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第五卷)+番外——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2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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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年正月刚过,宫里便传出皇太后卧病的消息,加上当今皇上曾与先帝十四皇子相争,最后以非常手段登上皇位的谣

言愈演愈烈,有心人忍不住揣测起这两者的关系。

自胤祥远赴西北之后,胤禩又足不出户,能为胤禛分劳的人一下子少了两个,他镇日除了要处理堆积成山的奏折之外,还

要研究胤禩的病情,不多几日,人就瘦了一大圈,仿佛更坐实了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皇上因与太后不和,心力交

瘁,连太后也并不支持自己的亲生儿子当这个皇帝。

胤禛看着呈上来的奏报,面露冷笑,丢在一边。

“这谣言倒传得有鼻子有眼,难为他被关得严实,还不忘在外面兴风作浪!”

跪在地上的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粘竿处的头目本是戴铎和沈竹,只是胤禛见他们知道太多秘密,在登基之后,便将他们发配到四川年羹尧军中,又想个法

子,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如今的粘竿处裁撤了不少人,已没有当初的规模,但监视个把人,做做小事的能力还是有

的。

让谣言失效的办法,无非是用另一个谣言来取代它。

他手指叩着桌面,心中已有了计较。

闭门谢客的廉亲王府那头,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第一百五十四章:恳求

院子里冬阳暖煦,透过葡萄架子斜斜铺洒下来。

胤禩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倦意,身体索性也微微歪向一旁,看上去有些慵懒。

旁边弘旺拿了卷书,正侍立一旁。

佟国维忍不住问道:“奴才来得不是时候,不会扰了王爷歇息吧?”

胤禩摆摆手。“佟老言重了,我这把骨头睡久了,倒有些惰了。”

“世子爷如今越发俊俏了!”佟国维打量着弘旺笑道。

弘旺谦逊几句,告退离去,举止行径尽是老成。自胤禩出事之后,他更显得懂事不少,隐隐已有了府中主子的做派,这几

日正巧赶上快过年,上书房休了假,他便日日待在府里给胤禩念书,连二门都很少出,胤禩说了也不听,只得由着他去。

“佟老莫赞坏了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儿。”胤禩嘴角噙笑,看起来心情不坏。

佟国维关切道:“不知道王爷双眼可有起色,奴才认识几个大夫,若是王爷有兴趣,不如叫他们来看看?”

胤禩淡笑:“多谢佟老,宫里的太医也瞧过了,京城里的大夫也请过不少,可都不见起色,主要是我这会儿一闻到药味就

受不了。”

胤禛将太医院里最有名的御医都派了过来,甚至命他们长驻在府里,京城里几个有名的大夫则是弘旺请来的,结果苦药一

天三大碗当水一般喝,眼睛却不见起色。

以致于现在他听到喝药两个字,脑壳就开始发疼。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许多。

上辈子夺嫡惨败,被囚禁至死,这辈子又重来一次,他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结果却得到了什么?

这些事情本不能深想,一想,回忆便会层层叠叠地压上来,迫得自己喘不过气,眼睛瞎了,正好眼不见为净,他也就把自

己当成瞎子那样去活。

两世加起来,也许争与不争,都没什么区别,身边的人注定还是要离自己而去,该走的还是会走,留不住的还是会留不住

,当年草原上,活佛曾对他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竟如诅咒一般,一语成谶。

佟国维与他说话时,一边不忘打量他,眼前之人看不见,这份揣摩就越发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思量。

京城里对于廉亲王眼疾和被皇帝贬斥在家的原因,流传的版本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

有说廉亲王想让九贝勒出来,而皇上不准,兄弟反目的。

有说皇上想推行养廉银,廉亲王反对,君臣起了争执的。

有说廉亲王助皇帝登上大位,如今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

更有甚者,还说皇帝与廉亲王爱上同一个女人,皇帝一气之下将情敌打击报复的。

但是这些版本,在佟国维看来,通通不靠谱。

光是他们俩在厅中坐着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两拨补品药材自宫里头送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帝王的殷切问候,这哪里像是

兄弟反目,简直是如胶似漆。

只是看廉亲王眉目冷淡,兴致不高,仿佛两人之间,又确实有些事情发生的模样。

“不知佟老此来,可是有要事?”

佟国维回过神,虚咳一声:“王爷可知皇上想对江南李家下手?”

胤禩一怔,随即明白。

先帝在时,素来将江南三大织造倚为心腹,令其坐镇江南,密奏要事,先是太子,后是十四,都看中他们这一点,纷纷收

买,与之勾结,孙家倒也罢了,李家曹家却是已然倾向一方,却偏偏不是雍亲王。

直至新帝登基,自然容不下他们,只是当时根基还不稳,加上他们是先帝老臣,处置也需要找些借口,就一直忍到现在,

如今想要动手,自然是西北军费所需,也因抓到他们的把柄了。

“罪名是什么?”

