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上——火速龙舌兰
火速龙舌兰  发于:2012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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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糊涂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不想以后给你出,嗯,办丧事的份子钱。”

“滚!!”

……

臭嘴的男人终于陷入酣眠,赵英宁小心地给郁放盖好被子,掖紧被角,男人的脸是病人特有的暗黄色,长长的眉毛微微拧着,不知道又挣扎在什么样的噩梦里。

走出小区,他摸了摸口袋,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一口,手机里有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靳朗的,短短几个字,关切的询问:

——郁放好点了没?

回复过靳朗的消息,他按着键盘开始回复另一条,同样简短的一句话,发送,

——只是一个可怜的男人罢了。

公车来了,从口袋里扯出MP3戴着耳塞一路沉浸在英式摇滚的喧嚣里。进了市区,路过以前读过的学校,透过黑漆雕花的铁栅栏看见操场,红的白的线条的塑胶跑道,向前延伸,延伸到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三三两两的男孩斜跨着书包勾肩搭背走出校门。

赵英宁突然想起,郁放睡前嘟囔的不清的句子,心下一片黯然,这黯然中却又夹杂着丝丝的动容。

还是一个,寂寞的男人吧。

车厢里浑浊的空气令人头疼,他把车窗拉开了一道小缝,毕竟是12月的冬天了,迎面袭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穿得过于单薄,和那个男人在一块又呆得太久,不只不觉间,赵英宁忘记了,和流感一样,寂寞原来也是会传染的。

第十二章:醉夜

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可以望见城市高楼缝隙之间那逼仄的一角狭长天空,带着点青灰的苍白,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久没有下雪了,所以什么时候抬头仰望,头顶总是一副不干不净的孩儿面的模样,满腹委屈却又无从诉说的模样。

一天里,靳朗最喜欢的时辰是晚上九点,大厦的灯火一层一层熄灭,上班族们结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大门。

到午夜零点,连最后一个加班的白领也终于关门离开,整个大厦变成一座空旷的城堡,安静的,幽深的城堡,夜色从四面八方轻轻涌进来。白日里明亮的走廊只开着一盏小壁灯,看不清前方,脚下的瓷砖散发着清冷的光泽,仿佛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神秘小径。

他很享受这份工作,十二点过后每几个小时的巡逻也不是那么无趣,打着手电,一层一层巡骏,有时候甚至不想坐电梯,屏住呼吸拾级而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平日里资历老一些的同事闲来无事讲诉的办公室灵异鬼故事。

有一种寂寞的躁热在空气中流动。心跳加快,手心蓄满汗水,这时候会产生莫名奇妙的幻听,听见头顶里传来沉重的足音。有人拿钥匙轻敲着楼梯的金属扶手,空旷的楼梯间发出清脆地回响。

靳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喜欢这样的时刻,心跳得很快,口干舌燥,只有手电筒的一线亮光,隐隐的刺激感。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

看看手表,临近转钟两点,20层的楚鸣律师行门下依然露着一线光明,靳朗弯起唇角笑笑便上前轻轻扣响了门。

“进来吧,这儿没锁。”

徐倏影的声音里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但是靳朗发现,几乎每次自己值夜班,他都是整个大厦里加班到最晚的那一个。

推开精致的木门,工作狂徐倏影伏案在台灯下。他的脸色青白若骨,挺直的鼻梁上架着眼镜,额发一丝不苟地被梳到脑后,听见靳朗的推门声,他没有抬头,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埋首于无数文件和卷宗之下,偶尔敲打一下电脑键盘,间歇地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已经不早了,徐先生,您还不下班么?”

虽然知道是劝不动的,但靳朗还是好脾气地提醒他。

“最近比较忙。”

徐倏影单手把眼睛往鼻梁上推了推,无限烦躁的样子。

“那我不打扰您了。”

预料之中的答案,男人工作起来那种不要命的架势有些可怕,仿佛今夜之后再也不能再坐在这个位置的末日感。

靳朗嗅到他身上那一股类似于台风过境的灾难气息,因此他敏感得让自己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尽管,不久前,他们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分享了美味的小笼汤包。

“我还有几分钟,你要不要等等我,忙完了之后,请你喝一杯咖啡。”

徐倏影坐直了身体,郑重地抬起头,凝视着即将离去的保安,靳朗半个身子已经踏出门外,听到他的提议,顿住了脚步,眼底浮起几分诧异的呆滞。

“这个,我……”

“我猜你这轮大概也巡完了,反正是没事,怎么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靳朗叹了口气,再次返回房间,徐倏影对他笑了笑,又再次埋首于工作中。

空气里充满了奇妙的凝滞感,是不是中央空调的暖气开得过足呢?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厚重的百叶窗几乎不漏半丝光线。靳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商店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照了进来。

前不久刚刚发生过跳楼自杀事件的酒店就在马路对面不远处,零星的客房窗口还亮着灯,墙壁上的小天使浮雕在射灯的映衬下清晰可辨。

“好了,今晚就做到这,你在看什么呢?”

