迅问消息——他说听说她远去了;

我举目眺望那茫茫的四野呦——那长满艾可山梁上有她的影子;

黑骏马昂首飞奔跳上那山梁——那熟悉的绰约身呦却不是她!

他们尚在漠北时李存勖不过六七岁,那个男人也还是少年,面上过于成熟的稳重还欠些风霜。李存勖策马经过他身边时脱鞍撒缰大笑着扑向他,要借冲劲把他扭下马。李嗣源一手紧扯缰绳一手牢牢捞住他竟然在马上坐稳了,虽然只有刹那,但李存勖看见他唇畔确实生了一丝笑意。

风声如吼,一切场景突然都变得支离,纷纷杂杂喧闹着压了下来,最后却变得无比宁静。好像有熊熊的烈火在烧,他周身却是冰凉。一双手穿过四面火墙的包围裹住了他的脸,他心中无比安详平和,就像幼时在大漠中的绿洲上看过的漂浮水上的氤氲晨雾。

然后他就醒了。

窗缝里有光透进来,鸟雀声声清啼,分明已是早晨了。李存勖狠狠捏了捏太阳穴,隔宿的酒气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他茫然抬头一望正看见旁边椅子上的李嗣源,愣了愣他故作随意道:“咦,哥,你在啊。”

李嗣源说了声“是。”算是回答,他揉揉眼睛问李嗣源:“有人找我没?”

“晋王府上差人来看了一回,已经走了,请大王午时回府。”

李存勖嗯了一声去地下找鞋,就看见两只靴子已经整整齐齐摆在塌下,他挠了挠头发,想了想就随口问李嗣源:

“哥,我昨天晚上有没有犯浑?”

“……没有。”

他应了一声没再问,紧了紧缠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住了,又转脸问李嗣源:“我昨天晚上有没有犯浑?”

“没有。”

李嗣昭跟着他出去了,他走了两步停下,似乎想起要说什么,又叫了声“烈哥”却没了下文,李嗣源也只是沉默。

一前一后,两人路上都没再说话。

第9章

公元九一一年幽州刘守光建元称帝,斩晋王来使西吞定州,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求救晋王李存勖。李存勖命周德威调动大军东取幽燕,刘守光乞书朱温,朱温遂亦北上援兵,直指晋阳。时晋番汉副总管李存审领千余兵马驻守赵州,多劝其北走镇州。

晋王在军中时进食有个习惯,总是呼呼啦啦叫一群人。早前战场上看见了英勇的欣赏的不论阶级来历都拉进帐里一处吃喝,日子久了人越来越多。李存勖也是个坐不住的人,人在晋阳城却总有事没事要往军营里跑,到了哪招呼到哪,校场上转过半日刚好能蹭上军中的饭点。他虽是王子但自小在行军中长大,就是挑食也被刘太夫人训练的不挑了,走到哪营就跟哪营的灶,有时跟兵有时跟将但从不另起锅炉。

李存勖正在营下跟军士吃饭,中间该营军都指挥使一脸忧心找了过来,说是有紧急情报要秉晋王。李存勖叫他过来附耳说了,听完后脸上还是平常神色,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旁边伺候的朱守殷忙凑上去打问,李存勖站起来把手上半块油饼全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朱温那老东西带兵上魏州了。”

朱守殷听见这话吓得犹如五雷轰顶:周德威带着河东九州主力远在幽州,晋阳一带几乎是空城。太行山西的屏障只有李存审不上五千的人马驻在赵州,要有万一就是兵临城下!

他结结巴巴道:“大王,这,这——!”

“先给周总管传话叫他继续攻城,去定州让义武军上心点,”粗鲁的在旁边帐子上抹了几把手李存勖站起来往军府方向走,一边说话嘴里还一边嚼着东西:“接着的再看吧——不急:在赵州的是九哥。”

……

与此同时赵州军府众人面上皆是凝重,摊在桌上的山河图边旁燃着油灯,灯芯噼噼啪啪的直响。

“不能退。”李存审站在上首,表情并不焦虑。

从桌边走到另一端,他躬身指着桌上的山水地形图徐徐道:“我们退到了镇州,河北这一片就毫无遮掩了。再退就是晋阳了,到时候还能退到哪里?周总管尚在幽州,又要让他退到哪里?“

“李都统所言自是不虚,但——”