“亏空国库,数额巨大,尤以曹李二家为最。”佟国维叹了口气,眉间隐见忧色。

他倒不是为了他们可惜,佟家与曹李孙三家本也没什么过深的交情,对方曾经数次送上孝敬,拉拢交情,但也仅止于此罢

了。佟国维之所以忧心忡忡,是因为那三家乃是康熙年间甚为显赫的世家,虽为包衣奴才,可堪称先帝心腹之臣,如今皇

帝要对他们下手,难免会让其他世勋旧臣兔死狐悲,有所联想。

胤禩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但那一声叹息入耳,也就知他心中所想了。

“皇上是个念旧的人,先帝孝懿仁皇后曾抚育过今上,就冲着这一份旧情,他也不会对佟家如何的。”

前提是佟家安分守己,不要做什么僭越非分之事。

佟国维人老成精,胤禩并不担心他会触怒胤禛,佟家唯一的变数是隆科多,胤禩与他打过的交道不少,自然知道这人野心

不小。

年纪轻轻便有拥立之功,加上皇帝嘴里也要尊称他一声舅舅,越发让隆科多有些忘乎所以,假以时日,只怕难免要做出些

骄横失礼的事来。

佟国维不知胤禩心中所想,得他这一句话,便松了口气,笑道:“王爷所说,与奴才所想如出一辙,佟家对皇上一直忠心

耿耿,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胤禩淡淡一笑:“佟老这话不该与我说,还是亲自呈禀圣上的好,如今我也不过是废人一个,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了。”

佟国维摸不清他的话意,只得笑道:“王爷言重了,依奴才看,王爷深得皇上眷爱,皇上必然还会重用王爷的。”

“是与不是,都无甚要紧了。”他的语调平淡无波,透出些许萧瑟之意,佟国维本想请他帮忙在御前说项,请帝王对曹李

孙三家从轻处置,以免寒了老臣的心,但胤禩一出口,却已堵死了他所有的后话,让佟国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佟老且放宽心,只要佟家一心向忠,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不过我这里,以后还是少来的好,免得传出去,说我胤禩没了

职务,还在家中私会大臣,就不大好了。”

胤禩面无表情,白净的脸上一派平静。

佟国维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院子门口传来一个带了怒意的声音。

“谁敢说你私会大臣的,朕定不饶他!”

随着声音,披着狐裘的帝王大踏步走进来。

佟国维一惊,也不知道两人的谈话让他听去多少,忙起身见礼。

“奴才不知皇上驾临,还请皇上恕罪!”

胤禛伸手去扶他,脸色和煦。“佟老无须多礼,你能来看八弟,说明你念着旧情,朕又怎会怪罪你?”

佟国维唯唯诺诺,不敢答话,心中惊悸未定。

胤禩也起了身,正想跪拜,却已被一双手按住,不得不又坐回椅子上。

他低声道:“礼不可废。”

“礼也是因人而定。”胤禛嗔道,语气里却不见多少怪责,反倒透出一股亲昵。

佟国维耳朵尖,心中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兄弟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如同外头传言那般恶化。

胤禛虽站在那里,心思明显已不在佟国维身上,佟国维知情识趣,行礼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院子里余下两人,胤禛瞥见旁边放着的书本,拿起来翻了几页,兴致勃勃道:“你在看世说新语?朕来给你念。”

“皇上日理万机,奴才怎敢因为微末小事而劳烦您。”胤禩慢慢道。

“就算你多久原谅我也没关系,总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着我们,只是,总要给我一个开始的机会吧。”胤禛软了声音,不再

称朕,语气里带上一丝恳求。

那人便不再说话,神色依旧冷冷淡淡,不见开怀。

胤禛看着他依旧黯淡无光的双目,悄悄敛去眼中的悲色,拿起书,一边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为了不惊扰身旁的人,又刻意压低,倒不似读着那些魏晋风流,反而像在读朝廷的奏折,分外有

种滑稽之感。

只是胤禩却没笑,对方读没一会,却见他将头歪向一侧,双眼微阖,似是睡了。

胤禛停了声音,脱下狐裘给他轻轻盖上,又怔怔地看了半晌,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为他寻找名医好药,只是无论多好的药,用在他身上,都如石沉大海,起不了一丝作用,胤禛却

还不死心,甚至派人四处寻访民间偏方,但凡有一丝希望,便绝不放弃。

“会好的……”手指轻轻摸上他合着的眼睛,帝王喃喃道。

见他睡得香甜,胤禛忍不住也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却不敢着力,生怕吵醒他,只是轻轻碰触,也学他一般阖上双眼。

视线一下子黑暗下来,他想象着对方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常起居,却知道无论如何想象,也难以企及那些痛苦的万分之

一,心口不由越发疼痛,痛到揪成一团,眼角酸涩。

脑子里乱七八糟,忽然想起许多往事。

从现在,慢慢追溯到小时候,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岁月。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眼眶流了出来,洇染了一片湿润。