徐倏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靳朗没有转头就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每一次和他贴近都可以闻到这种味道,像洒在衣柜里的樟脑丸子,一点也不女气。

“在看那家酒店,好像前几天出过事情。”

“貌似跳楼吧?”

漫不经心的回答,徐倏影走到靳朗的身侧,取下眼镜,眯起双眼凝视着这个小保安,绚丽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在男人脸上覆盖斑驳的阴影,凸显了他挺直的鼻梁,微翘的嘴角,几分狰狞,几分性感。

“嗯,我当时正好回公司,很重很重的一声响。”

靳朗仔细望着那一对天使浮雕,耳畔仿佛又响起人体坠地的沉闷声音,死亡的回声。

一如所诗里写——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大概摔成了一只破布娃娃。”

徐倏影唏嘘着,为了避免话题往沉闷的方向转去,他主动提出要请靳朗喝咖啡。

“来杯咖啡怎么样?”

“我比较习惯速溶的。”

“哈,我这也只有速溶的。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很小资?”

“我怎么敢。”

“呵呵。那就雀巢吧。”

走到玻璃柜前,徐倏影取出两只马克杯,将配好奶糖的粉末倒入杯子,注入热水用力搅拌,汤匙和杯壁摩擦出嘶啦嘶啦的噪音。

“喏,你的。”

靳朗接过杯子,浓郁的香味迅速四散开来,他在一阵速溶咖啡的醇厚芬芳中狠狠吸吸鼻子,太久没有接触过咖啡,如此苦涩沉郁深褐色液体,却有这般浓重而馥郁的香气。

“喝一杯暖暖胃吧,我这条件简陋,没有上好的意大利手磨咖啡豆招待你。”

“太客气了,这就很好了。”

两个人一起靠在窗台上看夜色,风停了,天空呈现住一种奇怪的暗红色,街上行人稀少,偶尔驶过的汽车,都可以很清晰的听见轮胎在柏油路面摩擦出的呲呲声。

“对了,上次的小笼汤包好吃吧?”

“很美味,打包的我带回去给了朋友。”

“女朋友?”

徐倏影把已经喝完的马克杯随意扔在窗台上,突然挑起眉毛,凑近靳朗,“女朋友”这三个字咬字怪异,带着一股子促狭的意味。靳朗连忙摇头否认,

“不是,住在楼下的邻居而已。”

“噢?大概是关系特铁的朋友吧,我猜。”

铁么?自己和郁放?

靳朗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郁放对于他来说能用“铁”这个字来形容么?应该不能吧,他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却又觉得对方似乎对于自己毫无防备,像个孩子。很矛盾的感觉,他受不了那家伙成日里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也容忍不了他颠三倒四的生活习惯。

“铁不铁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像我养的猫似的,一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宅男。”

“呵呵,这个形容有趣。”

猫么?

徐倏影的眼前划过那个在公车站上和靳朗勾肩搭背的男人身影。瞳孔缩紧,突然忆起另外一个人,好像曾经,自己也豢养过一只猫吧。

那是怎么样的一只猫呢?

高三的时候,故意每晚都在教室自习到很晚才回去,下了自习已经十点,经过篮球场还是可以听到有许多男孩在拍球的声音。桔红的路灯飘渺而又模糊,于是,只能看见一个颀长的侧影不住地奔跑弹跳,一双双大手拍着篮球与地面编织着经纬。他会站到一边愣愣地看好久。等待那个人终于停下来招呼自己……

“哎,靳朗。你知道猫又么?”

“猫又?”

“东瀛志怪神话里的猫妖,有两条尾巴能直立行走,能控制人的灵魂。”

“可怕的物种。”

“我有一个学弟,曾经把它写进自己的小说里,设定它是为了报答恩情幻化成人类来到主人身边。”

“很温情的设定啊。”

“确实,为了报恩,幻化成女主角心上人的摸样和她谈恋爱。”

“真是浪漫。”

“小说而已。我这个学弟骨子里就是个浪漫主义者。文字这东西最会粉饰太平了。现实却无一不是残酷的。”

“的确。”

靳朗想起左耳小说里那个固定的男主角。好几个“徐倏影”,他们无一不揣着光鲜的外表,但内里却是屡败屡战的爱情浪子,有自杀倾向的悲情小白领,充满了变态恶趣味的连环杀人犯,等等等等……

不知道真正的徐倏影是不是也同这些小说中粉饰得一样,有这么多张不同的面孔呢?

他一边暗暗想着,一边把咖啡举到嘴边,这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发什么呆呢?”