李存审扬手止了那个偏将的话头。众人都知道这位都统看似性情温弱实则治兵极严,是个说一不二该赏罚分明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就都屏了神听他说话。

李存审慢慢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他说着侧目瞥过史建塘,史建塘知道李存审这话是格外说给自己听的,表情愈发恭谨,注意着李存审的动作不敢有遗漏。

李存审从深州向东南划出一条线指到另一座城上:“我们要去冀州,在那把梁军挡住。”

他这话一出帐里人都大惊失色,赵州守兵没过一万,朱温御驾亲征号称雄师五十万。这样悬殊的对比简直就是不可想象,李存审声色如常道:“当年诸葛武侯摆下空城计,本意只是拖延,原也没料到会吓退曹兵。我们现在也一样,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存审向来不会在战前有什么激昂慷慨的说话,却常讲到尽人事听天命。与他处久了的后来都发现他说的尽人事实际上是尽人所能之事,用各种手段把每个人的每一份能力都完全逼出来去做事,不到最后一刻就没有“天命”。

他在帐下看了一圈后叫了史建塘和李嗣肱:“史先锋,李巡检,点五百骑兵捕掠梁兵邹牧樵采者,路上打晋王的旗号——三日后与我在下傅桥会合——失期迟慢即军法处置!"

……

“你们做的不错,都在功劳簿上记下吧。”

下傅桥校场上李存审看过他们一路捉来的梁军兵士点了点头,下了点将台一边走一边交代两人:“扒了号坎斩首,给下面行刑人说晋王亲临冀州要用人头祭旗,都砍得齐整些。再挑几个强壮的砍了手臂放回去,说是晋王不欲多杀特地开恩。”

进了帐李存审回到桌案后,两人在案后束手而立,李存审目光安然,语气如常般不急不缓:“你们要做的就是领五百骑兵装成梁人潜入蓨县作乱——城东是贺德伦统领的魏州兵营,城西是从枣强下来的朱温御营——粱营礁采时辰军营暗号等能给你们消息都给你们了,我多的话也没有了,到时候你们临机行事自己决断,都明白了吗?“

“是!”

李存审拔出两支令牌走下去亲自递到他们手上,日来暗霾的脸上终于见了些笑,他柔声道:“那就去吧。”

史建塘和李嗣肱领命出帐,在门口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五百骑兵深入梁祖亲征号称五十万的大军的驻地踏营,他们手上木制令箭沉甸甸得倒像铁块。

史建塘提议把人分成一百人为一队的五组,各挑机灵武勇的打头,他们也各领一队见机行事,约好了聚集地点就向蓨县去。临走史建塘看李嗣肱忧心忡忡,便故意跟他说了个玩笑,要纠结众人去看李嗣肱新纳的唱曲姑娘,哄笑声中李嗣肱红着一张脸骂骂咧咧走了,众人却完全没了之前的紧张。

史建塘这么做是因为他绝对不想死,他也很清楚这也绝对不是一个送死的任务,因为这个任务是李存审吩咐下来的。

现在军中老兵还能讲述白袍史敬思的故事,那个故事中枪法绝伦温雅如玉的年轻将领就是他在上源驿为晋王李克用殿后力战而死的父亲。他父亲不测后来灵前致哀的同僚不少,李存审就是其中之一。他拉着八岁的史建塘的手对他说“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那个陌生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史建塘毫不在乎,但他却被李存审眼睛中从心里涌出的伤恸深深打动了。于是他跟上了李存审,补了了军职后就任李存审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李存审打眼上去水般阴柔但年轻时也是靠手里刀剑拼出来的功名,武艺兵器多有精通,都是倾囊而授,兵书战策更是毫不藏私。史建塘今年下来耳濡目染,资质再愚钝的都会开窍何况他的问题只是懒。连年拼杀下来在战场上也有了“军中常避史先锋”的名号——他却时常替李存审可惜,资质优异的人多了去,为何只守着他这样胸无大志的庸人当宝。

他十六岁就上了战场,他能感觉到李存审不喜欢这样,但他们都没什么选择。

他记得李存审给他讲墨子城守各篇时的对话:

“你要用心听啊,这些都是教人怎么活下去的。”

史建塘特别不喜欢书籍文章,他一听见经书腔调就头大。在李存审跟前乖乖趴了两刻钟,满脑乌烟瘴气的他觉得李存审肯定也被自己折磨够呛了,心中燥乱口不择言:“……为什么要活下去?”