他只是维持着低头倚靠的姿势没有动,仿佛想将那说不出的痛楚慢慢流泻出来。

本该沉睡的胤禩却睁开双眼,视线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雍正二年三月,贝勒允禟被放了出来,移居家中,帝允其自由,允禟及家眷额手称幸,其后不敢再妄论国事,家中财产也

捐出大半用于西北军资。允禟经过皇帝首肯,重新开始做些买卖,足迹遍访大江南北,更至交趾暹罗等地。

同月底,查明散布谣言一事与允禟、允禵等人无关,先帝十四子允禵亦被解除软禁,允禵自请前往军前效力,即便身无职

务亦肯,帝未准。

雍正二年四月,废太子允礽因自感对先帝不孝,于幽禁处服毒身亡。

第一百五十五章:曲意

胤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正微微颠簸,仿佛置身车马之中,缓慢行进。

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弄不明白为什么才睡了一觉,就易了处境。

“醒了?”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只软垫塞至他背后。

胤禩不想开口,但不得不问。

“这是哪里?”

“马车上,带你去找大夫。”

找大夫为何要长途跋涉?

胤禩微微拧眉。“这是出了京?”

胤禛刚想点头,又忆起这人看不见,便道:“嗯,奏报上说江宁有个民间大夫,医术很好,只是云游不定,朕已派人留住

他,这便带你去寻他医治。”

既是民间大夫,何不应召入宫?

他没有说话,胤禛却仿佛看出他的疑问,温声道:“怕你在京里待得闷,正好出来散散心,若是能治好,一睁眼就瞧见江

南景致,也是美事。”

胤禩倒没想过他还有这般风花雪月的心思,上辈子登基之后,这人就没有再踏出京城半步。

“皇上日理万机,何苦为了奴才一双眼睛四处奔波,若是只想效仿先帝下江南体察民情,奴才目不能视也只是累赘罢了。

”胤禩阖了眼,淡淡道。

胤禛从不知道贯来内敛稳重的他说起狠话来竟是如此伤人,话里行间,无不字字如针,戳向他的心口。

只是他没法生气,也无气可生,被那话噎了半晌,只余苦笑。

“朝中的事你无须费心,弘晖也已十四了,早该学着处理政务,有佟国维和张廷玉一干老臣在,出不了什么事的,但凡有

些大事的,也会快马送到这里来给朕,你且安心歇息,等眼疾好了,我便陪你走遍江南。”

“若是好不了呢?”

胤禛的手一抖,强作无事般笑道:“那大夫据说医术极高,想必大有希望。”

“眼伤尚且可治,心伤又该如何?”胤禩面色平静,话语却毫不留情,一反平日隐忍,均是一针见血,咄咄逼人。

身旁陡然沉默下来,良久,他方感觉到身上被盖了一层薄被。

那人轻轻道:“睡一会儿罢。”

胤禩听出他语气中的叹息惆怅,不由一怔,接下去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加之先前喝下的药里有些安神的成分,不多

一会,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胤禛轻轻勾住他的手,温暖熟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年轻时他曾心心念念坐上那把椅子,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等真的得到了,才发现这滋味原来并不如想象之中那么好,孤家

寡人,高处不胜寒,纵有生母兄弟妻子儿女,对着自己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三跪九叩,战战兢兢,每日批阅奏折通宵达旦

,刚歇下不过三四个时辰,又得起身早朝,他既不是好逸恶劳之君,也非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要说手握生杀大权,可上头

还有老天爷,古往今来,又真有哪个皇帝万岁万万岁了?

先帝在位数十年,可谓享尽人间极致的富贵,后宫天香国色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可这又如何,他还记得当时跪在病榻

前,瞧见老父空寂茫然的眼神。一个顷刻间便能翻云覆雨的帝王,何至于有这样不快活的神情,那会儿他只以为帝王不甘

心就这么死去,现在回想起来,却忽然有些明白,兴许他这一生,什么都唾手可得,太容易得到,所以也从未珍惜,而许

多人的曲意逢迎谦卑讨好,也是因着他的身份,他虽然能力卓绝,一生政绩堪称斐然,可他却寂寞。

所以纵然是帝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譬如现在。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从没有说过那句话,恨不得这人的眼睛从未受伤。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如这般静静地守在他身旁。

笑意忽然在唇间轻轻漾开,带了些许轻快。

是了,他看不见又如何,自己当他一辈子的眼睛,末了奈何桥边,还要与他约定下辈子。

他是男是女,是兄弟或旁人,自己全不在乎。

胤禩,这一辈子,就陪我走下去,好不好。

好不好。

趁着那人沉睡之际,仿佛要确认一般,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若是旁人见到平素冷峻不苟言笑的帝王作出如斯举动,怕要惊悚万分,可此时胤禛低下头,神色却无比认真。

胤禩醒来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也不知做了什么梦,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右手还紧紧抓着那人的手不放。

赶紧松开,一边撑起身体。

胤禛伸手来扶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倒了杯茶,喂他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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