徐倏影从靳朗手中拿过空空如也的马克杯,顺手也搁在窗台上,两只图案花纹一样的杯子耳朵对着耳朵紧紧靠在一起。房间里咖啡的浓香还没有散去。

“在想现实和文字的区别。”

“呵呵,我刚才就说过,现实总是无比残酷的,而文字是可以粉饰太平的。所以,我最讨厌那些所谓的小报作家了。能把活的写死,死的编活。”

“也用不着一竿子打沉一船人吧。”

比如说左耳,靳朗在心头暗暗腹诽。

“呵呵。”

“事务所里最近承办了一桩麻烦的遗产案子。死去的老头子是地产界大亨,你看新闻应该知道。就是它害我好几晚上不能休息。”

徐倏影深深叹了口气,跳上桌子坐下来,指着桌面上的那一大堆宗卷。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嗯,好像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

靳朗当然知道这个大亨,电视里新闻每天都轮番轰炸着,老人突发脑溢血死后留下的动产不动产,包括物业,存款,股票,基金,折合人民币好像有几十亿元,记者轮番守在金碧辉煌仿佛皇家园林的别墅外,谁都想第一时间挖到新闻。大亨生前风流,情妇私生子不知道有多少,遗产的分配无疑便成了个大问题。

“老家伙走的很突然,还好事先立的遗嘱很清楚各款各项的分配,不过最近又突然冒出好几个不知名的情妇私生子,人人都想分得一杯羹,为了争夺遗产无所不用其极,人性的丑恶在这里可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太过富裕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我最烦这种案子了。”

“呵呵。辛苦了。”

靳朗不置可否,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放关于这个地产大鳄的新闻,他成功的创业史,睿智的生意经,让上帝眷顾的好运气,还有他那恢弘华丽美轮美奂的的住宅山庄,及这一辈子多姿多彩的罗曼史,优秀的儿子儿媳,等等等等。

不过,人一死,也就什么都没了,生前再辉煌再灿烂,死后也不过是一掊黄土罢了。

“突然想喝酒,你要不要来点?”

今晚的徐倏影似乎话特别多,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明明没有喝酒,明明眼底还泛着暗色的浓浓倦意,却仿佛有几分薄醉,那双没有镜片遮蔽的眼睛意外的明亮闪光

“不了,我酒精过敏。”

“噢?真可惜。”

徐倏影跺到玻璃柜前拿一只出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晶莹液体,轻轻喝上一口。

“伏特加是俄罗斯男人喝的,你别碰也好。”

“标准的烈酒?”

“的确,伏特加是一种谎言——它喝上去甚至有股清香,但10分钟后就能把人瞬间击毙。”

“那你少喝一点。”

“放心,我是知道自己底限的人。”

“这就好。”

灯光下,男人苍白的脸因为酒精的浸润,双颊泛出一丝酡红,这是一个和白天截然不同的徐倏影,他全身,充满了暴风雨的气息。

“说到遗产,我曾经看过一本有相关情节的悬疑小说。这么多年,总是忘不了。”

“为什么?”

“因为诡计之外的,扭曲的深情吧。”

靳朗直觉自己该离开了,但是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总也放心不下把男人独自留下,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黯淡的光线中,显得那么脆弱,声音也特别低沉。

“案件发生在一个大雨之夜,码头有一辆汽车没有刹车直接冲进了大海里。女人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了上来,但是不会游泳的丈夫却淹死在了大海里。”

徐倏影的叙述很飘忽,伏特加让人开始变得格外有倾诉欲。

“丈夫是个大富豪,生前买有8亿的生命保险。于是曾经从事服务行业的新婚妻子便因涉嫌为了占有保险金,制造事故谋杀亲夫而被媒体和警方怀疑。被富豪的所有亲属排挤和痛恨。”

“然后呢?”

“女人被媒体称做杀人犯魔女,但她面对保险金嫌疑不但没有显露丝毫胆怯,还自己暴露曾有过4次前科,连律师都怀疑她是坏女人,一度不愿意为她辩护。”

“可悲的女人。”

“第一审判决是死刑。女人在看守所里绝望地写信给律师。律师没有放弃,他从记者的报道中发现了她出嫁前1年4个月的空白,为了寻访更多女人的过去,律师踏上去女人故乡的列车,找到了女人当年夜总会的老板娘。”

“真相大白了?”

“没这么简单,随着调查的越发深入,律师开始相信女人,相信她被定义为杀人犯是警方片面相信媒体错误偏激报道导致的。另外一点令人费解的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汽车上发现一个扳手和丈夫脱下的皮鞋……”

“结果是?”

“卖个关子,你猜一猜,到底女人是被冤枉的呢?还是她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我猜不到。”

“呵呵。”

徐倏影轻轻地笑了笑,他的脸突然随着一声闷响重重地落在桌子上。眼睛是睁开的,有些迷蒙,嘴唇在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在昏黄的灯光下,男人凝固却充满想像空间的表情使靳朗突然感到自己落在黄沙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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