“因为活下去总会有好事啊。”

“……像是?”他对李存审总是不懂:三十大多快四十的人了,在战场上戎马半生,居然能说出这话。

李存审笑笑,宠溺的在他的额头上按了一下:“傻孩子——活下去,你就知道了啊。”

到了现在他对这些仍是懵懵懂懂,但他也清楚了一些事,比如:人被刀砍中会受伤;李存审不可能交给自己做不到的任务。

史建塘李嗣肱率六百骑兵乔装梁人混于邹牧者中潜入蓨县粱营,于城东贺德伦营发作烧杀。梁祖大惊,又逢存审前番断臂者回营,皆言晋王大兵已到。梁祖连夜烧营南走。深夜迷路,遁行百里方至贝州。探明军情才知前番晋军遭遇者实为游骑,羞恼之下旧病复发,回师汴梁。

李存勖接到战报后自然心情很好,却并不太吃惊,只笑道:“九哥在嘛,他做事我向来放心。”

公元九一二年,晋王吞并幽燕,执刘守光父子献太庙斩首。同年梁庭内变,朱温夺媳欺子荒淫无度,朱友珪弑父屠兄登基(知音体:元首公爹竟是禽兽,亲生子怒举屠刀),魏博银枪效节都不满梁皇调动转而投晋。李存勖亲临魏博,用李存进整治乱兵,号令严明,不出数日便秩序井然,又收银枪军起为帐前银枪军随护左右。

用刚收编的乱兵当亲兵,除了李存勖应该没第二个人能做出这种决定。劝说的人多了说的久了李存勖就一指李嗣源耍无赖:“——反正他在外头守着。”

时晋梁夹黄河对峙经年,刘鄩屡欲偷袭晋阳皆中途被阻,遂退守莘县固守按甲以待,李存勖亦亲自博州呼应。城下旬日数战,晋王常领帐前银枪兵亲自冲突,陷危者数度,赖帐兵骁扞,屡突重围。

那个医官拿着刀子看了那片伤处半天,打着站不敢下手。战场上再惨烈的伤也有,可这伤在晋王身上就不一样了。这种带倒钩的火箭之伤按常理要把烂肉起出防止溃烂再包扎完好,但要在晋王身上动刀子还是让那个有点年轻的医官心下发颤。王位人家谁知道是什么脾气?李存勖本来就被伤口整的头发昏,看他那样头昏得更大了,手一划拉就把那个医官推出去了:“行了行了,你一边去。”

他拉住李嗣源的手压在自己腿上“哥,你按着我一下。”

他闭了眼睛深吸口气,拿刀就往自己伤处扎。烧得通红的刀子烙在肉上呲呲作响,再四下一划生生切下巴掌大的一片,连血带肉就把两指粗带倒钩的箭头挖了出来。刀子插进时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就要昏过去。叫嚣的痛觉中他照着李嗣源的脖子就狠咬下去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直咬得满口血腥仍浑然不觉。

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松了嘴就看见李嗣源脖子上被他咬出的渗着血的一圈牙印,他舔了舔嘴唇心中一动,却要硬装随意的从后拍李嗣源:“哥,你想掐死我是不?”

那个医官吓得脸上煞白,李嗣源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死死按住他腿上两边血脉脸色比他还难看,冲着那个可怜的青年就吼:“还不快拿药上来!”

没见李嗣源这么失态过,李存勖有些意外,呆了呆他强作玩笑道:“好了,烈哥,我没事,你别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刚才自己割下腿上一块肉都咬牙不吭声,到上药时李存勖却格外来劲:“我靠!你想弄死我啊?”

“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李嗣源的胳膊在后面枕着靠着比垫子还舒服,李存勖忘了疼又开始生龙活虎:“得,你下手轻点就当恕我的罪吧。”

这事瞒不过李存审,一听说就跑到他帐里去哭,一口一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九哥怎么办”,李存勖好哄歹哄赌誓再不乱跑才把他送走。他说的话李存审根本就不信,回去传令上下凡出营地办事必见令牌,否则就是晋王亲临也不通融。他有时还想往外溜,但守营的有李存审军令压着根本不敢放行。跟他们拖延久了李存审闻风而至,拉住他缰绳就在他马前拜下了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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